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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归来(8)


  跟沈斯亮独处的时候,尤梦总是小心翼翼地,她也不敢主动找什么话题,就这样一路沉默着,直到车开到了礼堂门口,尤梦才惊讶出声。

  “怎么小诚哥他们也在?”

  宁小诚和程聪几个人站在礼堂的台阶上,正勾着笑朝他们招手。

  “知道今天你演出,小诚他们反正也是顺路,就来捧个场,不用紧张。”

  尤梦没想到他能主动带朋友来给自己撑门面,关于他们男人那个圈子,她从来都是带着点崇拜的,短短二十几分分钟,尤梦心里就像坐个过山车似的,一下子低落,又一下子亢奋。

  她娇俏地搂住沈斯亮脖子,自信道:“你放心,我肯定不给你丢人!”

  这头霍皙下了班,开车载着陶蓓蓓往家走。

  陶蓓蓓喜欢吃辣,俩人在簋街买了小龙虾,又去了超市买了一大桶冰镇的德国啤酒,眼看着入了四月份,气温回暖,折腾了一路,回家的时候两个姑娘都热了个大红脸。

  霍皙这老房子很少来人,今天陶蓓蓓咋咋呼呼这么一折腾,屋里显得有了人气儿,霍皙特别开心。

  她把南北两个朝向的窗户打开,拖出一张矮方四角的楠木小几,原来是许怀勐给她预备着在窗下练字用的,霍皙仔细擦干净摆到电视前,又铺了一块桌布,从橱柜里拿出两只长脖子玻璃杯,倒上满满的黑啤。

  女排五点半开始,打开电视的时候,第一局已经进行到一半了,中国对日本,十二比十。

  陶蓓蓓一看比赛就兴奋,一会儿拍拍大腿一会儿嚷嚷两声,霍皙也不说话,就坐在旁边给她剥小龙虾,时不时吸吮一下手指,看到比赛激动处,两个姑娘就会很有默契的撞一下杯,喝一大口啤酒。

  这样的日子很久很久不曾有过了。

  霍皙记得那年夏天,她刚搬来这边,高三每晚需要上晚自习,她刚转学过来,进度跟不上,就每天四点半放了学回家,在院里遇上同样刚放学的蓓蓓,俩人一起结伴而行,她一个人住,相对于陶家严苛的环境轻松很多,蓓蓓愿意粘着她,常常背着书包来她这里做作业。

  霍皙给她拿阿姨准备好的新鲜水果,给她找她喜欢看的漫画书,盛夏的晚风一吹,吹进屋里一室丁香花的气息,窗帘浮动,到了晚上,两个人就一起躺在整洁的床单上说悄悄话。

  那个晚风习习的夏天,是霍皙为数不多值得回忆的青春岁月里,最值得怀念的一段时光。

  晚上七点,电视里的比赛已经结束了,中国大获全胜。

  陶蓓蓓打了个嗝,舒服的摸了摸肚皮。一脸心满意足地说:霍皙姐,咱俩一会儿出去散散步呗,今天晚上我住你这儿,不走了。”

  “吃多了,懒得动。”霍皙把头发随便一挽,收拾着桌上大片狼藉,用脚踢了踢陶蓓蓓。“床上坐着去,地上凉。”

  她把垃圾扔到厨房,陶蓓蓓跟屁虫似的跟在她身后,朝她撒娇:“出去溜达溜达嘛,吃了那么多,不消化的。”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两声轰隆炮响。

  这是大院儿里的一个老规矩,但凡这里发生什么大事了,谁家婚丧嫁娶,上级视察下级参观,总是要鸣几声礼炮图个氛围,

  陶蓓蓓眼神一亮,蹭的一下跑到阳台去看热闹。

  “霍皙姐!今天大礼堂好像有演出,你看,外头好多车。”

  霍皙走过来一看,还真是,平常冷冷清清的院子里此时多了好多人,各色车辆穿梭不停,陶蓓蓓央求她:“这么热闹咱俩就出去走走呗,不去礼堂,我刚才看比赛犯球瘾了,打两局就回来。”

  陶蓓蓓知道霍皙不愿意出去露面,她死皮赖脸求着她,也是想让她迈出这一步。

  霍皙何尝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她掐了掐陶蓓蓓的脸蛋儿,转身去卧室换衣服。

  陶蓓蓓高兴大呼:“霍皙姐万岁!!!!”

