136书屋 > 其他 > 男人战争全文阅读 > 第13章 悲观是政治人物的基本素质(11)

第13章 悲观是政治人物的基本素质(11)


  余曼的父亲据说是西川省一个有名私营企业的董事长,她名贵华丽的穿着,优雅从容的举止,一望而知的大家闺秀风范证明这种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再加上她天生丽质:将近一米七的模特身材,充满青春和朝气的漂亮脸蛋,一进校就是当之无愧的系花。第二年,毫无争议地晋升为校花,成为西川大学一半以上男生的梦中情人,包括情窦初开的许桥。但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对于一个普通税务干部家庭出身的许桥来说,是高高在上、不可企及的仙女。实际上,他们整整四年中说过的话肯定没有超过一百句。而且全是后来他们都成为学生会干部因为工作原因的接触。许桥一直是生活部长,余曼众望所归地担任文娱部长。她身边总是围着一大群拥有某种特长的优秀学生,任何一位勇于充当护花使者的男生想要脱颖而出,难度都不亚于挟泰山以超北海。表现平平的许桥更是毫无机会。当然,许桥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行动。他的个性也决定了他不会那样做。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成为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曾经有过几次同学会,委培班跟他们分开各自聚会。许桥虽然没有去关心过,但他的同学中,也不乏对她念念不忘的倾慕者,聚会时都会通报她的最新消息。传闻她正在接手管理她那个家族企业,忙碌得没有时间来参加同学聚会。许桥毫无意义地听着,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跟她再发生什么联系,虽然他们都在同一座城市。很有可能,她早已经忘记了她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同学。但是现在,突然她把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余曼在确定了他的身份后,娇笑着问,她是称呼他为许部长好呢还是许书记好?许部长是那样遥远的一个“官衔”,这明显是想唤起他学生时代的回忆。但是在许桥回答前,她就已经开始称他为许书记,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说她的生意,简约而模糊。许桥听得似懂非懂,抓不住她话中的重点;说她的生活,一直单身,似乎是不太幸福,但又对一些细节充满缅怀,依依不舍,弄得许桥如同进了蜘蛛精的盘丝洞,一团迷乱,找不着方向。十多分钟后,她似乎是醒悟过来,开始向许桥道喜。然后说这个周末他回省城后她要摆宴为她这位杰出的同学庆贺。许桥还没有来得及拒绝,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需要马上去做,匆匆说了声“对不住哪,周末见面再聊”,挂断了电话。

  许桥发了好长一会儿呆,才放下手中的电话,然后用了一段时间来回想他和她在大学中的交往,最后肯定,他和她绝对没有什么交情,只是彼此认识而已,但这种时候这位一直是全校男生聚焦的风云美女突然给他打这个电话,只有一个原因:他现在是商州市委书记。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比聂冠军那个目的明确的电话给他增加莫名其妙的麻烦。善于分析、揣测对方思想一向是许桥的长处。但不知为什么,他现在虽然可以肯定她这个电话带有强烈的目的性,却并不担心,反而感到有种隐隐的成就感和虚荣感,还有种莫名的期待。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浅薄,但是马上又自我宽慰,他不是圣人,又是第一次成为小小的、独当一面的诸侯,有这种想法那很自然。

  只不过,他虽然猜到了余曼对他的企图,但还是没有想到这个电话后来对他的影响,是多么的巨大。

  接下来一个小时内,他接了七八个电话。打电话的人显示了极好的恒心。他们一直打不通他的手机,但都没有放弃,许桥一开机,他们就纷纷抢了进来。内容大同小异:祝贺和准备安排周末的酒宴。许桥使尽浑身解数抵挡,甚至不得不老实招供他周日早已答应别人的约会,才勉强逃身,即便如此,他周末的应酬上,还是增加了一个:省委以前的同事。由秘书长出面,召集几位副秘书长参加。这是他绝对无法拒绝的。

  这些电话几乎都还有另外一个内容,就是带着开玩笑口吻要求以后加强互相联系、互相沟通。这听起来似乎是一种不太认真的客套,然而却是整个电话最主要、最真实的目的。

  等到许桥终于能够喘口气,他才想起,他居然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给他妻子吕小莲打电话。

  他来商州,一直还没有告诉他的妻子。不是他故意要瞒她,这是他的个性。任何事情在没有成功,成为事实之前,他都不喜欢张扬。三天前组织部长找他谈话,这几乎就是省委确凿无疑的工作安排,但他依然保持着克制的平静,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异样。他本来计划今天到商州正式上任后,就跟他妻子报喜,但是一直忙碌,再加上邱仲成的催迫,自己急于熟悉情况,从下班前就开始研读有关小青山水坝工程的资料,竟然忘了。

