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里,母亲没有再像从前一样说句“回来啦”,哥哥和常杉也没有怎么搭理我。这就像是一个公共厕所,母亲从女厕所进去和我没有打照面,哥哥和常杉刚从厕所出来,和我碰到了就相互打量片刻。
母亲还在对父亲的死心存芥蒂。尽管她不知道哪里和我有关,但是她的直觉说我逃脱不了关系。
她选择相信她的直觉而不是我这个和她朝夕相处十年的孩子。我痛心疾首,但是不得不承认她的选择实然是正确的。
他们开始庆祝离别多年后的重逢。我觉得我的存在是多余的,就躲在卧室里不出门。这个卧室是我和哥哥一起睡了十年的房间,可它马上也要容不下我了。我知道,我终究不是这里的主人。
我还能说什么呢?这里让我多活了十年,我该心满意足地离开。
晚上的时候,哥哥来了卧室,常杉却没来。哥哥说,常杉给他养父打了个电话,他养父在电话那头哭得稀里哗啦的,也是,当初从人贩子那里把他买回来,含辛茹苦地拉扯了十年,竟然转眼就又成了别个家的。他就回家给养父做做思想工作。哥哥还说,常杉是我的弟弟,他终究是得住回这里的。
常杉是你的弟弟?所以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对么?我强忍悲痛,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我将不再是那个处处为哥哥他着想的人了。
我必须为自己的人生筹划。这是我十六岁的人生。
的确。今天是我的生日。十六岁,半个成人礼。他们也庆祝了,却是为与此完全无关的事情。
我还是悲哀而镇定。我问的问题是,他的养父是谁。
这是我关心的事,我知道这个答案在以后终将派上用场。
他说,这倒凑巧,居然是你们学校的校长。
我豁然开朗,关于常杉的所有谜团顷刻间都解开了。他为什么有轻微的洁癖,他为什么家里有钱却装穷,他为什么成绩好却在普通班。其实无非是因为他养父的关系,他在学校受老师万千宠爱,于是同学也跟着巴结。他不想出此问题,就装作家里穷,甚至为了装得真实,他还申请了助学金——申请成功需要相关手续,但这难不倒作为校长的父亲。他在普通班,希望可以凭借优异的成绩进实验班,让别人都看到他大放光彩。
他居然步步为营。
我当真小看他了。
躺在床上,哥哥睡着了,我还很清醒。这样的日子确实无法让人安眠。月光洒在哥哥的脸上,他的脸居然还是像从前一样漂亮,只是我居然识不得了。物是人非。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我还在想要不要提醒他该祝福我生日快乐。手上的手表一生“嘀”,十二点到了。我想用不着了,这个时候已经地球上其余千千万万人的生日,而不是我。
翌日哥哥起床来找不到我,母亲说走了更好,反正现在且安也回来了。
我是故意离开的,我找到了我的亲生母亲。这是落叶归根么?如今各回个家各找各妈,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那个女人喜不自胜,我说,我是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