  两个人换了运动服,穿了球鞋,一起往体育场走。今天这礼堂演出好像还挺隆重,隔着老远就能听见里面奏着的礼乐,陶蓓蓓一边拍着球一边学着今天电视里看到的几个动作,很投入。

  在陶蓓蓓二十出头的人生里,她有大半的时间都是与排球为伴的,后来她因为在一次严苛的选拔比赛中伤了脚踝,与国家队擦肩而过,从此不能参加任何比赛。她心里苦,也难受,但是却始终没放弃自己的梦想。

  她热爱这项运动,也始终用自己纯真的心去对待它。

  霍皙和蓓蓓差了三岁,曾经这个年纪的霍皙,也有很多梦想。

  十八岁那年,霍皙的梦想是和沈斯亮一样考到南京的国际关系学院,她想像母亲年轻的时候一样,做一名英姿飒爽的翻译官。

  后来念了传媒大学。三年熏陶,随遇而安,霍皙放弃曾经的外语梦想,又决定读好新闻系,将来做一名有职业道德的记者,她想以自己的全部正义和尊严,去维护世界上每一条值得被人公知的消息。

  可是最后,她眼睁睁看着曾经一起入学的同学论文答辩,穿着漂亮的学士袍在学校大门合影,而自己只能拿着行李默默离校,遭受茫然指点和非议,再与新闻无缘。

  体育场人不少,打羽毛球的,乒乓球的,跑步的,练体能的,吆喝声很大,霍皙和蓓蓓在排球场地极为尽兴地打了两局,两个姑娘身材修长,姿势优美,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最后一局的时候,因为陶蓓蓓用力过猛,球猛擦着体育场的栅栏飞了出去。

  陶蓓蓓往地上一坐,累的喘气:“霍皙姐,我真不行了……你去捡吧。”

  “我不去!”

  “求你了,晚上让你先洗澡还不行吗?”

  “说话算话?”

  “我保证!”陶蓓蓓伸出手来装模作样的发誓。

  这体育场很大,要是走正门出去,少说得绕一公里。

  天已经渐渐的黑了,大院广播站此时放的是小时候大家都耳熟能详的老歌,周围人来人往,三两作伴散步,每个人似乎都很享受这种晚饭后的消遣氛围。

  霍皙挣扎着盯了陶蓓蓓一会儿,做贼心虚地爬到栏杆上。

  一只蓝黄相间的排球猛地从栅栏里飞出来,吓了宁小诚一跳。

  要不是沈斯亮眼疾手快的接住,非得砸到脸上不可!!

  晚上在大礼堂看演出,他们都是坐不住的性子,女主持人喊高音的时候震得人耳膜疼,于是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这帮孩子溜出来抽烟解乏,正沿着体育场闲聊,就碰上这么个飞来横祸。

  沈斯亮漂亮修长的手指转着排球,玩味递给宁小诚看:“谁的?”

  宁小诚一笑:“破天荒啊,小姑奶奶出洞了。”

  沈斯亮把球扔给旁边的人,懒懒的:“等着吧,不出一分钟,肯定从这儿钻出来。”

  他示意众人面前那道两米高的栅栏。

  陶蓓蓓算是他们的小妹妹,大家伙都知道她投机取巧的性子,好久没见面,一帮大男人玩心四起,打算吓唬吓唬她。

  果不其然,等了还没到一分钟的功夫,西边栅栏上就冒出一道高挑有致的身影。

  她穿着灰色的运动裤,身上是一件运动上衣,绑着马尾,先是鬼鬼祟祟侦查了一番,确认外头没人之后,才手脚利落地爬上去。

  躲在大杨树后头的几个男人笑的都弯腰了,天色半黑不黑,看不清楚人脸,但是猴儿似的身手,可不就是陶蓓蓓吗!

