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只能用兵荒马乱来形容,课业的繁重和压力迫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在有陆薄言,每次在我快要被自己逼垮的时候伸手拉我一把,不管有多不愿意,六月依旧如期而至。这一年,我一直用功读书,期望长大后能出人头地,我想在若干年后,在我妈回来的时候能让她感到骄傲,让她知道,虽然当年她选错了丈夫,但她生对了女儿。
高考那天,陆薄言破天荒的没有睡懒觉,起了个大早,为我买了早点,怕路上堵车,早早就送我去考场。我在车上几次三番地偷偷瞥他,一路上都觉得有些不真实。要知道对陆薄言来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重过睡觉和吃饭的……
“好好考,别紧张。”末了,在我临下车的时候,他这么对我说。
我本来是不紧张的,但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有些紧张了。也许是因为在我爸都没在意我高考这件事的情况下他却在意了,让我莫名其妙觉得欢喜。
那两天对我来说简直是煎熬和折磨,陆薄言送我去考场,完了又接我回家,完全充当起了我的专属司机。考完的那个下午,烈日当头,我只觉得解脱,继而心里就升起一股无端的彷徨,但好在终于结束了。
假期在给陆薄言做了一个星期的饭后我终于忍不住了,死乞白赖地要求他回报我每天费尽心思变着花样给他做肉吃的辛苦。在我的死缠烂打下,他终于答应带我出去旅行以报答我这几年对他的做饭之恩。
在出发的前一天,陆薄言家里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一次她见到我并无意外,反而莞尔一笑,向我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许辰,是薄言的大学同学。”
我还来不及回应她,就有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抓住我的领子,毫不怜香惜玉地把我拎到一边,他闪出去的同时带上了门。响亮的一声关门声,看上去好像一切并无异样,但在那个瞬间,有千转百回的思绪从我脑海掠过,仿佛一扇门就是两个世界,而他,就站在我的对立面。两个世界的人,任性地纠缠在了一起。
陆薄言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我从没见他的脸这么冷过,他不笑不理人的时候,简直冷到了骨子里去,再看他背后,那个叫许辰的女人已经不在了。我盘腿坐在沙发上,心情忐忑地看着他一路走到钢琴边坐下,发泄似的在琴键上乱弹。认识他这么久,很少见他失控的样子,但此时此刻,我几乎可以确定,陆薄言失控了,否则他不会以泄愤之姿对待钢琴。每一键落下都那么有力,仿佛要把手指都弹断似的。琴声更是晦暗难懂,那种能流进人心底的悲哀和绝望,清清楚楚地透过琴声传达了出来。我相信,那时那刻,那就是他所有最真实的情绪。
不知道是不是人一旦倒霉起来,连喝水都会塞牙缝。正如我越不想见到某个人,那个人就越是频繁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自从陆薄言见过许辰之后整个人像是镀上了一层阴沉,平时他笑起来甚是好看,像个没有心机的孩子一样,很是青涩,可那之后的一天一夜里,他连话都没再说一句。我不喜欢那样的陆薄言,所以顺理成章地认为是因为许辰的出现才打破了此前我们之间的安宁,所以我讨厌许辰,在那个时候。
机场内,人来人往,我们再次和许辰狭路相逢。陆薄言走在我前头,我敢肯定他一定看见了许辰,可他出乎意料地对她视而不见,径直从她身边擦身而过。许辰不敢相信似的,当下就顿住脚步停在了那里,随即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他大概心里对我有怨。”许辰对我说,这句话她说得暧昧又矫情,我本不予理会,但她显然不想让我心情舒畅。
“他这个人,死宅死宅的,大学时候只要不上课,一定宅在家里哪儿都不会去,认识他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愿意主动出去旅行,你知道吗,那时候无论多少人游说他都不会心动。旅行?还不如睡觉吃饭打游戏来得舒服。”许辰嘴角凝着的笑渐渐消失了,她逼近我一步,歪着头,语气怪异地问我,“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个人都没做到的事,你个小丫头片子却做到了,不过是……”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被陆薄言打断了。不知什么时候,陆薄言已经折回来,一脸不善地盯着我,冷言冷语地说:“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吗?”
