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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悲观是政治人物的基本素质(6)


  总的来说,他们三人即将遭遇的损失未必难以接受,无法跟唐忠相比。他无法预测凌明山的离去将对他的事业带来多大的影响,从最坏处来看,就算不是全面崩溃,也将元气大伤。为了拿下小青山水坝工程,前期打点的费用已经投进去几百万元,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因为充满自信和志在必得,他早就组建了他的修建队伍,几百号人的施工队伍每天的基本开支已经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身上,一些大型机械设备的租金每天就是好几万元。他以为春节前就能够进场,哪知在这节骨眼上临阵换帅,他们这些虾兵蟹将立刻全傻了眼。如果因为这个变故,他无法拿到小青山水坝工程的合同,他的公司很可能因此破产,他将重新回去过那种一文不名的穷困日子,重新打回一个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的混混。甚至,他连重新回去当混混的资格都已丧失。他已经不再是十三岁,他无法从头做起,新一代的混混层出不穷,他们比他当年更加残忍和现实,如果他一旦失了势,很可能任何一个小混混都不会把他放在眼中。最有可能的是,王向阳第一个会在他的身上踩上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一脚。

  整个商州道上的兄弟都知道,全商州他王向阳最恨的人,也是王向阳现在最忌惮的人。

  他以前是王向阳的手下,最得力的手下。王向阳的四大金刚中,他排在第一。他最能打,最下得了手,也最阴险狡猾。正是因为最后这一点,他后来脱离王向阳自立门户,并且带走了四大金刚中的戚安国。

  这是黑道发展的必然规律。就像一个人饲养小狗来看守萝卜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所有的小狗耳朵都会慢慢变长,眼睛变红,不管你多么警惕,用了多么好的管理办法,到了最后小狗们都会长出个豁子嘴,监守自盗,抱着萝卜啃。无论黑道大哥们用多么残忍的办法和森严的纪律,都不能阻挡手下那些羽翼渐丰的兄弟自己成长为大哥。什么血酒义气,三刀六洞都挡不住金钱的赤裸诱惑,结局往往是从前的大哥在衡量了双方实力后做出选择,或者保持忍让和平共处,或者视为敌人最后开战,演绎优胜劣败的丛林法则。唐忠和王向阳的关系基本上就属于后一种。不仅有历史恩怨,还有现在小青山水坝工程的利益冲突。不久前他们已经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冲突,王向阳手下几个兄弟私下唆使撺掇新明建筑公司的施工队伍去向阳集团下面的商州二建司,被戚安国带人狠揍了一顿,其中一个腿骨折断,差点残废。戚安国也因此进了看守所。这是他们互相戒备和容忍几年后准备彻底解决对方,全面开战的信号。这种血腥残忍,彼此都会损失极大的黑道战争。唐忠虽然早有准备,还是不太情愿它真的发生。然而他别无选择是,他和王向阳无法妥协,结局一定是你死我活。同时,戚安国一直是他最重要的助手,这种时候进去了,最少也要待几个月。这对于唐忠来说,又是另外一个重大的打击。

  想到戚安国,唐忠的目光冷了起来,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如果他能够早一两天得到那个戚安国传出来的消息,也许能够改变凌明山的命运,同时也是拯救自己。但是现在已经于事无补,一切都成定局。他没有跟他的盟军透露这个信息。他可以肯定,说出来于事无补,只会让这三个已经过于激动、有些慌乱的人再多一些无用的埋怨。唐忠看着喋喋不休,充满激愤的三位盟军,心里充满不屑和厌恶,但是,他不会让这种情绪表露出来,而是装作饶有兴趣地倾听他们发泄,并不时配合地点点头。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必须跟这些人保持合作,甚至可以说是依赖他们。

  讨好官员,跟他们做朋友,然后做生意,这是他从王向阳那里学来最宝贵的知识。做生意看上去做的是钱,实际上做的是关系。他在跟随王向阳的最后几年,就暗中建立自己的关系,离开向阳集团后,他把所有的心思和金钱用于培养自己的官场势力,甚至没有太大的兴趣关注道上的争凶斗狠。虽然,他还是经常介入一些黑道纠纷,做一些有利可图的黑道业务,巩固自己在商州黑道的地位同时警惕王向阳的行动。

