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解释,“你这篇全无文采的《论我们为什么要修建大报恩寺》,是否大白话多了一些？”r
“想看形容词不妨去读成语字典。”刘惜梦说,“讲话只要尽情直说,我们的目的是寻找商业伙伴与我们共同利益的切入点。”r
“但是我还是觉得……”弘远捧着刘惜梦写的论文,满脸标点符号。r
“我当初的毕业论文获过满分!”刘惜梦一把抢过来卷好,以指封唇神秘道,“即使是你,也不得侵犯我的知识产权。”r
弘远一言不发,起身往外行去。r
刘惜梦连忙喊道：“干什么去？”r
弘远扯扯嘴角,“听你的——洗洗睡去。”r
“你什么态度？”刘惜梦瞪眼拍案,“分明就是信我不过。”r
弘远哀叹：“我多么想要相信你,但是想到建寺失败后的命运……”r
“大不了就与尔同归去嘛。”刘惜梦摇头开唱《归去来》,“那次是你不经意的离开,成为我这许久不变的悲哀……”r
“真的？”r
“呃……”r
拜托,我只是信口胡扯,你干吗蓦地脚步凝固目光灼灼。刘惜梦无奈了,为什么这个傻瓜总是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当真呢？有时候,人要经得起玩笑才行,r
“……哼。”r
拜托,我只是舌头打结,你干吗陡然失望哼然冷笑地对我？刘惜梦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无法理解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了。r
“快去睡吧。”弘远好像失望又好像无可奈何地看着刘惜梦,“明天我会再去户部,不管怎么说,也是皇上交代下来的差事。他们只不过想难为我们,这几日折腾想必也已够了。”r
刘惜梦说：“我不要。”她这个人脾气执拗,他们拒绝她一次,她就绝不主动再上门,非得让户部的胖子有朝一日反过来求她。r
刘惜梦不悦地说：“弘远,你就是不信我。”r
他说：“……虽然你这么说,但其实我只信你一个。”r
刘惜梦不信地挑挑唇,抓过他的手腕,把他拉到月光明净的院落中天,“是真的就再讲一遍啊!”她挑衅叫嚣道,“对天发誓说徐弘远永远都愿意当高福来的跟班!”r
弘远漆黑的眼眸包裹着金色虹彩,夜光下洋溢出一点淡淡绮丽。他张口想要说什么,天空却蓦地有一抹亮光像夹带着小火球飞了过去。r
“流星!”刘惜梦失神地喊出来,用力摇晃弘远的手臂,“快快!”她说,“快许愿!”然后顾不得他,自己紧紧地双手合十,闭上双眼。r
“你在干什么,那又是什么？”r
弘远有点慌乱,习惯性地站在刘惜梦的前面。r
“又没有危险,你怕什么啊。”刘惜梦努嘴说,“那个只是星星从天上掉下去,也就是流星嘛。传说啊,只要对着流星许愿,愿望就可以实现哦。”r
“那你许了什么愿。”r
“怎么可能告诉你？”r
这种愿望,怎么可能告诉弘远呢？他根本就不明白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要是知道自己虚了什么愿望,一定会被嘲笑的吧。刘惜梦想,才不能告诉弘远,那是她和王礼之间的秘密。r
“告诉我又怎样？”弘远又孩子气了,别别扭扭地绕着我转圈,“你总是这样。”一边指责我,“你什么也不肯告诉我。”r
刘惜梦定定地看着他,“你在说的人是你自己吧。”r
他张了张嘴,漂亮的脸变得有点傻傻的,垂头扁扁嘴角,拨弄着手指没有回答她。r
次日刘惜梦带弘远逛街。r
南京城虽被皇帝抛弃了,但毕竟还保持着历朝古都的气派风貌,只是眼下无心游览。说也奇怪,她到大明这些年,常是脚下抹油没挣得片刻清闲。r
刘惜梦说：“眼下仗也打完了,你我也论功行赏了。现在也算是金领阶级了。也该去茶楼小坐,听书看戏,再游览一下周边风景了。”r
“听书看戏？”弘远撇一撇嘴,“眼下是初十。到了下个月,你再筹不出建寺的银子,就该说书唱戏去了。”r
刘惜梦气定神闲,耸肩张手,“这有何难？何必口口声声。”r
当下弯腰,在卖葱的摊子抽了两捆大葱,又晃悠进一座布庄,扯了四卷绸缎。再打发弘远去燕王府老家搬两个拿得出手的青花瓷瓶。r
弘远瞪眼看刘惜梦忙碌,“这是在做什么？”r