我暗自叫苦,他是把气撒我身上了,我哪儿招惹他了我……跟在他身后与许辰渐行渐远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她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们。也许她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才是至关重要的,但被陆薄言打断了。
那个人?她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飞机上,我问陆薄言:“你有女朋友吗?”
陆薄言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反问:“这么久了,你见我出去约会过吗?”
“那你谈过恋爱吗?”
“我六根还不清净,还没看破红尘。”他如是说,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怎么?想谈恋爱了?也是,青春宝贵,一眨眼就没了,不恋爱未免可惜。”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说的好像你已经老了一样。”
他耸了耸肩,不置可否。的确,他长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尤其像个孩子,有时候会让人忘了他的年龄。他常年独居,喜静,这两年除了许辰,居然再也没有看到过第二个人出入他的公寓。
下了飞机,马不停蹄地坐上了去往大理的深夜火车。火车上大多都是背包客,大大一个背包仿佛承载了他们所有的世界。我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四处打量着车厢内的一切,车窗外所到之处除了偶尔的星星点点,皆是一片黑暗。不知经过了多少个山洞,数不清了,总之手机信号差得一塌糊涂,打消了我上网打发时间的念头。陆薄言照例从上车就开始睡,他有个特异功能,就是无论在哪里身处什么环境,他都能睡得一派安然。有时候我不禁会想,他是上辈子没有睡过觉所以上帝补给了他这一世让他睡个够吗?
双廊位于大理的东北端,门临洱海,是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我不知道为什么陆薄言会把目的地定在双廊,此前我曾问过他,他却三缄其口,只故作神秘地说:“你一定会喜欢上那里。”后来我在网上查阅过这个小镇,去过的游客拍出来的风景美到没有天际,我立刻对此行产生了满心的期待。
陆薄言订了当地有名的海景客栈,他似乎很熟悉这里,拖着行李七七八八转过那些迷宫似的小道,绕过最后一条小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阳光下金灿灿的洱海映入眼帘,美得不可方物,我忍不住激动地抓住陆薄言的胳膊,上蹿下跳地感慨:“好美,太美了。”
陆薄言一脸嫌弃地扒开我的手,主动和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划清界限。这时候我哪儿管得了这么多,这一天一夜的颠簸在看到这片海的时候只觉得值了,陆薄言说,我一定会喜欢上那里,他没有骗我。
两个房间,我和他之间只隔了一面墙,房间的落地窗外就是洱海,阳台上还有供客人休息欣赏景色的藤椅茶几,若不是此时阳光正毒,我一定窝在阳台上好好欣赏一番这片美景。
我靠在阳台上,没过多久陆薄言也从屋里来到阳台。两个阳台相邻,我和他的距离如此接近。他背着光看着我,脸上尽是笑意,少了几许方才的疲惫。他领着我穿过山河,最终将这片美景送给了我,想着想着,心里对他的感激越来越强。在我不到二十年的人生里,他是除了我妈第一个对我好的人,而且不计回报。
当然,有陆薄言的地方怎么能少的了吃呢?几天下来,他带着我几乎把双廊所有的餐厅都吃了一遍,还煞有介事地一一点评,比如哪家的肉稍显肥腻,哪家的肉太咸或者太淡,哪家的量太少不够吃……这一趟分明成了觅食之旅。
“陆薄言,除了吃,你还能不能干点别的?”
