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离这座守卫森严的大院稍远些,阿错瞧瞧并肩而行的江晓雨,心中滚动着一些淡淡的温暖。他压低声音问道:“江姑娘,你还回京城吗?”
江晓雨拢了拢被山风吹乱的秀发,轻声道:“阿错,你不愿叫我一声姐姐吗?莫非做了掌门出了名就不愿认这个姐姐了?”
阿错想要辩解,想了想索性道:“姐姐!”
“哎,小弟的声音真好听。”江晓雨像个孩子般开心笑起来,接着笑容一敛道:“弟弟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把婶娘找到,到时我们江家又是一家人了,姐姐有了亲人,真是开心得很。”
阿错心有触动,也柔声道:“多个姐姐我也开心得很。姐姐,我也会尽快赶到东京去,争取早日找到我、我娘。”阿错自思,即使她万一不是亲娘,也该亲自走这一趟,为了救命之恩,还有那本让自己大受裨益的《周天经穴图》。
一想到这茫茫寒夜之中,那个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或许正在哪个黑暗冰冷的墙角处瞪大了眼睛寻觅自己的身影,就心中隐隐作痛。
“那最好不过了,到时婶娘看见你不知会有多高兴呢。还有啊小弟,你可不要赌气,莉莉可是个难得好姑娘,天生丽质就不说了,明事理善解人意,这样的媳妇哪里去找?她就是因为她娘的事情有了心病,慢慢会想开的,你可不要赌气犯傻,到时后悔莫及。”
“我知道了姐姐。但这种事情强扭的瓜不甜,弟弟不愿强求。”
江晓雨嗔怪道:“你这小家伙,对女人要耐心一点!”
阿错苦笑道:“可惜我不是这样的人。姐姐,我受过的苦你不知道,因此性子有点古怪。别的我也不懂,就知道一点,我对你好你对我好大家都好,总不能热脸贴个凉屁股死皮赖脸的哀求吧?我真是做不来。”
江晓雨咯咯一笑,又板起脸道:“什么脸什么屁股的,这么难听的话在姐姐面前也说得出来?”又幽幽叹了口气,“其实你说的也对,我们江家人都是这种性格,你好我也好,即使死要面子活受罪也在所不惜,没办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好了弟弟,姐姐不劝你了,最终还要你本人拿主意,今天这么多事也够你头痛的,明天我们再好好聊聊。”
阿错应了一声与江晓雨分手,顶着满天繁星回到天罗居,望着一缕幽幽灯火,暗叹又是一个难过之夜。
倘若把这一夜阿错的思绪写下来,也许就是一部厚厚的书籍。
第二天,精神抖擞的杨小郎早早就把阿错从床上拽起来,他瞧见阿错的模样,大惊小怪起来:“哎呦呦大掌门,你这眼睛是红的,头发是长的,面皮是黑灰的,神情是迷茫的,你昨晚被那个小青姑娘带走到底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如此憔悴让人心碎?”
