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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内讧


  朱由榔的运气

  隆武二年(1646年)九月,隆武皇帝朱聿键遇害的消息传到广州,两广官员登时炸开了锅。他们想不明白,朱聿键、郑芝龙不是挺牛的吗?怎么稀里糊涂就玩完儿了?

  消息来自“路边社”,所以有人信,也有人不信,但大部分人还是宁可信其真。——这是什么居心?内心太阴暗了吧?

  有点不近情理,但事实就是如此。两广官员没时间总结隆武政权的经验教训,更没兴趣派人冒险前往福建救出朱聿键(如果活着的话),他们最先想到的是“福建没了两广顶”。既然要顶,就得有人担纲,选人担纲这种事,又叫做“定策之功”。

  两广官员不约而同地积极行动起来,实事求是地说,他们从来没有这样积极过。这次破天荒的激情与动力,都源自于一个共同的目标——选嗣!

  我们不禁有些担忧,清军在江南搅和了两年多,一大堆亲王死的死、降的降,还有能拿得出手的吗?

  先看看地盘再说。

  清军虽然声势浩大,其实兵力不多,又有夏天回北方“避暑”的毛病,加上民众自发的抗争比较激烈,所以南明的地盘损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历经弘光、隆武两朝,先后丧失了南直隶(今江苏、安徽、上海)、浙江、福建、江西(赣州还在激战中,但获胜希望渺茫)、湖南岳州,南明控制的地盘还剩下广东、广西、湖南(岳州除外)、贵州、云南五个省。

  根据亲王“遍地开花”的分布特点,五个省肯定是有亲王存在的。事实上,穷山恶水往往深藏不露,这里不仅有亲王,而且相当拿得出手——血缘比朱聿键、朱以海近多了。

  谁呢?南京“选嗣总决赛”落选的三号选手——桂王朱常瀛。当然,朱常瀛已经在崇祯十七年(1644年)十一月病死,但他还有儿子,一个是安仁王朱由楥,一个是永明王朱由榔。

  桂王这一支出自万历皇帝朱翊钧,也是当时硕果仅存的万历血脉。他们曾经与皇帝的宝座近在咫尺,但都因为身处蛮荒之地而未能如愿。

  南京建政,史可法希望拥立桂王朱常瀛来化解福、潞之争,但被马士英钻了空子,功败垂成。弘光政权覆灭,时任广西巡抚的瞿式耜想拥立安仁王朱由楥(朱常瀛死后袭封桂王),但福建的郑芝龙近水楼台先得月,拥立了唐王朱聿键。瞿式耜顾全大局,没有在广西“另立中央”,但还是有些犹豫,没有立即明确表态拥护福州政权。直到靖江王朱亨嘉“叛乱”,被软禁的瞿式耜才通过秘密渠道正式承认福州政权的领导,并请求两广总督丁魁楚出兵平叛。

  瞿式耜拥立不成,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与皇位擦肩而过的朱由楥深受打击。朱由楥本来身体就不好,一直病着,被瞿式耜搞了一次大喜大悲,实在是撑不住了,于隆武元年(1645年)八月去世。朱由楥死后,永明王朱由榔袭封桂王,成为万历皇帝唯一健在的子嗣。

  此时,南京、杭州、福州相继陷落,南明的地盘被进一步压缩,新的政治中心南移至两广,朱由榔正好身在广东的肇庆。

  无可非议的血脉渊源,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实在是天造地设,下一任皇帝非朱由榔莫属!