“跟你一样四处拍照?表示到此一游?”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更生气了。每次只要我一拿出相机准备拍照,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把我批判一番,说我不懂欣赏沿途风景,典型的“到此一游”游客。我实在不明白拍照哪里惹到他了,而他对于拍照这件事比我想象得更为抵触。跟他出来这几天,我连他一张照都没拍到过。
这天,一直艳阳高照的双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在房间里待了大半天,从阳台窥探隔壁陆薄言的动静,发现窗帘大开着,陆薄言躺在落地窗口的躺椅上闭目养神,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假寐,我轻轻叫了他一声发现没有动静。于是,我出门绕到他门前,房门只是虚掩着,没有关实,我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边上叫了他一声,还是没动静。看着他,我忽然有些呆了,索性蹲下来,双手撑着下巴细细将他打量了一遍。不是没有仔细观察过他,只是每次看到的他好像都不是同一个他。他是有自己节奏和世界的人,复杂的内心世界没人能窥探得到。
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是干什么的,有着怎样的过去,他想做什么,他的心里可曾住过一个人……这些被我深藏在心底的问题慢慢浮现,从前,我并没有很强的欲望知道这些关于他的事,但近来,每每与他在一起,总会忍不住想,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想着想着,连自己都毫无察觉的,轻轻起身弯了腰,在他凉薄的唇上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好像随时要从我喉咙里跳出来一样。我被我自己的这个举动震惊了,我居然……居然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吻了他!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应该是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黑亮的瞳孔里印着几许光辉。一时间我羞愧难当,想转身离开,谁知他动作比我更快,一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向他,他原本是躺着的,我一时不慎,直直跌到了他的身上,他稳住我,另一只手扶住我的后脑勺,两片凉薄的唇压向了我。他的吻轻柔而霸道,撬开我的唇齿,与我纠缠着,我被他吻得迷了心智,不知不觉回应着他,可是为什么他的吻……让我那么想哭。
“这才是吻。”他的唇划过我的脸颊,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微微带着些涩意。
我在他透亮的瞳孔里看到了倒映出来的自己,他的眼睛微带着笑意,有些迷离,我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他……是在看着我,还是透过我,看着另外一个人?
我的初吻,在那个夏天,给了一个叫陆薄言的男人。而我不知道的是,最初青涩懵懂的那个吻,竟然就是一辈子。
傍晚时分,雨渐渐止了,我躲在屋里半天不敢出门,脑袋里尽是胡思乱想,人生第一次接吻竟然是这种场景,简直……丢脸死了!想起下午的时候,面对他我落荒而逃,那样子要多窘有多窘。
笃笃笃——房间传来敲门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陆薄言。
许是见我好半晌没有反应,陆薄言索性在门外问:“要不要去喝一杯?你不是一直嚷嚷着想去酒吧见识一下吗?”
十五分钟后,我和他坐在洱海边的露天座椅上,边上就是有名的唐朝酒吧,里面清冽的男声伴着吉他声唱着许巍的歌,一遍又一遍。我突然心生感慨,一股莫名的悲伤打从心底飘起来。我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自从来了这里,好像一切都不同了。
一个陌生男人忽然坐到了我们对面的位置,他手里揣着瓶啤酒,一见陆薄言就笑开了:“远远的不敢认你,没想到还真是你。”
陆薄言并没有表现出来太多情绪,只是淡淡地说:“你还在这里。”
不是疑问,是陈述,如我所想,这并不是陆薄言第一次来双廊。
男人痞痞地嘁了一声:“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还在等她?”
男人喝了口酒,兀自苦笑了一声,如自言自语般地说:“怕是等不到了。”
这之后陆薄言没有再出声,气氛好像瞬间变得有些古怪,这两人各怀心事,但都有些心照不宣。那时候的我还是孩子心性,沉不住气,看不得别人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多时,忽又听对面的男人说:“她下个月结婚。”
到这里,我才终于知道这两人在说什么,无非是一个男人一直在某个地方等着一个女人,然而经年累月,他始终没有等到那个女人,最后却得到那个女人即将结婚的故事,就好像很多小说里男女主角的故事,始于快乐,终于悲伤。我不禁多看了几眼陆薄言,他脸上蒙着一层霜似的,在夜色下显得尤为凉薄,难道他也有相同的故事吗?
许久,陆薄言才起身。离开的时候,他拍了拍那个男人的肩膀,说:“好歹……你还有个念想。”
那个男人叫展航,五年前和女友来双廊旅行,那是他们第一次出门远行,对两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意义,可惜好景不长,回去后没过多久他们就分开了。分开的几年间两人似断非断,藕断丝连,后来展航辞掉大都市的工作,来到他们最初的地方开了一家酒吧、一个客栈,客栈以她的名字命名,等待着有一天名字的主人能够回到这个拥有他们共同回忆的小镇。但是五年后,展航接到的是她的大红请帖。在他画地为牢的岁月里,她已经展开了新生。爱情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在相同的岁月里无情地背道而驰。
陆薄言说他见过那个女人,五年前,他在这里遇到他们。但他没有说,五年前他第一次来到双廊,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他的世界,终究像个谜一样让我猜不透。
“你也是来这里等一个女人?”我鬼使神差地忽然这么一问,问完我就后悔了,他会不会觉得我是无聊的八婆?