阿错懒得理他,抬脚朝杨小郎肥实的屁股踢去。
“恼羞成怒了,东窗事发了,杀人灭口了!”杨小郎大叫着跑出门去,看架势明显是要到练武场上去,也不怕江湖人的忌讳。
养由心担心地看看阿错,阿错冲他笑笑示意无事,养由心微微颔首追着杨小郎而去,担心这个精力充沛的小子乱发虎狼之语,惹出什么祸事来。
阿错吃过早饭,坐在床上静心修炼,借此恢复一下疲惫不堪的心神。但是,刚入定没多久,杨小郎就气呼呼地回来了,跟在后面的养由心还是淡然自若的样子。
“阿错,你到底是怎么做人的?那些长风派的师兄师妹们怎么一听说我们和阿错一起的,立马就变脸,都没人愿意理我们,真是没趣得很。阿错,我的大掌门,你说说是不是在这里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吵死了,小郎你都变成大嗓门长舌妇了。我告诉你啊,上次我来受人陷害,不知道是谁不惜杀死几十位摩天教门下嫁祸到我身上,最后也没有弄个清楚,你说他们再见了我会不会高兴?你还是别乱跑了,省得再出什么事情。”
“哈,我说你怎不出门这么乖啊,原来是有自知之明。那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老爷子也送到了,罗宾那小子也跑了,我们也走吧,回山回山,去申城当教头也比这有滋有味。”杨小郎有些垂头丧气,养由心笑而不语。
“阿错在吗?”门口传来一个清美的声音。
“在在,快请进来吧。”杨小郎一听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急忙抢先答道。
阿错不由苦笑,杨小郎怎么变成这种模样了,不由想起玉皇派时的张小胖、陶罐、小迷糊等人,也都是这种不着边际的性子。
“几位兄弟都在呢?”江晓雨利索地走进来,两眼一扫之下含笑打个招呼,一身深蓝色的素袍让阿错心中一怔,心道真是奇怪,不穿摩天教的服装难道这就要去东京了?
“姐姐,你来了。”姐姐这个陌生称呼一开始有些拗口,慢慢地也就自然了。
杨小郎惊异地瞥了阿错一眼,麻利地拉过一把椅子,热情地道:“姐姐你坐。”还不忘了吩咐养由心,“养大哥,给姐姐倒水。”
阿错哭笑不得,养由心端起茶壶给江晓雨倒了杯水,冲江晓雨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谢谢。”江晓雨笑意盈盈,落落大方,“阿错弟弟,给我介绍一下这两位兄弟吧。”
“哦,这位是养大哥养由心,江湖名号神箭无敌。”阿错又一指杨小郎,“这位兄弟叫杨小郎,江湖上也有个大大的名号,号称一枪刺空。”
杨小郎正要高兴忽觉不对味,慌忙嚷道:“什么叫一枪刺空?那叫一枪破空,姐姐你别听他瞎说。”
江晓雨嫣然一笑道:“久仰两位大名,我是江晓雨,阿错的姐姐,这里谢谢两位对我弟弟的护持,有你们这些好兄弟在他身边,我这做姐姐的也放心不少。”
杨小郎嚷道:“你是阿错的姐姐也就是我一枪破空杨小郎的姐姐,一家人就不用客气了。”他倒是记住了一枪破空这个称号,自感很是良好,就贴在了身上。
“江姑娘好,雾剑的名头在下也是早有耳闻的!”养由心很规矩地和江晓雨见了礼。
阿错担心杨小郎没完没了,微敛笑容道:“姐姐,我们今天就准备告辞回山了,正说去和您打个招呼呢。”
“阿错你先别忙着走,有一件事情本来掌教要亲自给你说的,可他实在不能分身,又想着你不是外人,就让我来给你说一声,看看你的意思。”
阿错瞧江晓雨神色庄重,也正色道:“什么事情姐姐你说。”
杨小郎虽然玩闹,也知道轻重,在一旁和养由心静静地听着,
江晓雨不由放低了声音道:“是这样的,江南王的女儿岳金子要进京,莫掌教派出了一些人手护送,但又怕力量薄弱,因此让我看看你们愿不愿意一同前往。”
“去东京?好啊,咱们去吧!”杨小郎一下来了精神。
阿错瞪了他一眼,有些疑惑道:“姐姐,一个岳金子值得大动干戈吗?她上次千里回家,好像就她的两位师兄弟跟着她,进京不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吧?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江晓雨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岳金子回家神不知鬼不觉,而这次进京要大张旗鼓,因为她要和星罗太子赵武明成亲,成为帝国的太子妃,这件事情不仅是一场婚事,而是事关星罗帝国的稳定、大江南北的合心,其重要性可想而知。如今时局混乱,各方势力明争暗斗,夜重罗斯明刀暗箭,不能不慎重其事。”
原来如此!阿错三人虽然不懂太多国事,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一想到赵武明要娶颇有野性的岳金子为太子妃,阿错暗自有些好笑。
“既然这样就去吧,正好我为了那件事情也要去东京一趟。”他把眼光转向杨小郎和养由心,杨小郎抢先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次别想甩下我。”神情坚定无比。
阿错颇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忽而一笑道:“好,去,大家一起去,但你可要听话。”
杨小郎一拍大腿道:“就知道我们阿错掌门大哥善解人意,果不其然,放心好了,别人的话不听我也会听你的话。”又扭过头来对养由心道:“养大哥,这次到东京我陪你好好玩玩,东京我熟得很。”
阿错懒得理他,问道:“姐姐你去吗?”
