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今天是我的生日。十六岁,半个成人礼。他们也庆祝了,却是为与此完全无关的事情。
我还是悲哀而镇定。我问的问题是,他的养父是谁。
这是我关心的事,我知道这个答案在以后终将派上用场。
他说,这倒凑巧,居然是你们学校的校长。
我豁然开朗,关于常杉的所有谜团顷刻间都解开了。他为什么有轻微的洁癖,他为什么家里有钱却装穷,他为什么成绩好却在普通班。其实无非是因为他养父的关系,他在学校受老师万千宠爱,于是同学也跟着巴结。他不想出此问题,就装作家里穷,甚至为了装得真实,他还申请了助学金——申请成功需要相关手续,但这难不倒作为校长的父亲。他在普通班,希望可以凭借优异的成绩进实验班,让别人都看到他大放光彩。
他居然步步为营。
我当真小看他了。
躺在床上,哥哥睡着了,我还很清醒。这样的日子确实无法让人安眠。月光洒在哥哥的脸上,他的脸居然还是像从前一样漂亮,只是我居然识不得了。物是人非。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我还在想要不要提醒他该祝福我生日快乐。手上的手表一生“嘀”,十二点到了。我想用不着了,这个时候已经地球上其余千千万万人的生日,而不是我。
翌日哥哥起床来找不到我,母亲说走了更好,反正现在且安也回来了。
我是故意离开的,我找到了我的亲生母亲。这是落叶归根么?如今各回个家各找各妈,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那个女人喜不自胜,我说,我是回来了。
我在亲生父母的家里并不快乐。以前语文课有问过家的含义,有人说是有爱的地方,有人说是朋友间相互扶持的空间,有人说是个大房子可以遮风挡雨。我想无论是哥哥那里还是这里,都是我的家。它们都有着亲人,都有爱,都可以遮风挡雨。不同的是一个是我曾经的家,一个是我现在的家;一个我炙热地深爱过,一个让我面无表情。
女人有些心疼。她知道我是在那边不快乐才会回来的。我再次证明了自己的残忍: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想起他们,这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揪心的事实。女人变着法来哄我,她问,我把我妹妹的孩子接过来玩好不好?他才四岁,鬼灵精怪的很好耍的。
我同意了。我只能同意。
女人还说,其实上次去找你回家确实是因为我想多个人来牵住你父亲。但是我仍然是爱你的,不管这种爱出于何种原因,但爱它本身还是单纯的。我不知道天底下有没有不爱孩子的母亲,但是我是爱你的。丢了你也是迫不得已的事,你父亲和我那个时候穷困潦倒,只能如此。对你的爱真实存在,但是它抵不过现实。
现实是残忍的。这个女人如今虽然看上去比母亲年轻,但是她的心确实时时提防着的。看得出来,她丈夫发了横财之后就挥霍无度,包二奶养女人是谁都能想到的事情。她也这般可怜。她和他在年轻的时候也确乎是恩爱过的,有过别人的艳羡,彼此间也说过“执子之手,白头偕老”的海誓山盟。可“海誓山盟总是赊”。他们慢慢地从恩爱演变成相对无言,甚至两人都开始怀念穷苦岁月。可是谁都不会说不出口。
越是卑微的心,越难张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