“你觉得我会带一个女人来这里等另一个女人?”他语气里尽是鄙视,显示着我这个问题究竟有多愚蠢。
可我被他这句话震得有些心思凌乱,他……在他心里,他是把我当一个女人看的吗?!
待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走远了。昏黄的路灯下,那道瘦削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双手抄在裤兜里漫不经心地走着,只那背影,就深深烙进了我心里。在我的生命里,如果还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话,除了我母亲,大概就只剩陆薄言了。
在双廊过了大半个月的休闲时光,已经乐不思蜀了,以至回来之后我整个人都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也许是习惯了慢生活,一下子回到熙熙攘攘的城市,倒有些不习惯了。回来之后我就去了一家甜品店打工,从早忙到晚,为此陆薄言常常抱怨,不理解为什么我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连带他每天的晚餐都成了问题。
“你来给我做饭,一天两餐,我付你工钱。”他如是说。
这听上去是个好差事,但我还是摇了摇头。
“那我吃什么?”他瞪着眼睛,一直挠着脑袋。
“你以前是怎么过的现在还怎么过呗。”
以前陆薄言是以外卖度日的,一点也不夸张,我第一次进他房间的时候,客厅里全是各式各样的外卖盒子,一大摞外卖单乱七八糟地扔在茶几上。他很少出门,开火更是不可能,我甚至都要怀疑他的自理能力等同于零,他也不打扫房间,每周阿姨有固定时间帮他收拾房间,想来他不缺钱,才可以这么任性。他的作息时间也极其有规律,从傍晚开始到第二天清晨是他的早晨,其余时间……当然是用来睡觉,日夜颠倒,与正常人的作息时间完全相反,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一天只需要给他做一顿饭即可。
甜品店里的甜品都是当天新鲜的,每天都必须要查看过期时间,如果两天内即将过期,员工可以带回家去,因此一个月下来,我几乎每天回去都会为陆薄言带上些甜品。他从前是不爱吃甜食的,但每每第二天去他家,总能看到吃剩的包装盒。
有一次晚上,白安安来接我下班,她见我小心翼翼地把甜品打包好带回去,一路上尽是嗤笑。她知道陆薄言这个人,但从没见过他,在白安安的印象里,陆薄言等同于怪人,这是因为她所知道的陆薄言是从我嘴里描述出来的陆薄言。向天发誓,我说的字字属实,但她到现在还不敢完全相信,怎么会有这么无欲无求的人。
“米澜,你金屋藏娇要到什么时候?”白安安笑着揶揄我。
“用词不当,我这不算金屋藏娇,人家住的是自己的房子。”
“有区别吗?”白安安歪着脑袋想了想,“那就是田螺姑娘?拜托,你们反了吧,应该是他照顾你才对吧?他明明比你大那么多。”
我瞬间有些恍惚,要不是白安安提醒我,我几乎都要忘了陆薄言比我大七岁这个事实。他除了工作时全身投入专注得像个男人,其他时候分明还是个长不大的大男孩嘛。尤其是他一脸茫然地问你问题的时候,那小表情又幼稚又可爱,吃起东西来脸颊鼓鼓的,他面对食物的时候,分明就只是个孩子。
大概是因为这样……才让我忽略了他的年龄。他的生活自理能力看上去很差,但他从十岁开始就一个人生活,活到现在,并让自己活得很好。
白安安见我想事情想得出神,忽然停下来皱眉看着我,半晌才低声地问:“米澜,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喜欢?我被这个词吓了一跳,我喜欢陆薄言吗?想起在双廊的那个吻,那时我问他,那个吻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表情淡淡地说,我想什么就是什么。在我心里,陆薄言有着高大的身影,表面上好像是他依赖我需要我做饭给他吃,可只有我自己清楚,是我需要他。我贪婪地享受着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他是个内心很强大的人,一直以来,我都只能抬着头以仰望的姿态看着他。
我最终没有回答白安安的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这个年纪,说喜欢是件有些羞耻的事情,但更让我郁结的是,假如我喜欢陆薄言,会不会成为他的困扰?