  其实,朱由榔能熬到这一天,甚至能活到这一天,不能不说是他的运气。

  天启七年(1627年),桂王朱常瀛带着两个儿子——安仁王朱由楥、永明王朱由榔就藩湖南衡州。崇祯十六年(1643年)八月,张献忠进军湖南,气势汹汹地直奔桂王朱常瀛所在的衡州而来。

  朱常瀛急调岳州、长沙等地的驻军回撤,准备死守衡州。攻打衡州的是张献忠麾下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的部队,后面还会讲到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能打,都不是吃素的货。尽管被守城明军的大炮轰得七荤八素,但农民军还是义无反顾、勇往直前,非把朱常瀛抓出来像朱常洵一样煮了不可。

  当时,朱常瀛、朱由楥都在病中,朱由榔忙里忙外地主持大局。尽管守军还在拼死抵抗,衡州城并没有被攻破的迹象,但朱由榔已经开始惊慌失措,命人护送父兄迅速起身,自己率卫队殿后,向梧州方向撤退。在撤退的过程中,刘文秀率兵追了上来,将朱由榔及其卫队拦截,朱由榔被活捉,押往永州。

  朱由榔眼看就要挂在永州了,但天神眷顾,永州的“贼军”中竟然有明军的“卧底”,将朱由榔暗中保护起来。

  占领永州后,张献忠改变战略,挥师入川。时任广西征蛮将军的杨国威及其部将焦琏率四千人驰赴永州,救出了朱由榔,送往梧州与朱常瀛父子会合。

  朱由榔庆幸自己保住了小命,但万万没有想到这条小命保得“惊天动地”——隆武政权覆亡,就该轮到朱由榔上了!

  “王N代”的艰难开局

  拥立朱由榔的最初动议者是广西巡抚瞿式耜,两广官员纷纷表示热烈拥护,原因很简单:没得选!既然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等额选举”,鼓鼓掌就能把“定策之功”捞到手,何乐而不为?

  本应该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偏偏有一个举足轻重的人不置可否——两广总督丁魁楚。作为两广最高级别的官员,他有自己的想法。

  隆武皇帝为了控制两广,曾对丁魁楚大加笼络,赏赐丰厚。丁魁楚出兵镇压靖江王,又被封为靖粤伯,是名副其实的两广“土皇帝”。

  瞿式耜提出拥立朱由榔,丁魁楚没有反对,但也没有表示支持。他认为,朱聿键遇害的消息来自“路边社”,万一朱聿键又活过来,以后听谁的?

  作为隆武政权的既得利益者,丁魁楚在情况不甚明了之时,宁愿按照朱聿键没死的假设办事,省得今后惹麻烦。

  不久,朱聿键遇害的消息通过比较正式的渠道传到广州,丁魁楚才改变初衷,加入拥立的行列。

  正所谓“好事多磨”,丁魁楚同意了,又有人不乐意了,说朱由榔这个“王N代”没有做老板的本事。

  谁这么大胆?不要命了?——巧了,还真没人敢把她怎么样。说这话的人,是朱由榔他妈——桂王太妃王氏。

  得知瞿式耜等人要拥立朱由榔,王氏立即把朱由榔找来。多余的话不说,让他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命还想不想要。(儿非治世才,何苦以一朝虚号,涂炭生民,南中、闽中可鉴也。)

  数落完朱由榔,王氏又去做群臣的工作,让他们爱找谁找谁去,反正别拿自己的儿子穷开心。(诸臣何患无君,愿更择可者。)

  丁魁楚、瞿式耜乐了,这老太太真逗,有人连命都搭上了也没当成,送上来的宝座她居然让儿子别要。玩什么“高风亮节”,要是能找到别人,谁跟你在这儿磨嘴皮子?后宫不干政,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隆武二年(1646年)十月初十,桂王朱由榔在广东肇庆府正式就任监国,次月即皇帝位,宣布今年仍称隆武二年,明年改元为永历元年,史称“永历政权”。

  永历朝廷向云南、贵州、四川等地“颁诏”,得到积极回应。十月二十日,湖南的何腾蛟、堵胤锡以“劝进”(劝朱由榔尽快“转正”)的方式,承认了朱由榔的领导地位。

  朱由榔是否像他母亲所说的无治世之才,现在还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如何让自己像个皇帝样的问题上,朱由榔抓瞎了。