江晓雨道:“去,这次我们摩天教去的人不多,主要是春火师弟和卫南师弟。诺,大长老说你仇人多,送一个你面具,收好。”
“哦,莫前辈替我想得周全,姐姐代我谢谢他。那咱们什么时间出发。”阿错躲过杨小郎的争夺,暗自心道,春火和卫南对他可都没什么好脸色,见了面未免有些尴尬。
“现在收拾一下就走吧。阿错弟弟,你也知道现在的情况,王府那面的事情这里的事情多得很,恐怕就没人送你了,你这个大掌门可别介意,呵呵。”
“姐姐就别取笑我了。”
“严格守密。”江晓雨叮嘱了一句,回去收拾自己东西。
出金陵过长江,一条官道绵延向西北,前方比较近的大城就是号称“金陵锁钥”、“江淮保障”的滁州。
已经是十一月中旬,偏南的滁州也抵挡不住咆哮的北风肆虐,虽然太阳明亮天空蔚蓝是个好天气,却让人愈加感到那冷冷的寒风分外刺骨,正是百姓口中的“晴冷”天气。
在滁州西南二三十里的官道上,行人稀稀拉拉,其中正有几个人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赶着路。
“阿错,你说这那女人是不是有病?放着好好的大轿不坐,还有几千人马护着,又安全又暖和,她非要骑马兜风,这大冬天的净喝凉气了,兜个屁的风,害得咱爷们几个跟着受罪。”
“整天狼嚎一样,你小点声不行。那女子是有点不正常,不过这样做也有她的道理。去去去,别盯住我看,让你养大哥给你指点指点迷津。”
“养大哥,阿错这家伙嘴被冻住了张不开,你给兄弟说道说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首尾呼应,就这么个道理。”
杨小郎眯了眯明亮的大眼睛,做沉思状,忽地一拍大腿:“嗨,这么简单的缘由,英明神武的杨小郎我愣是没想出来,真是冻糊涂了,都怨这鬼天气!”
阿错没理他,向前方眺望了一下,一里左右的地方有八九骑也在不紧不慢地赶路,马蹄交错间荡起一簇簇的尘土。
这些人一部分普通江湖人打扮,身穿各种颜色的紧身棉袍,粗布细布的都有,携带的兵器也是刀、剑、枪、弓箭许多样。还有三个人均身披斗篷、黑纱罩面,旁人看来一模一样难以分辨。
根据江晓雨的提前描述,那群人里面有要保护的目标江南王郡主、未来的太子妃岳金子,两旁护卫的是莫莉莉、小青、江晓雨等三个女子。前面的摩天教的春火、卫南两位,后面紧跟的是神龙派的三位,一位功不可测的穆性长老,和阿错有过数面之缘的商不落、姬少发二人。
在前面更远的地方,还有江南王手下的十几位“铁血卫士”在探路,四周也布满了铁血卫士。
而在阿错后面的数里处,有江南大将周彬亲率的五千名送亲卫队,刀枪林立,旌旗招展,送亲的牌匾高高举起金光四射,彰显着这队人马的非同一般。
明的暗的,官方江湖,帝国太子大婚果然不是寻常人家可比的。
“阿错,你见过那个郡主,她长得怎么样?好看不好看?”因为几个女子都身披斗篷黑纱罩面,杨小郎眼珠子瞪出来也瞧不清,让他又气又急。
阿错下意识远眺了一眼,当然也分不清谁是谁,不过莫莉莉肯定在其中,这个素来安静淡然的女子为了逃避与阿错婚约,竟然带上小青借陪伴岳金子为名远走东京,也真是用心良苦!阿错心里幽幽叹了口气,随意答道:“王爷家的女儿,难看能难看到哪里去?”