时间到了八月末,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已经过去了大半,我终于不必再忍受陆薄言开到五度的冷气,有时候我真想把他的脑袋解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些什么东西。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看到他在五度的冷气里穿着轻薄的羽绒服,当时我只觉得怪异,可没想到那次并不是偶然,那是他一到夏天就有的生活习惯,每次我把空调温度调高后,不过五分钟,他立刻又会调回五度。
“你不冷吗?你是僵尸吗?”有一次我忍无可忍了,抓着他的被子问他。
他懒懒地一把拍掉我的手,睡眼惺忪地嘟囔了句:“我还要睡觉,别动我空调。”
很久以后他才告诉我,他之所以喜欢把空调开到最低,是因为只有那样冷的环境下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这天我做完手头的工作,提早下班。一出店门,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个身影,忽然挡住我的去路,我眯着眼,迎着阳光看过去,是一张青涩英俊的脸,比我高大半个头,正嘴角凝笑地望着我。
我在脑海里搜索了好一会儿,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绕过他想离开,可他轻巧地喊了我一声:“米澜。”
咦?这个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疑惑地看向他。
“我……我刚才在窗边的位置上,看了你有段时间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脸颊渐渐染红了。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似乎从下午开始,某个靠窗的位置的确有人占据了一个下午,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认识吗?”我迷茫地问他,如果我的记忆力曾经没有出现过短暂性失忆的话,我确定我并不认识这个人。
他一听,显然有些急了,气也变得不顺:“我……我是……我是陆子牧啊。”
见我还是一脸迷茫的样子,他终于败下阵来,用轻的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以前给你写过情书,可是……可是你没有理我。”
大脑飞快地旋转,好像、似乎、的确有这么一件事情存在过。我忽然想起来,当年白安安还说过,陆子牧是老师们的心尖宠,原来这个被很多女孩子暗恋的男生长这样?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陆薄言的样子,一秒,我就下了结论,还是陆薄言长得好看一些。
尽管我并不清楚,我为什么要拿陆薄言跟这个人去比。
“你找我有什么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陆子牧显然是个有些害羞的男孩子,声音轻轻的,说:“是白安安告诉我的,说你在这里打工,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
“那……”我刚想说,那看完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嚣张的喇叭声划破了此刻街道的安静。
陆薄言开着他那辆招摇的亮黄色跑车出现在我身边,他露出脑袋,不咸不淡地说:“上车,这里不能停车。”他像是压根没看到我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我对他讪讪地笑了一下,想对陆子牧说再见,可陆子牧的脸上千变万化,像是有惊讶又有惊喜,临上车前,我还听到他嘴里呢喃了句:“陆薄言……”
“你认识陆子牧?”我只好转过头问陆薄言,随后脑洞大开,不禁惊呼,“你们都姓陆,该不会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陆薄言不屑地冷哼:“叫你平常少看泡沫剧,毁人智商,本来就不高。”
“陆薄言你别转移话题!”
“我转移什么话题了?”
“你俩是不是认识?”
“谁?”至此,陆薄言语气里终于透出不耐烦了,我竟然真的产生了一种我智商真的不高的错觉,在陆薄言面前,我真是一点坚持都没有。
“就刚刚跟我在一起的那个人。”
车子顺势往右拐去,陆薄言奇怪地瞄了我一眼,而后说了句让我吐血的话:“刚才你身边有人?”
陆子牧就这么……被他无视掉了。可上车前我分明听到陆子牧叫出陆薄言这个名字,但见陆薄言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他是不屑于说谎的人,所以……只是陆子牧单方面认识陆薄言吗?难道陆薄言还是什么名人不成?
到了家我才知道陆薄言为什么今天会特地去接我下班。如果不是他的提醒,连我自己都忘了今天居然是我生日。我妈走后,我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了,即便是以前,记得我生日的也只有我妈一个,但是陆薄言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呢?
“我看过你身份证。”他这么回答了我的疑问。
桌子上摆满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在陆薄言的饭桌上,罕见地出现了绿色蔬菜,正中间放着个大蛋糕。他走过去把盒子掀开,精致的奶油蛋糕上铺满了一层草莓,上面插着一支20的蜡烛,他双手抄在兜里,靠在桌沿边笑着对我说:“生日快乐,二十岁一定要庆祝。”
眼睛微微酸涩,我狼狈地转过了头,二十岁,在这么重要的日子,我的身边只有一个与我非亲非故的陆薄言,而我的亲人,居然无一记得这一天就是我二十岁的生日。所以所谓亲人,究竟算什么?