  想要像个皇帝的样子,并不是换身衣服这么简单,一大堆礼仪制度等着你呢。话怎么说、路怎么走、椅子怎么坐、奏章怎么批,等等等等。

  不做皇帝不知皇帝的苦衷,虽然身为“王N代”,但朱由榔依旧显得准备不足。

  这些所谓的繁文缛节,实际上事关重大。皇帝不熟悉礼仪制度,就会闹笑话;皇帝经常闹笑话,就没有威信可言;没有威信,还做什么皇帝?所以司马光说“天子之职莫大于礼”,是很有道理的。

  如果是太平时期,皇帝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就有人教他一大堆礼仪规范,免得将来出洋相。但时值战乱,首都、皇宫一年换一次,再说要是朱由楥不死,朱由榔连“一字王”都当不上。学礼仪?既没工夫也没兴趣。

  形势所迫,“礼盲”朱由榔糊里糊涂就被“赶鸭子上架”了,这可咋整?

  说朱由榔运气不是盖的,绝非夸大其词、故弄玄虚。他小命即将不保之时,冒出了“卧底”;在他对礼仪一片茫然之时,又钻出了“导皇”——教导如何做皇上。

  朱由榔的“导皇”,叫做王坤,历经崇祯、弘光、隆武三朝(是否为朱聿键所用,史料说法不一),目前流落在广东。他对皇家礼仪制度了然于胸,因为他是宫里的太监。

  真是瞌睡遇到枕头!

  在王坤的耐心教导下,朱由榔这个“代理皇帝”尽管因为生疏,难免闹点小笑话,但无伤大雅,总体上还算有模有样。逐渐“上道”的朱由榔对王坤感恩戴德,王坤也借此攀登到了人生的巅峰,担任永历政权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王坤这个人,非常符合“死太监”的定义,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给张笑脸就是春天。凭借朱由榔的宠信,王坤不仅贪赃枉法,还直接干预朝廷的人事任免。

  在历朝历代,宦官干政还不算最可怕,更可怕的是宦官跟外臣勾结,狼狈为奸。王坤手上有权,必然有一些级别不高、不知廉耻的官员想来巴结,以图进取。在这些“捧臭脚”的人中,偏偏有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还是丁魁楚。

  中下级官员巴结太监,是为了升官发财。位高权重的丁魁楚勾结王坤,则是因为他心虚。瞿式耜倡议拥立朱由榔,首鼠两端的丁魁楚晚来一步,他的所谓“定策之功”至少要打个八折。

  朱由榔在自己的地盘上即位,作为两广最高级别的官员,丁魁楚早就把自己的目标锁定在首辅的位置。但是,凭借八折的“定策之功”,丁魁楚心里没底。万一让“吼出第一声”的瞿式耜做了首辅,自己这个“老领导”岂不是脸上无光、受人讥讽?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丁魁楚与王坤暗中达成默契,两人相互提携,共同把持朝政。最终,丁魁楚如愿以偿担任首辅兼兵部尚书,瞿式耜也入阁,任吏部右侍郎代尚书,位在丁魁楚之下。

  官场“老油条”丁魁楚得逞了,但宦官与外臣狼狈为奸,激怒了许多正直的官员。“广东系”的重量级官员何吾驺(崇祯时期曾任代理首辅)、陈子壮(弘光时期礼部尚书)、张家玉(隆武时期兵部侍郎)等人拒不接受永历朝廷任命,回乡隐居。在他们的带动下,“广东系”官员也普遍持“不合作”的态度。

  朝廷设在广东,却遭到大多数“广东系”官员的抵制,朱由榔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逃跑帝”惊现江湖

  弘光皇帝朱由崧刚在南京一上台就开始声色犬马,隆武皇帝朱聿键还没上台就在衢州立誓光复,尽管表现大相径庭,但至少能让人搞明白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相比之下,荣登大宝的朱由榔太深藏不露了。

  首先,他的日常生活比较正常,基本上是中规中矩,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其次,国策是什么,沦陷的故土怎么办?他似乎忘了皇帝还要干这活,一直不表态,既不轻言放弃,也不轻言进取,孰敌孰友的问题更是一团浆糊。

  总之,谁都不知道朱由榔的葫芦里,到底准备卖什么药,还打不打算卖药!