杨小郎大惊小怪道:“你这话真是岂有此理!王爷家就不能生个歪瓜裂枣狗不啃了?难道生男生女、长什么样子王爷还可以下令决定不成?”
阿错懒懒地嗤笑道:“你懂个屁。那王爷净娶美貌的老婆,生下的孩子有一半的可能像他娘俊俏,这样一代一代下去,总娶漂亮老婆媳妇娘子内人,你说会怎么样?”
“嘿,还别说,你这次还有点见识,我说那赵武明、岳永平都长得人模人样的,原来是这么个理。唉,真是天高不公啊,有权势的人生孩子也不一样!”
“你装腔作势什么?我看你比赵武明还顺眼,你也不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后裔吧?”
“真的?你说我比那太子还英俊?”杨小郎有些自恋地摸着自己的腮帮子,还捏了捏,“嗯,光滑有弹性,鼻直口方,剑眉朗目,果然一表人才,胜过世子,气死太子!”
“有病!”阿错白了他一眼。
“我看你是红眼!别跑话题,你还没说那郡主长得到底怎样?”
阿错奇道:“你是怎么了?她就是好看又能怎么样?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这倒也是,整日仰着脖子冷冰冰的像个蛤蟆要起跳,脖子倒是挺白的。我就是好奇,这天冷得很,说点什么御寒,你就说说嘛。”
“好吧好吧,我算是服了你了,功夫没长进,嘴巴快赶上淫贼了。要说呢,这位郡主呢也是个美人,眼睛呢很漂亮,鼻子呢很小巧,嘴唇呢有点薄也算红润。实话给你说,我觉着还没有顾英好看呢,更没有英子可爱。我上次见英子,亭亭玉立楚楚动人,那真是……”不知不觉,阿错被杨小郎的话挑起了精神,话多了些。
“打住,打住。有人来了,小心走漏风声,嘘。”杨小郎煞有介事的样子。
“小郎,顾英是谁啊?”养由心难得地凑趣。
杨小郎急道:“养大哥,你可是正人君子,不能像阿错那样,会学坏的。”
阿错冷清一笑,举目望去,人倒是真的越来越多,看来离滁州不远了。
“走快一点,别跟丢了。”
三人轻轻催马,加快速度向前赶去,滁州城在眼前逐渐呈现、放大。
好像是得到了什么风声,路上的行人急剧增多,一个个神情激动或高声议论或窃窃私语,有的伸长了脖子往来路上看。
远远地就看见滁州南门城前人头攒动,队队官兵肃然林立,衙役们目光森冷维持着秩序,几位文武官员引颈遥望。
“咦,他们没进城,往西走了。”杨小郎叫道。
“看来南门肯定封锁了。”
三人紧跟上去,尾随着岳金子绕了一圈,从冷冷清清的西城门进了滁州,不知为何绕了一圈又从北城门出去了,直向西北奔去。
“快点快点。”阿错一边催促着二人,一边暗骂岳金子不知道又犯了什么神经。
这一次马蹄飞扬,众人一直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来到一个永安小镇,拐进了一座客栈之中。
从这里再往西北不远就要进入山区,南来北往的客商都要在进山之前做一番休整,按说这座平安客栈应该生意很好才是,但今日却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客人,不知道是被岳金子打前站的随从们赶跑了,还是客旅们主动跑到城里看热闹去了。
客栈门口已经被王府铁血卫士伪装把守,领头的头目是一个面色阴沉的三十多岁汉子,见阿错三人过来,因事先为防止误解打过招呼,倒也没有拦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