  霍皙有几年没干这事儿了,冷不丁爬上来,她有点肝颤,站在栅栏上头想回来,不甘心,跳下去,又害怕。

  挺大个姑娘,还跟以前似的爬墙,怪臊的慌。

  不管了!谁爱看就看吧!

  霍皙攥着铁条,一鼓作气踩着低矮的灌木丛就蹦了下来,落地时脚踝被震的生疼。

  着了地,她开始扒着树丛找球。那球蓓蓓特别宝贝,霍皙也找的很认真,弓着腰,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翻。

  宁小诚伸手比划了三个手指,

  一伙人开始无声无息朝霍皙靠近,宁小诚手往下一落,程聪蹿在最前头,陈泓跟在后面,一跺脚,猛地朝霍皙耳边喊了一嗓子。

  “干嘛呢!!!!”

  霍皙魂儿都给吓飞了,她浑身一颤,转过身,满脸惊恐,猝不及防撞进几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里。

  圆滚滚黑漆漆的眼珠儿盯着那人,霍皙只感觉自己脑子嗡的一声。

  所有人都愣了。

  她惊魂未定看着众人,众人也脸色各异的看着她,半晌,霍皙才叫人,扯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

  “小诚哥。”

  “斯亮……”

  最后一个哥字还未说出口,与此同时,又从远处传来一声清亮婉转的女声。

  “沈斯亮!!”

  这一模一样的称呼!

  霍皙茫然扭头去看,将黒的天色中,尤梦穿着白色的演出舞裙,脸上还带着妆,像只黄鹂鸟儿似的朝这边轻巧跑来。

  宁小诚无声骂了一句,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嘿!

  尤梦扑到沈斯亮怀里,一脸娇嗔:“我在台上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呀?找了你们半天,差点迷路!”

  “里头太吵了,出来聊聊天儿。”

  沈斯亮心不在焉应了一句,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宠溺笑着的,可是那双眼睛,偏偏又是看着霍皙的。

  尤梦偷偷打量了霍皙一眼,小心翼翼问道:“这是……”

  她的“谁”字还没出口,一直发愣的程聪忽然炸了,嗷嗷嗷冲到霍皙面前,整个人显得特别亢奋,就差用手给她抱住了:“小诚哥小诚哥,快给我介绍介绍啊,那天我说开着武杨车的美女就是她!!!”

  说完,程聪意犹未尽,京巴似的绕着霍皙一圈一圈溜达:“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哎!”

  宁小诚上前踢了程聪一脚:“滚蛋。”他笑骂道:“你霍皙姐可比你大,不是你那盘菜。”

  程聪平日里泡小网红那股劲头这时候全没了,殷勤的不像话:“比我大好啊,我妈说女大三抱金砖,我打小儿就有算命的说得有个比我大的女人疼我。”

  宁小诚不搭理他,终于看向霍皙,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很绅士的抱了她一下,怀抱宽阔温暖。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感冒的原因,霍皙鼻子发酸,她轻声说:“回来有半个多月了。”

  宁小诚放开她,当着众人的面给程聪介绍起来:“霍皙。”

  “以前一个院里住着的妹妹,和蓓蓓一样,甭惦记,头几年在外面出差,刚回来,以后不管在哪见着,你们都照顾着点儿。”

  程聪赶紧点头:“一定一定。”

  宁小诚又指着尤梦给霍皙介绍:“尤梦,你斯亮哥的朋友,军艺的学生,今天来这儿演出。”

  宁小诚说尤梦的时候,用了朋友这个字眼,而不是女朋友。

  尤梦单纯,听不出这其中意味,只知道霍皙应该也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似乎看上去比陶蓓蓓还让人重视。她有点讨好意味伸出手去,笑容乖巧:“霍皙姐,你好。”

  霍皙微笑伸手回握:“你好。”

  尤梦大眼睛瞧了瞧霍皙,由衷赞叹道:“霍皙姐,你真漂亮。”

  她说的很真挚,霍皙欣然接下:“谢谢,你也很可爱。”

  介绍完尤梦,宁小诚碰了霍皙一下,见她迟迟不动,有意提醒;“叫人啊!你斯亮哥你不认识了?”