  低调的朱由榔没有表现欲,但“是金子总能发光”,朱由榔很快就被形势逼得原形毕露。朱由榔凭借与生俱来的这两大优点,地盘不大的永历政权就能比弘光、隆武两个“短命政权”长寿许多。什么优点这么厉害?

  ——嗅觉特灵,跑得贼快,江湖人称“逃跑帝”!

  逃跑,也成为永历政权自始至终奉行的基本国策和第一要务!

  十月十六日,赣州失守的消息传到了肇庆,朱由榔的第一个反应:撤!

  王坤、丁魁楚也跟着瞎起哄,但瞿式耜坚决反对,强调“苟自懦,外弃门户,内衅萧墙,国何以立”,呼吁大家要淡定。

  怕死是人之常情,大敌当前更要保存有生力量,但也应该讲一点技术含量吧?赣州的清军是否南下还两说,就算乘胜南下,要想打到肇庆,一路还要经过韶州、广州等地。清军再神速,不也还得靠脚走吗?

  赣州到肇庆不是一两百里,那是上千里的路,还要翻山越岭。这么急着跑,莫非地理老师死得早?

  瞿式耜反对,朱由榔好歹给了点面子,但瞿式耜的面子只值四天。十月二十日,朱由榔决定逆西江而上,将朝廷搬到三百里开外的广西梧州。

  朱由榔一撤,广东就出大麻烦了!——不是刚打下赣州的清军,而是南明内部。

  前面说过,由于丁魁楚、王坤祸乱朝政,“广东系”官员对永历朝廷普遍采取“不合作”的态度,朱由榔对广东基本上没有什么控制力可言。

  不过,当何吾驺、陈子壮、张家玉等人愤然隐居之时,同为“广东系”官员的苏观生却对永历朝廷“情有独钟”。

  苏观生,广东东莞人,崇祯七年(1634年)国子监肄业,历任无极知县、黄州知府等职。隆武时期,苏观生以“定策之功”任翰林院学士,后升任东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兵部尚书等职,曾奉隆武之命率广东部队增援赣州。赣州保卫战失利后,苏观生南归原籍。

  瞿式耜拥立朱由榔,在老家赋闲的苏观生举双手赞成,第一时间派原兵部职方司主事陈邦彦赴肇庆“劝进”,希望能够得到新朝廷录用,继续为国效力。

  有人支持是好事,但苏观生这尊“菩萨”太大,给个巡抚、知府的官打发一下恐怕不合适,怎么着也该入阁,于是有人站出来坚决反对。

  首先是首辅丁魁楚,他担心录用了“老领导”苏观生,自己的权力会遭分割甚至剥夺。其次是大学士吕大器,他觉得苏观生连进士都不是,怎么能跟“天子门生”一块儿混?他没脸没皮,咱们还嫌丢人呢!

  由于两位大佬坚决反对,苏观生的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了。朱由榔撤至广西,苏观生更加心灰意冷,但也没郁闷多久。朱由榔前脚刚出广东,朱聿鐭就来了。

  十月二十九日,隆武皇帝朱聿键的弟弟、续封唐王朱聿鐭在广东总兵林察的护送下抵达广州。

  “兄终弟及”、“定策首功”,苏观生豁然开朗!

  一个想过“皇帝瘾”、一个想过“首辅瘾”,两人一拍即合!

  十一月初二,苏观生携广东布政使顾元镜、侍郎王应华、曾唯道、广东总兵林察等人拥戴朱聿鐭在广州就任监国,并于十一月初五抢先即皇帝位,宣布明年改元为绍武元年,史称“绍武政权”。

  这不是添乱吗?两广就这么大块地方,竟然冒出两个朝廷,到底谁说了算?

