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的手下为了能减刑或轻判把他的事情供了出来。” 张雨抿了抿嘴唇, “在严吉进入乐队的时候,中哥就很喜欢严吉,但是他想要把严吉完全掌控在手中,于是他布下了这个局,既可以重新将黑色蒲公英用来做掩护贩毒又能得到严吉。
他的手下坦白,是中哥在严吉的水杯里下了药,严吉是被他迷奸了……” 我用双手捂住惊愕的嘴唇,指缝里难以掩抑住胸腔中激荡的悲愤。
手臂上残存的粉色指痕依旧隐隐作痛,小吉死前那绝望揪痛的眼神,在眼前不停地闪现。
张雨抱着我,“没事的。过去了,都过去了。” 一个月后,中哥被判死刑,其他的团伙成员按刑法轻重判决。
顾岩被判无期徒刑,戴着手铐的他在嫌疑人位置上对自己的罪责供认不讳,也做了污点证人,指证了贩毒团伙的其他罪行。
但是,他一直低垂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半点的生气。
在被警察带着离开席位的时候,他抬头望了望听众席,我站起身来,他眼神里都是迷茫空洞,我怔怔地站在原地。
漫漫的一生,顾岩将要在牢狱里度过,在那冗长的年月里,都是无望的尽头。
还是那个少年吗?初次见面,在初春的流光树影间走来,斑驳的光亮里我分不清他是不是我的连朝,轻佻地捏捏我的脸颊, “很爱放空的女孩哦!”在蓝调酒吧,醉意迷蒙的初吻,在深巷里解救我的顾岩和现在被押着走向警车的少年,时光沿着我们无法辨析的路径缓慢行走,像潮汐般吞没年少时那些朝气、纯真的所有。
审判的结果,我在第一时间告诉了习央。
她在电话的那边静默无声,久久地一声叹息。
这是一个叹息的年纪吗?但是,在一切的遭遇把我们掩埋的时候,我们在尘土里只能发出这样无力的叹息。
那个审判结束的下午,我沿着错综复杂的小路走到和顾岩谈话的那条废铁轨上。
我双脚分着前后,在边沿上走边边,双臂伸展开,摇摇晃晃飘飘浮浮地走着,那些掠过了高高蒿草的清风在我的十指间拂过了带着初春清脆的颜色。
我仰起头看着棉城湛蓝湛蓝的天空,久久地,直到眼睛酸痛,闭上了双眼,那些清澈的眼泪仍涌动出来,让它们哀悼我的青春年华。
手里捏着一束青葱的蒿草,这是我在铁轨边割下来自己扎的,手指尖的绿色汁液胀满了清香。
我沿着山路一步一步结实地走着,爸爸和妈妈在亭子边小憩。
我喊着:“爸爸,我一个人去就好,你和妈妈在这里等我。” 远远地看见爸爸的嘴嚅动了几下,大概是在嘱咐我要小心点什么的吧!郁郁葱葱的树影拂动着,我微微笑,继续前行。
在一排排石碑前,我找到了小吉。
大理石上镶嵌着小吉明媚如春光般的笑容。
青葱的蒿草放在了她的面前,我纤细的手指轻抚她的脸庞,指尖却是冰凉的质感。
我轻声唤着:“小吉,我想你了。” 从锦山回来后的那个星期天,我去监狱看望了顾岩。
隔着玻璃窗,他的面容有点点的颓唐,拿起对话筒, “真好,还有人来看我。”语气还是惯常的调侃。
“在里面还适应吗?” “是啊!你看我都发福了。你是不是要等我出去啊!算了吧,要是我好好表现,能早点出去,不过等到那时,你也是个老太婆了。太老的我不要,到时候出去我还要找小姑娘的。”说着哈哈地笑起来。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小吉,是无辜的。” 他的表情凝滞了,眼神里流露出一片苍茫无望。
“小吉是被中哥迷奸的。那个清晨她在迷醉里苏醒,慌乱地看见躺在自己身边赤裸的男人,屈愤和痛苦纠结。她慌乱地穿上衣服,为了不让你担心,自己佯装平静出去买了早餐。但是,中哥的陷阱已经将你欺骗了。你的暴怒让小吉无力解释。” 我断断续续地讲, “愤怒的她跑到中哥那里,说是要去告他迷奸,但是中哥把小吉的裸照拿出来,威胁小吉如果不屈从他就把照片放到网络上去。” 我看不出顾岩的表情,他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我哭泣着说: “小吉是实在不想被他欺负下去,才跳楼自杀的。”
“好了,时间到了。”狱警的声音洪亮而刚硬。
顾言站起来走回去,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在狱门关起来的瞬间, 我听见了一声划破穹顶的嚎叫…… 当我点击开网页,在大大小小的图片里我很快找到了小吉的照片,痛苦的表情上都是累累伤痕。
而照片下的附言:实验高中裸女“严吉”。
一代校花沦落风尘。
艳照最佳女主角。
我的手指抠进了手掌内,直至麻木。
然而现在网络已经是滋生人性负面的温床,而现时的法律制度并没有明确的规定能够去制止惩戒。