  霍皙眼睛望着沈斯亮,骨碌碌一转,清脆道:“斯亮哥,好久不见了。”

  沈斯亮点点头,勾着笑:“是挺久没见。”

  说完,他像和寻常朋友聊天一样问霍皙,语气熟稔,像压根没前几天那档子事儿似的:“走了这几年,都去哪儿了?”

  “去的地方可多了。”霍皙定定望着他,清晰伶俐地报出一串数字:“17个省份,62个城市,103个县城。”

  众人无人接话,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程聪脑子短路:“你去过那么多地方啊?干导游的?”

  宁小诚踢他:“就你话多。”

  沈斯亮说:“挺好。”

  霍皙不甘示弱:“是挺好。”

  她故意挑衅,沈斯亮被激怒,眉间戾气骤起。霍皙呼吸起伏,不吭一声。

  这回连神经最粗的程聪都能感觉出霍皙和沈斯亮之间的微妙了,他站在一旁不敢再吭声,眼光不停在两人之间逡巡。

  合着,这是早就认识啊。

  气氛正僵持之时。

  忽然路边驶来一辆黑色轿车,打破僵局。

  车门打开,紧接着下来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天热,他就穿了一件半袖的常服,身材健壮,两鬓有些斑白,一看就是武行出身。

  他下了车,朝着人堆儿走过来,一脸善笑,和蔼问道:“你们这些孩子在这儿干什么呢,礼堂那么热闹,没去凑一份儿?”

  大家伙儿回头,纷纷立正,严肃起来。

  “胡叔。”

  “胡叔。”

  这些孩子虽然被家里惯得各有各的脾气秉性,但是家里老子教育下来的规矩,不管你平时怎么横,一旦在外见了长辈,必须有个尊重别人的样子。

  胡仲背着手,沉稳走过来,没理他们几个,反倒微笑看着霍皙:“二朵儿回来了?”

  霍皙抿着嘴唇,也低低叫了他一声:“胡叔。”

  胡仲以前是许怀勐的秘书,在他身边六年。霍皙对他的熟悉程度比对许怀勐更甚。

  胡仲笑了笑:“往家里打电话没人接,我就琢磨着你应该吃完饭出来溜食儿了。”

  众人这才知道,胡仲是来抓霍皙的。

  当着这么多的人,胡仲没忌讳,背着手跟她说,也是想当着这帮生面孔给霍皙撑个腰。

  “你爸一直在京山等你,半个多月了也没什么动静,心急了,大老远的让我来看你一眼,咱俩找个地方谈谈?”

  一碰到许怀勐的事儿,霍皙就没了精神。

  胡仲叹气,像对自己亲闺女似的语重心长:“大姑娘了,什么事儿别让你爸跟着你操心,听胡叔话。”

  车里自有聪明的年轻司机下车拉开后排车门。

  赶鸭子上架似的,霍皙跟在胡仲身后被压着往车上走,瘦瘦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十分单薄。走了两步,霍皙又回头。

  身后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

  她脆生生道:“小诚哥。”

  “你记得把球还给蓓蓓,让她别着急。”

  “放心吧。”小诚拿过那只排球,嘱咐她:“跟胡叔好好说,别犯倔。”

  黑色轿车在林荫道中渐渐驶远了,有不知情的人傻问:“这大姐……到底什么来路啊……”

  这大姐到底什么来路?

  那是许怀勐的女儿。比陶蓓蓓更让宁小诚他们心疼照顾的人!沈斯亮名正言顺谈了五年的女朋友!

  送尤梦回去的路上,沈斯亮一直没说话,尤梦终于按捺不住,娇气问他:“那个霍皙姐长的真漂亮,你们好像很熟哦。”

  沈斯亮不瞒她,扶着方向盘,点头:“挺熟,认识七八年了。”

  “小诚哥说她这几年一直在外头出差,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