  苏观生“另立中央”,并没有得到抵制永历政权的“广东系”官员的支持。何吾驺、陈子壮、张家玉等人虽然不跟永历政权合作,但还是有大局观念的,不希望打内战。因此,他们更加坚决地抵制绍武政权,陈子壮还主动写信给瞿式耜,向搬到广西的永历政权“报案”。

  相比于永历政权,苏观生一手遮天的绍武政权更是乌烟瘴气。苏观生哪里有做首辅的本事,纯粹是为了“过瘾”,其间闹了一个大笑话。

  绍武政权建立不久,一个叫杨明竞的潮州人向广州“朝廷”吹嘘,说自己有十万精兵,满满当当地部署于惠州、潮州地区。苏观生大喜过望,当即任命杨明竞为巡抚。

  其实杨明竞就是个“混混”,别说十万精兵,连十个人都没有,反正吹牛也不用上税,骗得一时算一时。拿着巡抚的空头衔,杨明竞在粤东勾结海盗大肆巧取豪夺,搞得民不聊生,甚至官也不聊生。(白日杀人,悬诸贵官之门以示威,内外大扰。)

  受到杨明竞的蒙蔽,苏观生认为粤东的十万精兵足以抵挡可能从福建南下的清军,便放开手脚跟朱由榔死磕。为了壮大声势,势单力薄的苏观生招抚了四姓海盗为己所用,准备与永历政权搞一次“大火并”。

  同室操戈

  十一月初八,朱聿鐭自立的消息传到梧州,朱由榔被迫同意瞿式耜的建议,返回肇庆。十一月十八日,朱由榔即皇帝位,以图迅速稳定广东局面。

  大敌当前,永历政权并没打算跟绍武政权动武,朱由榔希望和平解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遣官谕之,俟其拒命,讨之未晚。)

  永历朝廷派出兵科给事中彭耀、兵部职方司郎中陈嘉谟前往广州游说,力劝朱聿鐭以大局为重,解散广州小朝廷,服从朱由榔的领导。

  苏观生“首辅”的位子还没坐热,自然不会同意,二话不说就把使者给剁了,又任命陈际泰为督师,集结军队准备进攻肇庆。

  和平解决无望,朱由榔委任广东学道林佳鼎为兵部右侍郎总督军务,会同从韶州撤回的武靖伯李明忠所率“狼兵”,共计一万余人进剿广州。

  十一月二十九日,永历、绍武的军队在三水遭遇,广东内战正式爆发。不经打的绍武军队损失惨重,督师陈际泰潜逃,林佳鼎决定乘胜轻装追击。

  广东总兵林察将计就计,安排四姓海盗诈降,引诱林佳鼎孤军深入。林佳鼎不知有诈,命李明忠率军前往受降。行至三山口时,李明忠部遭遇伏击,一败涂地,只带着三十来人突围,狼狈逃回肇庆。

  战报传来,举朝震惊!朱由榔想拔腿开溜,又被瞿式耜摁住了。为了保卫肇庆,瞿式耜着手招募兵勇,准备迎敌。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瞿式耜还没准备好,广州的绍武政权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当时的两广只有两个政权,永历刚刚吃了败仗,还在准备新一轮的内战,能让绍武政权瞬间湮灭的,要么是内乱,要么是北面的外敌。

  两害相权取其轻,所有人都希望是前者,但现实却是后者——清军!

  清军在占领福建后,并没打算立即对广东发起进攻,因为郑鸿逵、郑成功还在顽抗,福建需要搞一次“大扫除”。但是,关键时刻就怕出汉奸,偏偏汉奸在任何时候都层出不穷。

  得知清军占领福建,一个叫辜朝荐的潮阳人赶往福州,向清军献“下广之策”,“极言三月内可直达西粤桂林”。三个月就能从福建穿越广东,打到当时广西的省会桂林,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计策?