但是小吉的耻辱就应该被这样地展露甚至被别人这样胡乱地猜测评断吗? 我找到了以前认识连朝的那个摄影博客,和博客主联系并设计了一套方案,要使用这几年来我的摄影作品,特别是以有小吉的照片为主,编制出一个故事,把小吉真正的遭遇讲述出来。
而博客里许多写手都已经在开始写草稿。
我们着力要将小吉的故事澄清,也要抑制网络图片里的负面性。
在网络的忙碌当中,我渐渐走回了生活的正轨,而不少的专业摄影师都评断我的摄影作品很能表达内心世界,是摄影界里另一个有潜力的新人。
在这段时间里,连朝和我在网络上热火朝天地忙碌着这件事情, 一个星期,半个月,一个月后,那些之前发帖的主人都把小吉的受辱照删除,一些收藏在了空间里的网友也把照片肃清了。
一时间,摄影博客在网络上风生水起。
而就在博客主邀请我做网站的负责人的时候,我退出了网络回归到了自己的生活。
我真正要做的就是帮小吉肃清掉那些可恶的言论,恢复她的平静。
习央在电话里说: “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只要你觉得自己心里舒服些。”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小吉。” “我相信小吉在另一个世界,要比我们平静很多。
小禾,你做得越多说明你越放不下。” “你放得下她吗?” “……” “习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在这边的工作还在继续当中……”是你还不能面对我吗? “嗯。
你注意身体。” 在这几个月里,我们在电话里谈及最多的就是小吉。
我们不能再去谈什么,也没办法去谈。
我挂下了电话,拉开房间的碎花窗帘,刺眼的阳光直穿我的眼球,我紧闭上双眼,好疼!那些幻亮的白光在我的世界里斑驳着。
我并不知道,世界的光感、世界的颜色、世界的斑斓在一点一点剥离开我,一点一点地。
我又变回一个平凡安静的高中生,每天踩着脚踏车穿越在棉城大大小小的街道,在树荫下偶尔停靠,观望曾经忽略的景致。
棉城还是棉城,无论这座城市发生了怎样的事故,无论是否曾经有一个在它的街道上行走跑跳的女子在下一秒发生车祸变成一只翩然的血色蝴蝶, 或是发生了骇人的毒品犯罪,那些人的来来走走停停靠靠对它都没有影响,它依旧平静无声。
依旧有着它的安好。
我发了信息给连朝:在棉城的余晖里,我想念着我们在法国的黄昏。
连朝打来电话,“好吗?”声音里的温和轻轻缓缓地探进心底。
连朝的生活总是很平静顺坦,对于我身上不断发生的变故有着无尽的疼惜。
我时常打趣地说他:“你像是另一个爸爸。” 他也憨实地说:“那我就养你吧。” 我咯咯地笑。
他又说:“但是,要你给我养老。” 说他憨实,其实又老是占着你的便宜,这样的少年在细微处安抚体贴你,在你慌得闷的时候又懂得恰到好处地开玩笑。
美好的少年, 你要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安好的少年,我要紧紧抓牢你的十指。
挂下电话的时候,余晖的一点点殷红为山岩镀上了一层光圈,这个四月的黄昏,预示着一场年月的结束。
我小声地对自己说:“郁禾, 你十八岁了。” 十八岁的这一天,我像是一年前一样,在棉城的大街小巷游荡, 但是心情已不是当时的激愤与揪痛,而是给自己一个时间出来散散心。
走到了某个街口,想起了谁就拨一个电话,闲闲散散地聊天。
清晨唤醒我的那个电话是安宁脆生生的一句: “姐姐,生日快乐。” 安宁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已经回到学校上学,锦跃依旧是那样坚韧的女子,从三十多岁开始重新学习经营一家画廊。
在她们从法国寄给我的照片里,干练的她站在画廊的门口,淡漠里有着浅浅的笑意, 安宁站在她的身边笑靥如花。
即使走过多少的苦痛和贫瘠,我们依旧生活着,没有离弃彼此。
我踩着脚踏车,悠悠晃晃地想着我的十八岁生日,是这样清明朗朗的一天,心情就此舒畅。
来到家门口的那条小巷,在橘黄的路灯下,一个狭长的身影依靠在灯柱下,看见了我黑色的身影站立。
温暖的橘色灯光照亮了身影的脸庞。
我从脚踏车上斜跳出来,飞奔过去,“连朝!” 我们在路灯下,长长久久地亲吻着,温暖的橘色光线打照在我们年轻的肌肤上,微微炽热。
我们的额头轻轻地互抵着。
连朝耳语般地说:“想不到吧?” 我幸福地笑着,轻轻点点头。
“我没告诉你我生日是今天啊!” “一个称职的老爸,难道还需要我的女儿来告诉我她的生日吗?” 我紧紧地抱着他,把自己的脸深陷到他肩膀里。