  他无法采用跟王向阳一样的办法,可以对任何一位官员都加以笼络,像一位风流多金的浪子可以对所有的女孩子都大献殷勤,他没有这个雄厚的财力。他只能有选择地寻找自己能够找到,并且具有投资价值的合作伙伴。幸好做生意不是打群架,不是比人多,重要的是你合作伙伴的质量。他的努力和投资取得了一定的回报,在商州生意场上滚打几年后,赚到一些钱,但并没有钓到什么大鱼,其中的辛苦并不逊于他从前那种单纯的黑道生涯。当然,现在他还是一位披着生意人外衣的黑道大哥,他的黑道背景很多时候也构成他实力的一部分。这一两年来,他觉生意越来越难做。他以为他在王向阳那里学到了做生意的全部本领,充满自信,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做生意很多时候也跟他从前的黑道生涯一样,完全凭实力说话,像他这种几乎算是白手起家的人,如果没有特别好的机遇,很难进入主流的生意圈子,走上正轨。

  不错,他是拥有一般生意人不具备的黑道力量,但是别人有更强大的资本力量和权力关系,他并不见得能够占到上风,何况王向阳一直在暗中坚持不懈地寻找一切机会阻击他,破坏他可能获得的任何一个合同。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的生意会这样不温不火地维持下去,不会穷,但绝对达不到他的理想。但是突然之间,他时来运转,几年前跟蔡志奇建立的关系现在变得异常珍贵:市政府准备在小青山修建一座拦河坝,投资规模超过两个亿。市长邱仲成担任小青山水坝工程总指挥,但是工程发包由副总指挥、水利局长蔡志奇全权负责。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分工,但是因为是市委书记凌明山的安排而无可争议。

  蔡志奇没有抛弃他——他知道他无法在这种时候丢开一位在他身上投过资的黑道大哥,再说他自己也想借这个机会捞上一票。他们经过一番坦诚的讨价还价,蔡志奇和凌明山战斗队伍中的其他三人钟元洪、廖俊、苏文佐各出资二十五万元现金入股,分享整个利润的百分之六十,唐忠一人独享百分之四十的利润,但前期费用全部由他一个人承担。这是一个双方都感到满意的盟约。虽然光是前期的投入就足以耗尽唐忠这些年的全部积蓄,还要一些私人借贷,但他并不担心,只要他的施工队伍入场,有担任副总指挥的蔡志奇和建委副主任钟元洪协调,财政局副局长苏文佐鼎力支持,工程款就会及时分批划拨到新明建筑公司的账上。这几个人在凌明山跟邱仲成的权力战争中鲜明地站到了市委书记一方,这一年来算是商州官场炙手可热的人物,他们可以保证所有程序的安全运转,对抗担任总指挥的邱仲成可能的阻击。这是新明建筑公司成立以来承建的最大一个项目,也是唐忠个人事业的一个飞跃。唐忠立刻行动,很短的时间内,在支付巨额贿赂后,新明建筑公司的资质等级得到了提升,做出了漂亮的标书,租赁设备,组织施工队伍,万事俱备,只等正式合同签订。然而,突然之间,他面前的康庄大道突然陷落,露出巨大的陷阱。

  他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这一桌的三个人身上,或者说,押在了他们背后的凌明山身上。正是在这一年中他逐渐明白了另外一个道理,就像他们从前的黑道战争打到最后都是斗钱一样,生意竞争到最后,实际上是一场权力与权力的博弈。经济问题的实质是政治问题。在即将获得小青山水坝工程正式合同的前夕,他庆幸自己站到了强者的一方。面对以强悍著称的邱仲成,凌明山表现出更加惊人的强硬和果敢,他以大刀阔斧的连环行动,被商州官场称“三大战役”的凌厉进攻,在一年多的时间内几乎要把邱仲成三年的政绩完全抹杀,完全占据了上风。但是,谁想得到天翻地覆地变化会在瞬间发生呢?凌明山败走麦城,调离商州。

  应付这一突发事件,他完全没有经验,似乎也没有能力。这不是黑道斗狠,他可以提刀拼命就能够解决问题。他在下午三点钟,所有的机关单位上班半个小时后接到蔡志奇的电话。在发了一会儿呆后,他再给蔡志奇打回去,提议大家晚上聚一下。当然,其他的人肯定也有这个愿望,但他压力更大。他本以为一切顺利,计划将完美执行,一环扣一环,但是现在,在最关键的一环断链,就像玩五个球的杂技演员,只要有一个球接不住,就全都玩完了。如果他拿不到这个工程,前期的投入那就全部泡汤,相比蔡志奇他们四人投的一百万元,他一个人付出是这个数目的数倍,其中还有两百万元是高利贷。他比他的盟军更渴望找到解决目前危局的办法。

  但是现在,他面对是三位盟军无用的牢骚和愤怒。而且,他还不得不装出笑脸陪着他们耗费时间。他暗中猜想,他这三位盟军不是感觉不到他的焦虑,而是他们故意要让他着急,显示他们的重要和与他不同的身份,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说,他比他们三人更有力量,他们总会自觉不自觉地寻找机会来作践他。这个想法让他感到愤怒,但他继续保持克制。重要的不是善意和恶意,而是他们能够给他带来生意。不到绝境,他将永远对他们笑脸相迎。如果真的无法挽回,那么,他会让他们后悔现在的一切行为。最后,趁着服务员上菜离去后的短暂沉默,他抓住这个机会,开口说:“那蔡哥,凌明山走了,咱们咋办?”