  其实,辜朝荐与其说是向清军“献策”,倒不如说是来给清军“答疑”。

  博洛打到福州就带着郑芝龙回南京了,留在福建“善后”的是佟养甲(汉军正蓝旗人)和李成栋(嘉定屠城的那位)。

  佟养甲、李成栋没有贸然进攻广东,除了需要在福建善后以外,对广东情况不甚熟悉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辜朝荐的到来,无异于“雪中送炭”。

  辜朝荐的老家潮阳地处广东、福建交界地区,他对由闽入粤的路线相当熟悉。另外,他还向清军提供了两条重要信息:

  ——广州以东地区基本上没有南明军队防守(朱由榔隔着广州够不着,朱聿鐭、苏观生受杨明竞的蒙蔽,也没部署);

  ——广州的绍武政权、肇庆的永历政权正在死掐(当时还没打起来,但势同水火)。

  如此看来,三个月打到桂林,已经是比较保守的估计了!

  天赐不取,必受其咎!佟养甲、李成栋当即决定——不打白不打,出兵!

  十一月下旬,李成栋率清军从福建出发,经潮州、惠州向广州进发。果然如辜朝荐所言,这一路基本上是如入无人之境,杨明竞所谓“十万精兵”,完全停留在口头上。为了麻痹广州的朱聿鐭和苏观生,李成栋先剿灭了负责传输情报的塘兵,接着又缴获杨明竞的巡抚大印,定期向广州“报平安”,自以为是的苏观生对此深信不疑。

  十二月十五日,清军前锋抵达广州,伪装成南明军入城。由于绍武政权的大部分军队都在西面打内战,东线的杨明竞又一直报告平安无事,广州基本上处于不设防状态。面对“从天而降”的清军,混乱的局面可想而知。经短暂交火,少得可怜的广州守军全线崩溃,朱聿鐭、苏观生自杀殉国,顾元镜、曾道唯投降,成立仅仅一个多月的绍武政权就这样稀里糊涂被灭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广州失守的消息传至肇庆,朱由榔还是想开溜,再次被瞿式耜摁住了。瞿式耜认为,以永历水、陆军队的实力,守住“东大门”三水是不成问题的。

  安全第一,朱由榔不敢冒这个险,于二十六日动身前往梧州。瞿式耜主动要求留在肇庆御敌,朱由榔也不同意,带着他一起跑路,只留下两广总督朱治涧在肇庆、三水一带象征性地守一守。

  逃亡之路

  永历元年(1647年)正月初一,朱由榔抵达广西巡抚驻节地梧州(位于广西、广东边境),仍觉得不安全,又逆桂江北上,经平乐逃往广西省会桂林。

  李成栋大军压境,永历皇帝一路逃亡,丁魁楚心中突然有一种茫然——朱由榔即位才几天啊,自己苦心经营的广东就玩完了。跟着这么一个“扫帚星”,除了天天练长跑,锻炼出一副好身板,还能有什么前途?

  朱由榔义无反顾地逃往桂林,丁魁楚决定另谋出路。带着家眷和巨额家产(据说有黄金二十万两、白银二百四十多万两),丁魁楚与朱由榔分道扬镳,向南逃往岑溪。

  抵达岑溪后,丁魁楚派人与李成栋取得联系,表示愿意归附清军。李成栋跟博洛学了一点长进,也开始忽悠丁魁楚,许诺让他继续经营两广。丁魁楚不知道,郑芝龙当初也是这么被忽悠的。二月,兴高采烈的丁魁楚离开岑溪,投向李成栋的怀抱。

  丁魁楚真心实意想投降,但李成栋从来没想过要接纳。博洛都不敢兑现的承诺,李成栋更不可能兑现了。再说了,接收丁魁楚,李成栋不增一兵一卒,还要给他安排工作,更何况是相当重要的领导岗位,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没好处,谁受降啊?

  丁魁楚不是有很多钱吗?妥了!钱留下,人不要!

  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丁魁楚中了李成栋的圈套,在押往广州的半道上被截杀,儿子亦被斩杀(据说幼子被李成栋的部将罗成曜收养),三百多名女家眷被分给各营士兵轮奸致死,家产全部归入李成栋的名下。

  叛徒,能有什么好下场!