“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就在车上呢。
我还担心你,听见车开驶的声音。” “我每次打电话给你都只是想听你的声音,其他的都不想听,就听不见了。” “真的吗?” “你的声音是世界上最清澈的,没有任何的杂质,就像一股暖流温和地汇流进心里。
就算是一个语气词在你的口中也能绵延出最温暖的感觉。” 连朝双目炯炯,闪烁着明亮的光泽,俯身给我一个更加缠绵的吻。
我微微地睁开眼睛,他安静狭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连朝,我的少年。
我们拉着手走回家里,爸爸开了门很热情地招呼连朝,因着那个雪夜连朝的突然来访,爸爸已经很是喜欢连朝的谦和懂事。
“小禾,你知道吗?习央给你寄来了礼物。” “是吗?” 妈妈把礼物盒拿给我,我兴奋地看着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连朝说:“会是什么呢?” 拆开一层一层的包装,最后出现的是一本日历,首页上的图画是我家那棵银杏树,明黄色的扇形叶子在阳光里闪亮着,那架旧秋千安静地停靠在那里。
“是习央自己做的,没想到她还会画画。”连朝说。
每一个月份上的图画都是棉城的景色,我和习央还有小吉的时光,走过初夏的树荫下,三个女孩轻快地跑跳着;小吉坐在银杏树上,在一片明黄色的世界里,看着我和习央荡着秋千的初秋时光;下雪的棉城,我独自一人在皑皑白雪里轻舞旋转…… 我的眼睛里沁出闪烁的泪影,“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尾页上,习央用龙飞凤舞的明星字体写着:我把我们的年月交赋予你。
此生不忘彼此。
在法国的那个夜晚习央痛苦纠结地说出自己的秘密的那一刻,我们似乎就此穿越过了对方的年月不再回头,但是失去小吉,让我们重新走在一起。
十八岁的夜晚,那些温暖、那些祥和再一次重归了我们这个小家庭。
在明亮的灯光里,闪烁着许许多多白色的光点。
我揉了揉眼睛, 光点消失,每个人的脸庞依旧是那样清晰。
夜里睡不着,我爬起身来,拿起在床头的笔,在墙壁上写字,墙壁上密密麻麻都是我零碎的言语。
有时候只是一句歌词:破晓和月牙交替。
有时候是一句傻气的话:少年,你在哪里?而今晚我要写:小吉,你看到了吗?他就是我的少年。
青春就是被这样一字一句如自己的诗歌般镌刻在记忆里,在浅绿色的花朵浮雕的墙壁上,我写下了那些属于我自己的青春年华。
连朝来棉城之前已经找到了好的名目,就是来这里采风,这样就能请更多天的假,回去又能交代自己的作业。
我带着他去高山上拍照,一齐爬上山去看望了小吉。
他找到了一个角度把整个坟墓区拍摄下来,找到了一个光感和角度,使得整个坟墓区显得安宁,似乎是笼罩在温煦的阳光里的一座座小山坡。
“这样安宁的地方的确很适合养老啊!” “你是说我们棉城还是说刚刚去的坟墓区?” “当然是说棉城了,还有我的女儿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养老啊!” “你老占我便宜。”我拧着他的胳膊。
他啊啊啊地怪叫:“虐待老爸啊!你居然虐待你老爸!” 公车上的人全部把眼光聚焦在我们身上,我们躲在了车座后面, 咯咯地笑。
走到家门的时候,在路灯下我细细地看着我的少年。
“哇,你看得我心里发毛了。” “呵呵。你知道吗?”
“嗯?”
“我一直想要找的就是一个能把我当女儿的男朋友。” “我知道,我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玩笑。” 我们再次相拥,在灯光下,左右脚轻轻地一上一下,似乎踏着舞步,在没有音乐的世界里,踩踏彼此心灵的节拍,一步一步轻轻摇摆着。
幸福的节拍就是知道对方的节奏,就是配合彼此的节奏,轻轻踩踏慢舞。
当我们这样轻轻舞蹈着的时候,一个疲惫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她怔怔地看着这些幸福的画面。
我轻启眼睑的时候发现了她颀长的身影,我迅速地离开连朝的怀抱,快跑到她面前,“习央,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习央面色憔悴,眼神里满是疲惫,一字一句都是干涩的发音: “我累了,想来看看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