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暑假我都在等一通电话。宿命告知我，那是我死亡的笛音。
八月末，终于等到了这个姗姗来迟的电话。哥哥打来的，他声音恳切、哽咽，与半年前母亲死的时候如出一辙。
电话终于等来了。哥哥说，星秋，我求你救救且安。仿佛哥哥在这一年来给我打电话都是在传递不安，不是多年前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胡侃。
我说好，但是我希望你来我家接我。
一个月的分别，哥哥又苍老了几分。
坐在公交车上，哥哥抢到了两个位置，留了靠窗的那个给我。车上拥挤，哥哥旁边站了一个六七十岁的老爷爷，我想让座，哥哥却拉着我。他说，自己都顾不过来，何必管别人？我愣了愣，安静地坐着，看窗外仓促的景色。
常杉得了艾滋病。这是最棘手的绝症。我这才知道他被人贩子拐卖后的惨痛经历。
他五岁的时候被拐走，过了几个月人贩子也没把他卖出去，他就被人贩子拿来帮忙做事。烧饭洗碗拖地洗衣服五一不干，人贩子心情不好就会打他，如同父亲打我。可悲的是人贩子吸毒，用几个人公用一个注射器，没事的时候也给他注射了几下。其中一个吸毒的感染了艾滋病，他也就跟着得了这种不治之症。
我去医院看他，他还是普通人的样子，只是形容枯槁了些。哥哥在医院里当着常杉的面跪下了，向我，他说以前是我不对，不该说你，求你救救且安。
且安。且安。他心心念着的人只是且安。
常杉不想求我，但又不制止哥哥求我。他还是怕死的，不求我只是不肯低头。
我透过窗户看外面蔚蓝的天空，几片疏离的云摇摇晃晃地飘散。如若青空在，也会希望我救他吧。
哥哥，你就这么确信我真的有特殊能力？真的可以救他？
他摇头。不确定。但是你是唯一的希望。艾滋病是绝症，药物治疗根本好不了，还不如求神拜佛。
我落泪答应道，好，我会尽力而为。
出了医院，我在路上晃悠，走了好远好远。我看到公路两旁一连片的洗头房，每家都有一两个女人穿着暴露地坐着等客人。隐隐绰绰间我看见哥哥的曾经身影，他曾进去过几次，一两个小时后又笑着出来。这实在不堪入目。哥哥还是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
无妨。救了常杉就当我和他两清。以前家里穷只能供一个读书，哥哥成绩好，高考的时候却故意乱填几个答案，最后与报考的学校失之交臂。哥哥对父母说他不想复读，于是就顶着高中毕业的学历到处找工作。他在事业上一直不能称心如意，慢慢地才会演变成这副德行。
是我欠他的，我理应归还。
我再次强迫自己进入梦境。在梦里面，卡萨布兰卡花竟然花开二道，一望无际的纯白。空中还飘着紫色蒲公英，浪漫、自由。
婆婆说这是回光返照。如同我。
我偷了常杉的梦，连带着他梦里的病毒一并被我连根拔起。婆婆说，这是何必呢？
我挤出个难受的笑，问她，婆婆，我没有再擅自改动梦境为什么还是有人要死？
婆婆说，孩子，这不是对你改造梦境的惩治，而是宿命。生死存亡本就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常杉的劫数到了也就得了这病。你一意孤行地救他，会有什么代价你知道吗？
还能有什么代价？无非就是我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