  “我想你肯定今天有很多应酬,忙不过来,我也就没有来打扰你。免得别人说你是妻管严,丢了我们许大书记的面子。”吕小莲在电话那边表现出令人感动的温柔。她告诉他,早上他刚刚从省城出发,她就知道了他工作变动的消息。许桥联想起刚才的那些电话,不由得感叹现在真是资讯时代。“现在还在喝酒吧?少喝点,注意身体。工作是党的,身体是自己的。”他妻子以为他还在应酬,是抽空出来给她打电话,所以简短地关照他几句,就体贴地挂断了电话。

  许桥有些发愣。在过去十多年里,这样的温柔,一般只有在需要他做特别表现,比如她父母生日的时候才能够享受得到。事实上,在他们家里,如果模拟一个政府的权力来考量,许桥失去了六分之五的经济权力,五分之四的行政权力,四分之三的话语权力,如果再把跟他们一起生活的岳父岳母加在一起,他这部分微弱的权力还要缩减。他唯一拥有最多的权力可能就是劳动的权力。如果划分地盘,只有厨房是他能够决策和亲自执行的地方。即使如此,这位前线指挥官常常还得接受后方统帅的遥控。妻子过强的性格造就了许桥的温和寡言,他那个“面团”的绰号,很大一部分就是因此而来的。

  但是许桥从来没有因此怨恨过他的妻子,甚至从来没有产生过这个想法。他志不在此。

  他刚刚分配到新文区劳动局时,父母远在另外一个城市,他孤身一人吃伙食团,生活跟大学相差无几。那个时候,他无比地渴望有一个家,下班后能够回到家中吃一顿丰富可口、热腾腾的饭菜,晚上睡觉的时候能够抱着一个温暖的身体,有一个人说说话,或者光是听她唠叨,于愿已足。他的一位同事介绍了吕小莲给他认识。说不上一见钟情,但感觉不错。吕小莲是新文区文化局一位打字员,工作不如许桥,但人长得靓丽,而且她父亲是区文化局一位副局长,按照某种尺度来衡量,许桥应该算高攀。吕小莲的父亲首先欣赏许桥的沉稳和隐藏在温和外表下还没有显露出来的个人才能,他影响了吕小莲。吕小莲没有在一开始就断然拒绝许桥,并且在交往过程中渐渐发现了许桥许多优点,慢慢接受,最终产生感情。交往一年多后,他们结了婚,跟吕小莲的父母住在一起。这一切决定了许桥在家庭中的地位。虽然吕小莲和她父母并没有歧视他。后来他调到市委后,有机会分房,在吕小莲的主张下,他们搬了新房,但同样还是跟她父母住在一起。许桥也没有异议。

  事实上,他似乎对于生活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喝茶和吃回锅肉是他仅有物质追求,每个月除了给父母寄三百元,后来涨成五百元外,剩下的工资全部交给吕小莲,自己几乎分文不花。他不打牌、不下棋、不嗜烟酒、不喜欢跟同事朋友聚会,下班就回家,看新闻,然后看书、写文章,生活的轨迹几乎天天如一。同时,他脸上永远是那种淡然温和的微笑,似乎从来没有看见他冲动发怒、情绪激动的时候。吕小莲曾经跟他父亲谈起过这个问题,她说他太悠闲太消极了,像个老头一样,似乎对生活一点热情也没有。她还有一句话没有在父亲面前说出来,许桥对于他们之间的性爱似乎也不是那么充满激情。这让一向对于自己容貌充满自信的吕小莲备感挫折。吕父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说:“有些鸟,它三年不鸣叫,但是它一飞,就能够冲天。”吕小莲读书有限,对于这种隐喻的典故似懂非懂,但知道她父亲不是在批评和否定她的丈夫。对父亲的迷信让她打消了那种隐秘的念头,在它还没有生长发芽之前就加以扼杀,他们安全度过了婚姻生活中的七年之痒。