  他更想问的话是“咱们的小青山水坝工程咋办”。但他明白,眼前这三个人更关心的是什么。在没有解决他们的问题之前,他们不会顾及到他的问题。每人二十五万元的投资虽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对于他们的仕途来说,还是不能相提并论。他们这点钱与其说是投资,还不如说是将来在小青山水坝工程利润率分红的凭证,比干股强不了多少。

  “廖局先说说,咱们一起合计合计。”蔡志奇完全明白唐忠的心思。他从来没有忽略,也无法忽略这位黑道大哥隐藏在温和下面的暴力。但是今晚是特殊情况,他也忍不住发泄了一通。现在他准备回到正题上来,凡事皆有度,过分惹怒这位黑道大哥非常不明智。而且唐忠是他介绍进入他们这个圈子的,他们是因为他而接受他的计划跟唐忠结成利益联盟,他是他们这个小圈子中的领袖,他必须为他们整体利益担负一定的责任。

  “能咋办,反正现在是老赵和邱二爷的天下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好等着挨宰吧。”廖俊嘟哝着说。商州习惯戏谑地称呼那些不务正业的败家子弟为“二爷”,邱仲成在商州三年多时间内,连续上了好几个投资巨大的项目,影响到商州每一个人,被大部分商州百姓视为败家子弟。

  “是啊,凭咱们几个,难道还想跟一位市长和一位市委副书记对抗?”苏文佐苦笑着附和。

  宇宙遵循着能量守恒定律,官场也一样遵循着权力守恒定律。有胜者,就一定有失败的人,有人被逐出局,就一定有人获得更大的权力。凌明山的离去,标志着邱仲成一方大获全胜。廖俊的话似乎是没有经过考虑,却说出了事情的本质。同样,苏文佐说的也是事实,现在商州无人可以对抗邱仲成。

  “新来的市委书记呢?许什么?许桥吧。”唐忠说。

  这句话让所有的人一怔,都沉默下来。过了好几分钟后,苏文佐才摇头苦笑着说:“听说这姓许的不怎么样。有个绰号叫‘面团’。你能想象一个面团跟邱仲成斗?凌明山都不是邱二爷的对手,他又斗得过?”

  “只怕未必。儒商也还是商,名妓当然也是妓,面团再面也是市委书记。”廖俊脖子一昂,严肃地说。他自己也明知道自己是在胡说八道,纯粹是自己跟自己较劲,说完自己首先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他就算有这个胆量,有这个能力,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也未必还能够挨得拢这位市委书记的边。”苏文佐皱着眉断了他们又一个希望。

  “这话有理,但未必全对。”廖俊收敛笑容,不怀好意地瞟了一眼蔡志奇,“一朝天子一朝臣,话是这样说,但也要看什么臣。俺这臣和苏局这臣,肯定不入新市委书记的眼,但蔡局长,肯定还会是这商州金銮殿上的重臣,响当当的臣。”

  蔡志奇狠狠地盯他一眼,但没有说话。苏文佐赶紧打圆场:“老廖你喝多了啊!咱们是一条战线的战友,敌人还没有出招,就自己先乱啊?”

  廖俊自知失言,端了酒杯仰头干了,笑着说:“蔡哥不会生气吧,俺开玩笑的。”

  “苏局说得对,咱们不能自己先乱。”蔡志奇没有理他,沉思着说,“细想起来,咱们也没有什么好怕的。邱仲成的目标不是我们。我们他还看不上眼。这种时候他春风得意,正是显示他的气度的时候,用不着再造杀孽。只要咱们沉住气,应该可以挨过这一关。”

  廖俊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说,他转过头去看苏文佐。蔡志奇虽然这么说,但他们都清楚,邱仲成或者不会反攻倒算,但赵文东一定秋后算账。苏文佐恨恨地说:“他要动咱们,咱们也不是吃素的。他赵文东屁股上就没有屎?这么多年财政上那一笔一笔的支出我心里都有本账。光是去年二水厂扩建工程的追加工程款就是一千七百多万元,他敢说他跟王拐拐没有什么私下勾当?不然他一个管党务社团的书记会跑来过问基建的事!”

  王是唐忠以前的大哥,现在最大的对手。向阳集团下属的商州第二建筑公司现在也是新明建筑公司竞争小青山水坝工程的最大对手。王向阳和赵文东都是老商州,交情深厚,这同样是商州人众所周知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