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云记老掌柜的清明节过得跟诗中描写的一样惨淡，老掌柜是无花无酒似野人，半夜隔壁有灯火，只闻路人叫喊声。
三月中从石家集载着一马车的腊肉出发，才刚刚出洪杜县境，老天爷就开始下雨，老掌柜怕赶上了长江的汛期，一路都没有打尖，除了马太累的时候才找个驿站歇一晚。
要感谢石挺煎鸡蛋饼的手艺，老掌柜每到一个驿站就把这手艺拿出来显摆，居然让驿丞对他照顾有加，用几张鸡蛋饼换驿丞一桌热腾腾的酒菜是常有的事。
老掌柜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地在清明节这一天到了京都洛阳的效城。
清明节是家人团聚一起悼念先祖的日子，云家肯定是不会见客的，他这个私自到京的小掌柜更不用说。老掌柜在郊外还是住在驿站，把马车里的腊肉仔细检查一次，虽说苗家的腊肉耐储藏，可这一路颠簸，又逢连绵不断的阴雨天，老掌柜总担心自己精心准备的行卷坏掉了。
还不错，腊肉颜色没有变，闻起来除了肉香味一点异味都没有，更不用腐烂了。拿刀割了一块下来，从驿丞那拿了炉子，还是煮一块尝一下比较好。
明天要去见家主，一身的野人馊味当然不行，里里外外的衣服全扔了换新的，烧了一大锅水，在木桶里洗了三遍澡，把一身的臭味，霉味洗得精光。
腊味煮起来还是香气扑人，老掌柜第二遍澡还没有洗完，驿丞就已经准备好了面食和酒在外间等着他出来开饭了。等他洗到第三遍，驿丞在门上拍得砰砰声。
老掌柜不紧不慢的穿好衣服走房间，看到驿丞在那用手扇锅里飘出来的腊肉香味，深嗅一下就喝一口酒。老掌柜实在看不下去了，从锅里给他切了一点点，才再去烙鸡蛋饼。
鸡蛋饼，腊肉，关中面食，劣酒也许这就是自己最后的晚餐。老掌柜躺在床上想自己明天的生死。虽说该来的始终会来的，自己都这一大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他还是一晚没有睡着，把二只眼睛熬得通红的。
云府很找，即使是在高官显要云集的朱雀大街也是出了名的豪宅。老掌柜把马车赶到云府的侧门外，整了整掌柜服去拍门。
云府的门房不刁难难人，只是鼻子和眼睛都长在额头上，老掌柜在外边站了快一柱香的时间，他才冷冷地扫了一眼。
老掌柜怕他把那眼神收回去了，赶紧从衣袖里递上五两银子。“司阍大人，我是云记杂货铺所属夷州的一个小掌柜，有事求见家主，请帮忙通传一下。”
司阍的眼睛鼻子就回到了脸上。“自己人？”
“自己人，云记杂货铺的。”
“可有家主的传票？”
“没有，我是有要事，擅离职守私自进京的。”
司阍走过来把那五两银子又塞回给老掌柜。“老哥，你擅离职守按云家家规不论因由杖五十，你这身子骨怕是难撑到过，如果你撑过去了就用这五两银子好好找个朗中治治，要是撑不过我再拿它帮你准备一下后事，通传一下你的家人。”
司阍说得很难听，但很实在，云家就是这家规。老掌柜被他咒死，还要感谢人家。既然生死未卜，那鸡蛋饼也就吃不上了，老掌柜从马车里把今天早上烙的鸡蛋饼全部拿来交给司阍。
鸡蛋饼司阍没有拒绝，接过就吃了一张。“老哥，你这手艺不错呀，吃了几十年饼我还没有吃过比这更好吃的。可惜了呀，一身好手艺。”
老掌柜陪着一旁傻笑。司阍突然把老掌柜拉到跟前，悄悄地在他耳边说：“你就不要通传了，直接到老爷跟前你只有挨板子份。最近七小姐迷上了当清官为民伸冤，呆会我给你使眼色，你就直接扑上去喊冤。”
自己人跟自己人就是不一样，不管在什么时代，什么行业都是有门道的。老掌柜对司阍感激涕零，“回头我再给你烙饼。”就听从司阍的话躲在马车旁边看他的眼色。
“好你个小贵子，当值的时候居然敢偷吃东西，看我不告诉云三把你揍一顿。这饼你是从哪拿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饼？快说，说出来我就不告发你了。”一个十四五岁的美少女正拎着司阍的耳朵问话。