“哭什么,不是还有我记得吗?”他一下就看出了我的心思,走过来捂住我的眼睛,常年弹琴的指腹有些粗糙,小心地抹掉我的眼泪。
我吸了吸鼻子,问他:“这些都是你做的?”
“当然不是。”他表情古怪地说,“餐厅外带的。”
我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怎么问了个这么愚蠢的问题,他要是会做饭,这些年还要我干吗?
“快许个愿吧,我快饿死了。”陆薄言催促道,已经到他的饭点了,的确该饿了。
我以前没愿望,现在同样没有,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所以对一切总是抱着一副随便的态度。可能认识陆薄言时间久了,也受到了他的影响,变得无欲无求没什么野心了,但在我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个自私又贪心的小小愿望……
我希望,我能永远和陆薄言在一起。
陆薄言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送给我,很大很重,我狐疑地问:“这是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他想必是已经忍耐很久了,等我吹灭蜡烛,就迫不及待地将魔爪伸向了蛋糕。
这是陆薄言第二次送我礼物,我总觉得无功不受禄,收他的礼物收得不好意思。上一次是新年,我拒绝过,他却说:你给我做了那么多好吃的肉我都没报答过你,你就安心收下吧。
打开礼盒,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台入门级单反。在双廊的时候我跟着展航去拍过照,展航是出名的摄影师,他镜头下的人和景色都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美,他很善于拍人,每一个表情、每一种情绪都能捕捉到位。那时候,我央求着他替我拍照,后来索性整天跟着他让他教我摄影,要不是和陆薄言是旧识,我真怀疑他会不会当场把我扔进洱海里去。
没想到这些小小的细节,连我自己都已经忘在脑后了,陆薄言居然还都记得。
我正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时候,陆薄言一盆冷水泼了过来:“有梦想是好事,不过也要量力而行。说实话,你压根没有做摄影师的天赋,这台入门级的你玩玩得了,专业的就别想了。”
“陆薄言,你就不能鼓励鼓励我?”
“我这就是在鼓励你啊,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摄影师的。你得往你擅长的领域发展。”
我气极,但又觉得他说得没错,他说话虽然总带着点刻薄,却是真真实实为我好。
我捣鼓了陆薄言送我的相机一个晚上,窝在他的沙发里。大多数时候我在他家过夜,他睡房间我睡沙发。这个人,对生活品质要求极高,所以就连他家的沙发都比我的床要舒服许多,可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他的钱是打哪儿来的。印象里,他是个不缺钱的主,开着招摇的跑车,活脱脱一个富二代,但富二代会穿三十几块钱的老爷衫出门?我表示很是不解。
到了九月中旬,我的大学生涯正式开启。当初我的分数足以上更好的学校,但填志愿的时候,我竟然鬼使神差地选择了本市的大学,虽然申大也算重本,但比起隔壁城市的还是差了太多。
开学第一天,陆薄言送我去上学,嘴里一直念叨着:“真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啊。”
这话我听着觉得古怪,瞥了他一眼,他笑眯眯的,心情甚好,指骨分明的手指来回自由地在方向盘上打转。除了他弹琴,我最喜欢看他开车,有一种随意洒脱的性感,尤其那双手,十分漂亮。
下车时陆薄言抓着我的手腕,他掌心的微凉沁入我的肌肤,不知怎的,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脸上也跟着烫了起来,我……我这是怎么了?有点口干舌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啊……
“晚上去我家等我,去吃顿大餐庆祝你荣升大学。”
我稳住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这倒是新鲜事,听这话里的意思,一向很少在白天出门的陆薄言今天要例外了。
“你要出门很久?”我下意识地问。
“等你放学也差不多了。”他笑了笑,向我挥手道别。
我永远不会想到,那次道别,竟别了一年之久。人生里第一次饱受煎熬,是陆薄言教会我成长。
如果我知道,那天我一定寸步不离地盯着他,守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