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了家门口,常杉把我叫醒。我无精打采地下了车。
老旧的小区里几个小孩在弹弹珠,那些和吹泡泡、躲猫猫一样,是永不过气的游戏。季青空对我说过其实他很想再玩玩,可惜没人陪他。
一个大眼睛的男孩叫我,梁星秋哥哥,你终于回家啦!迎上来抱住我,他还小,只能抱住我的腰。我给了他几块钱让他买零食吃去,他就屁颠屁颠地跑到另几个小家伙那里炫耀说,这是梁星秋哥哥给我的哦。其他的人我并不认识,看来是新搬进来的。他还年幼无知,还不知道我不住这里了。
到了家门口,我像几年前背书包回家一样习惯性地掏出钥匙。常杉制止我说,你忘了哥哥说过家里换锁了?你又没有新钥匙。说着他开了门。
哥哥?对了,莫信良是他莫且安的哥哥。然而我终不能改口。
哥哥不在家。我们在房里等了一个钟头他也没回来。中途亲生母亲给我打了个电话,她问我出事了吗,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到家了吗。我顿时心生愧疚,我只顾着回这边看看哥哥却忘了告知她。我不安地道歉,她说,没事,你在那玩吧。听得出她声音里的失望。也许她已经做好了一大桌的饭菜,也许她已经准备好了对我说很多很多的话,也许她把父亲叫了回来,说儿子今天要回家啊你怎么能不在。
也许现在父亲提起包准备跨出门还骂她,也不问问清楚就把老子叫回来!也许她一个人痛哭流涕地解决满桌的菜,眼泪混进饭里来她也吃不出咸味。
我叹了口气,常杉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私了?
他的话惊醒了我。梦里面婆婆也说我自私。以前我是最憎恶那些以自己为中心的人,可是现在我所做的付出都是为了自己所爱所感的人。我觉得这个可怜就施法帮他,我觉得那个可恶就入梦害他,我从没有以宽恕的心去拯救一颗心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一心想着自己最在乎的人,最开始是哥哥,后来是季青空。其余人的生死我都置之不理。
沈落雪!我倏忽想到婆婆说的,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沈落雪。
我给她打电话,电话打通了没人接的那几秒,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我忧心会不会那边再也不会有人接听了。好在终是听到她的气息。我说落雪,你千万不要做做什么傻事!你知道青空死了后,你就是这个世上我最在乎的人了。
她顿了几秒。星秋,你在乱说什么啊?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做傻事?
你骗不了我的,落雪。你说过我是少数和你熟稔的人,既然如此我怎么会听不出你在撒谎?
电话那头传过来她的苦笑声。呵呵,星秋。你什么时候也有这么好的直觉了?是我的潜移默化吗?
落雪,你不要这样强颜欢笑,我听到很难过。
星秋,我也爱你。可我最爱的是青空。我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还没有冷血到对自己既往不咎。
她挂了电话。我试图打过去,已经无人接听。
整个晚上哥哥都没有回来,常杉联系了几次也都联系不上。我们买了方便面回来泡了吃搞定了晚饭。因为身体都还在长所以胃口就大,每个人都泡了两包。常杉说,穷人喜欢吃上一顿或者昨天的剩饭剩菜,有钱人就喜欢吃快餐。总之一句话,越是垃圾的食品越有人要吃。
我在学校习惯了刷饭卡打两三个小菜吃,上次吃方便面是一两年前的事了。小时候家徒四壁,我和哥哥共吃一包。我从小就喜欢吃这些,总是抢着吃大半碗。哥哥比我大五岁,吃得多但是却还是让着我。每次吃完后我们都会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完汤,然后满足地说,喝都喝饱了。那个时候不用管到底这些东西健不健康,即使是毒药我们也甘之如饴。
我和常杉一人睡一个房间。隔了那么深的鸿沟,自然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睡在一起。我躺在哥哥对床上,又惯以为常地向左翻身,却发现哥哥不在。于是我想到季青空,因青空又想到沈落雪、杜诗雅,又由他们想到吴望均、张月、黄露……交错复杂,像是一个连锁反应。我不堪重负,过了几个小时才睡着。
常杉在来叫我起床的时候他说你可真奇怪,偌大一个床你就光睡右边,又没人占着左边。我若有所思。他不会知道,纵然我和哥哥亲密不复,但他还是固执地占据着记忆的某个部分。
哥哥还是没回来。常杉说,也许哥哥有事出去了几日,我们这几天就在这等他回来吧。
我们就又等了一星期。这星期里常杉做饭洗碗,完全看不出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我想问他被人贩子拐走后怎么被校长收养的,但是又觉得我对他现在的事情没了多少兴趣也就闭了口。
我在收拾房子里的东西,像多年前的哥哥一样有条不紊的。很多物件都蒙了尘,哥哥看来很久都没有在家了吧。家里还有几张母亲的照片,我和父亲的却都不在了。他出去办事不会带上这些东西,所以我和父亲的照片大抵是被他丢了吧。他讨厌我竟然和讨厌父亲一样,我瞬间就模糊了过往为他赴汤蹈火的意义。
成长过程中最让人难过的不是你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而是你固守原点,却得眼睁睁看着你爱的人做出残忍的改变。
我们掏心掏肺为之牺牲的人,他即使十全十美,但如果他不爱我们,那就是十恶不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