司阍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赶紧冲着马车使眼色。老掌拒猛冲过去，跪在少女的跟前死命的磕头。
少女放开司阍小贵子的耳朵，一张俏脸绷得紧紧的。“你是何人，可有什么冤屈需要本小姐给你做主？”语气很严肃，也很官方。
“小人是云记杂食铺的一个小掌柜，擅离职守跑来京城，自知违反了云记规矩，愧对云家对我的栽培，心甘情愿地领罪认罚，小人对杂食铺经营有点小想法想先跟小姐汇报一下，怕领罪小人就没命跟小姐说了。”多好的员工呀，临死之前也要把建议说出来，放在朝廷那就是死谏呀。
小贵子揉着耳朵对七小姐说：“这老头有绝活呀，这饼就是老头给的。听他说他还是从夷州那边来的呢，这么大把年纪了，估计确实是有什么难言的冤屈吧，公正英明的七小姐就帮帮他呗！”小贵子也就敢跟古灵精怪调皮的七小姐说，换了威严的，冷冰冰的六小姐，远远的看到都要出一身冷汗。
老掌柜带着七小姐看他那一马车的腊肉，把自己的想法简单地跟她说一下。七小姐生性好动，对经商的事根本就不懂，看老掌柜拉这么大一车腊肉跑这么远，说得又有理有据，应该是有料，如果真是个人才，等下去爹爹那还能讨赏。
七小姐小手一挥，你赶着马车跟我走，我给你请功。
云家家主云桦在朝官位不显，爵位也才一个伯爵，按说不够资格在武周的京城一环朱雀街拥有一栋这么豪华的宅子，但架不住人家有个大名鼎鼎的老婆，武周内相上官婉儿。
有个这么有权有势的老婆也算了，偏偏上官婉儿还以夫为尊，除了朝政家中一切事务都是云桦说了算，让朝中所有人大跌眼镜。
七小姐带着老掌柜走进云府的时候，云桦正在和六小姐云蕊看巡查组巡查夷州百店的报表。“小蕊，三年了，边疆百店的经营没有很多改善呀，再不想想法子，你娘在朝中的压力就大了。”
“阿爹，阿爹，有一个南疆来的掌柜说有个叫什么捆绑销售的法子要报告给您。我发现那老头说得像模像样的，应该是真的。”七小姐像只百灵鸟一样冲进书房。
“南疆来的掌柜？“云桦和云蕊对视了一下，最近没有通传下面的掌柜进京呀！
“你又把不三不四的人带进府里来。”七小姐云倩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六姐。
“没有，他自己说了是擅离职守，愿意受罚，只是受刑前有个增加南疆杂货店销售额的法子要跟阿爹说。”我才带过一个乞丐进来而已，还说什么又带不三不四的人进来，云倩很委屈。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擅离职守这罚是免不了，看在他忠心可喜的份上就只打二十杖吧。”在南疆当掌柜的都是五十岁以上的老头，人家千里迢迢地来了，总不能直接打死了，见还是要见见的。
“年纪那么大了，哪能经受得起二十杖，爹，只打五杖好不好？”云倩边给云桦揉肩边求情，还对着云蕊的白眼，吐小舌头。
云桦身子都给她摇散了，“好好好，先打五杖，如果是那掌柜是胡说八道的就再接着打，好不好？”
“爹，您太宠小妹了，这样对她不好。”每次小妹在爹和大妈妈面前都是撒娇，还每次都得逞。
父女三人出了书房看行刑，云倩趁着阿爹和姐姐没注意的当口，朝行刑的护卫做了轻轻的手势。
五杖还没有下死手，老掌柜只是被打到屁股肿而已。行完刑，昏死过去的桥断根本没有，直接趴在凳子上从衣服里掏出拟好的云记和农户捆绑销售方案递到云桦手里。
云倩听老掌柜说什么模式，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北，到了云桦和云蕊两个专业人士手里就不一样了。
云桦看完方案，递给云蕊，就叫人把老掌柜扶起来，用一个软榻坐好。“老人家让你受苦了，擅离职守受罚是云记的家法希望你能够理解。先让朗中给你治治，等你好些了我们再详细的交流”
家主这行为，这话暖心窝子呀，老掌柜感动得嚎嚎大哭。“老奴没事，这点小伤小痛老奴受得了。只要方案对云记有用，老奴就安心了。”
瞧瞧多好的主家，多忠心的下人呀，万恶的封建社会也有和谐的雇主和长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