  吕父可能是这世上最早看出许桥个人能力的人,许桥对此心知肚明并且在心里充满感激。他甚至知道他能够调到市委,很大部分原因是他这位岳父使尽了浑身解数。但是两个人男人都保持着沉默,在家里他们从来不谈论与政治有关的话题。他的岳父只有这个能力,无法把他送得更远,剩下的路,只有自己去走了。在这充满荆棘和地雷的仕途之路上,有无数跟他一样个人才干出众,具有理想的年轻人,他们和他一样默默地坚持着,为之拼搏,为之流汗,为之流血和流泪,等待着属于自己的舞台和阳光。但是,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命运是苛刻的,除了个人的能力和努力之外,很多的时候,还需要宝贵的机遇,这甚至是决定因素。现在,命运之神终于对他绽放笑脸,他获得了一个可以充分展示自己的舞台。许桥起身活动一下腰和腿,然后走到墙边推窗眺望。夜色中的城市在灯光的映照下,分外地辉煌美丽,这就是他的舞台。许桥觉得自己的精神说不出的振奋,毫无倦意。他决定今晚就要把小青山水坝工程的所有资料看完,尽快熟悉新的工作,才不会辜负组织对他的信任和重用,不会辜负自己十多年的努力和等待。

  突然之间,他忍不住想到,十八个月以前,凌明山刚刚来到这个城市时,是不是也同样站在这里,充满豪情地眺望?那时候,他又想到了什么呢?

  这个时候,这个被新任市委书记眺望的城市,就在这市委书记眼中美丽的夜色下,一个跟他有关的阴谋即将发生。这个阴谋的主角,叫作付俊臣。

  付俊臣今年四十三岁,是西川石油技校的副校长。作为一所省属中专的副校长,在商州算不上一个什么人物,但他分管后勤,是众所周知的肥缺兼实权,所以这几年他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一周中除了周六、周日,他一般都有饭局,在那些泛着浮华与堂皇,故作矜持与沾沾自喜的应酬场合。一半的时间,他能够坐到首席,抢着跟他寒暄,希望能够进行某种合作的大有人在。他拥有自己的小车,工资、福利在商州差不多属于最好的那一类,去年评了高级讲师,虽然,他已经有十多年未曾上过课,未曾发表过一篇论文,未曾在专业上做出任何值得一提的成绩。“但他在学校后勤工作上的表现和贡献,我们是看到的,他应该获得这个职称。”这是他们校长曾宪仁在学校职称评定会议上说的话。

  实际上,付俊臣的教学水平曾经是石油技术公认的。他上的语文课在商州几所中专和大专中名噪一时,深受学生好评和拥戴,如果不出意外,教员、助理讲师、讲师、高级讲师这样一路爬升,完成这个过程很可能不到他现在这个年龄。但是,人生总是充满意外,命运之神常常会让一些人偏离他们本来的人生轨迹,付俊臣的正常教师生涯中止于三十岁。这一年,他遭遇了一场后来成为某种影视套路,但在当时算是耸动的丑闻:他跟一位崇拜他的学生从产生精神恋爱开始最后进行肉体接触,完成了一个正常的男女相悦过程。那时候付俊臣才华出从,风度翩翩,留着一头长发,他炯炯有神的眼睛专注地盯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让那些怀春的少女心花荡漾。在三尺讲台上,他纵横捭阖,满堂华彩,如同一位一切尽在掌握的将军,这样的年轻教师被一位女学生喜欢,非常自然。这样一位年轻男教师不能抵挡那种美丽和邪恶的诱惑,同样自然。但是他的才华也仅仅局限在教室之内,处理这类事情完全没有经验,同时,也没有成熟的大气候和物质条件——当时的人们像防备小偷一样对这类事充满警惕,他也没有足够的金钱用来开房和租房。他们幽会的地点竟然就是他的家中,最后,瑟瑟发抖地被他的妻子捉奸在床。这是很自然的事。女人对于这种事情天生有一种敏感,一位年轻的女孩子在她的领地进进出出,挥洒青春,她无法不嗅出天敌的气味。

  他的妻子是商州纺专的一位语文老师,她成为他的妻子同样因为崇拜他的才华,因此她一直对于教学明星的他有种不安全感,结果这种不祥的预感最后变成了现实。她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爆发一场家庭大战,最后的结果是警察介入,他被威风凛凛的警察从家中招摇地带走,让一向自视甚高的他脸面扫地。那一刻,他想到了死。

  年轻的女学生漂亮出众,人人都在感叹这样一朵鲜花就被这种卑鄙下流的道德败类糟蹋了。在莫名的嫉妒中,义愤填膺的警察计划以强奸罪起诉,但证据的关键在于他的学生和他发生第一次肉体关系的准确时间。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正处于那个关键的年龄期间,她的生日将成为决定他是否犯罪的分水岭。最后是他的学生拯救了他。或者是因为不胜其烦警察那种咄咄逼人、充满目的性的询问,或者是因为无颜再在学校面对同学,或者,是为了捍卫自己年轻而纯洁的感情。她远走高飞,离开了商州,杳无音讯。三个月后,得不到关键证据和证词的警察无奈地释放了他,没有给他任何一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