  永历元年(1647年)正月十六日,李成栋率大军进攻肇庆,于十九日进抵三水、高明。留守肇庆的两广总督朱治涧不战而逃,清军很快就拿下肇庆,向梧州进发。

  俗话说“有其君必有其臣”,朱由榔跑得贼快,他的手下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地上行下效。二十八日,防守梧州的思恩侯陈邦傅弃城而逃,清军于次日抵达梧州,广西巡抚曹烨出城迎降,让李成栋轻松加愉快地率军入城。

  进入情势不明的广西,李成栋开始小心翼翼。二月初,李成栋派出小股部队向平乐、桂林方向追击侦察。

  永历政权成立不到四个月,清军就从福建穿越广东,占领广西梧州,声势相当浩大,“逃跑帝”朱由榔也成了惊弓之鸟。得知平乐一带出现清军,嗅觉相当灵敏的朱由榔又想跑路,目标是广西北面的湖南。

  朱由榔想去湖南,不是为了故地重游,而是有湖南来人报告,说湖南地方广阔,朝廷应当果断进取作为“中兴之本”。

  事实证明,朱由榔被忽悠了。

  当时,恭顺王孔有德率领的清军已经抵达岳州,准备南下扫荡湖南。指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何腾蛟能守住?想多了吧!

  ——至于别人信不信,反正朱由榔信了。

  朱由榔想往湖南跑,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靠近广西的湖南武冈、靖州地区,是总兵刘承胤的地盘。刘承胤拥兵数万、实力雄厚,能够给朱由榔提供安全保障,至少比成天咋咋呼呼要抗清,又没多少兵可派的瞿式耜靠谱。

  先不说逃往湖南是否妥当,得知朱由榔又想跑,瞿式耜彻底怒了:就知道跑、跑、跑,你是先天胆囊发育缺陷,还是想表现你腿长?

  为了阻止朱由榔,瞿式耜言辞激烈地提出了三条不能逃跑的理由:

  ——越跑人心越散,队伍越不好带。(兹半年之内,三四播迁,民心兵心,狐疑局促,如飞瓦翻手散而覆手合。)

  ——你去与不去,湖南就在那里,不离不弃,想啥时候去都行(驾不幸楚,楚师得以展布,自有出楚之期。今日勿遽往,则往也易)但你离开桂林,广西指日可亡。(在粤则粤在,去粤则粤危。)

  ——大好河山拱手让人,离开容易,想回来可就难了。(今日若轻弃,则更入也难。)

  瞿式耜声泪俱下,但朱由榔不为所动、态度坚决:我没说我要回来啊?

  闯荡江湖,安全第一,说走咱就走,你走我走全都走!

  瞿式耜也耍横:谁想走谁走,反正我不走!

  二月下旬,朱由榔在王坤等人的怂恿下动身前往全州,准备进入湖南,瞿式耜主动请缨留守桂林,并安排从梧州撤守的陈邦傅驻扎在平乐。事已至此,瞿式耜无可挽回,只能一再上疏,力劝朱由榔从大局出发,留驻广西境内的全州。

  朱由榔既怀疑瞿式耜的能力,又对清军的动向两眼一抹黑。其实,李成栋并没有乘胜扩大战果,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清军进入广西后,广东的抗清斗争就平地起惊雷,闹得天翻地覆。留驻广州的佟养甲难以应付,李成栋不得不率主力回援,因此留在广西的军队并不多。

  三月初,留驻广西的小股清军进逼平乐,不明敌情的陈邦傅竟然再次弃守,逃往柳州。十一日,小股清军袭扰桂林。瞿式耜守城的军队不多,所幸此前焦琏率三百援军从黄沙镇急行军,于初十日夜抵达桂林协防,才将来犯的清军击退。

  四月,情报不明又惊慌失措的朱由榔不听劝阻,执意逃往湖南武冈州,并改武冈州为奉天府,建立行宫。

  朱由榔由衷地希望,这里能有一片宁静的天空,为自己的逃亡之路画上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