刘惜梦回答：“——打草惊蛇、引蛇出洞,寻找全商联!”r
弘远不解：“……你买这几车杂物就能引出所谓商业联合行会？”r
刘惜梦拍拍他的脸,“人和人虽然都有大脑,但奇妙在于你永远想不出我正在想的东西。”然后,她收拾好刚租下的铺面房间。此间为南京城最大的悦来客栈又名八仙酒楼。掌柜还是那个掌柜,跑堂还是那个跑堂……大门依旧朝南敞开,只是今日不掌勺不住店,每张桌子都堆着不一样的货物,每个小二负责照顾一张桌子。菜米油盐绸缎布匹琳琅满目应有尽有!r
弘远瞠目结舌,站在客栈中央。如门外一群死老百姓,拥挤着都翻着不明所以而显得特别纯真可爱的死鱼眼。r
摇摇扇子,刘惜梦回眸一笑,“这就是超级杂货店!又名：二十四小时超市!”营业方案她尽情抄袭家乐福,对于手下员工则实施小岗生产队的包工责任制作风。反正不管现代是怎样的,现在是明朝,什么版权法、什么商标法,这一切都是浮云,只有完成眼前的任务吃是王道。r
“米有米店,油有油店。你这样放在一起算是什么意思!”弘远不看好刘惜梦,冷笑道,“根本不会有人来买？”r
刘惜梦只管坐着喝茶,根本不去理他。要是真像弘远说的那样,那现代的超市不都得关门大吉呀!存在即是合理,既然现代市场衍生出了超市这么一个东西,那必然是有其成功的地方,相信放到这里,也一定适用。r
此饭庄本是南京第一号客栈,地理位置极赞。迎来送往回头客又多。不必做广告每日也有不少人按老旧习惯照例登门。猛然见到此类新鲜事物,自然拥挤着只管当成热闹看。r
不过当有几个小伙子胖大婶带头进来买东西后,其他人也就觉得有趣地纷纷效法一拥而入了。r
弘远不理解道：“竟真的有人来买？”r
刘惜梦说：“那是——托!”r
弘远迷惑：“托是什么？”r
刘惜梦耳语道：“是我花钱雇的假顾客。”r
弘远惊道：“你疯了!”r
刘惜梦说：“这你可就不懂了。”这种事情其实再正常不过了,谁家做生意补考宣传,宣传就得打广告,既然这个地方没有广告,那就得靠自己的聪明才智了。口口相传是最好的广告效应,所以找托那是必要的。r
不过这些事没必要和弘远解释,反正不用过多久,他就能看到事实。r
在几名假顾客带头抢购之下,外加店铺全部商品一律六折的引诱以及伙计们巧舌如簧的广告宣传,城楼口的士兵们被迫帮我发送手抄本传单……没有几日,刘惜梦的南京悦来百货的名号,就震动了至少左邻右舍的商业圈。r
一周后,刘惜梦就得到了商业联合会发来的邀请函。r
摇摇手中的红笺,她向弘远得意地笑道：“如何？大鱼上钩了。”r
“我怕人家是摆鸿门宴。”r
弘远口吻焦躁：“自古以来,行有行规。你这样高买低卖,根本难以支撑!”r
“你说得对。又不是真的在做买卖。何必在乎这点小钱。要得到就得先投资,我们现在所花的全叫先期投款!当然了,在他们眼里我们这是扰乱正常市场秩序。着急的是他们,不是我们!”鸿门宴又怎样!刘惜梦花这些力气,为的不就是和他们搭上线？r
“走正常途道找商会带路不就好了。”弘远不放心,一路跟着刘惜梦我碎碎念。r
“做人要摆高姿态,让人猜不到底线才是万全。”r
一路上刘惜梦背手远目,心中遐思万千。她想着这场鸿门宴上必定有一帮商家联名要给我好看。主事的老头们将会如何老谋深算。他们定然言语锋利,而我如何一一反击？r
刘惜梦在心中设想了十个方案……从Ａ到Ｇ走马观花在脑内扫巡一圈。终于胸有成竹,她纸扇倒转挑开珠帘哈哈一笑迈脚进入,“大家……”八颗牙齿露在外面的笑容定格,大家后面跟的那个“早”字,也蓦地堵在了嗓子眼。r
迎面坐在几个面皮焦黄的老儿之间,正捧了茶杯吹动茶叶的贵公子盈盈抬眼,弯眉若柳墨偏重,远山薄唇笑含钩。一绺头发绵绵卷卷偏斜着滑过额头。r
——不是进京路上碰到过的梅九,还能有谁!r
刘惜梦眼睛顿时大了,笑容立刻抽了,手脚立时抖了。心中一百句台词全都消失无踪了——这事情发展走向诡异了。r
而就在梅凤天也微微惊愕唇瓣翕动的这个瞬间,哗啦,好巧不巧,刘惜梦的脚绊到门槛往前一滑好在手臂挥舞着平衡力又不算太差终于站住了,而就这么晃来晃去的时候,他腰上某一块玉佩它就清脆滴滴地露出来了。r
梅凤天的视线,也就渐渐走低锁在了那上面。r
五分钟后,刘惜梦走了出来,一言不发。r
等在外面的弘远连忙追了上来,“被骂了吧!被教训了吧!被人家威胁了吧!我早就说过你这样邪门歪道的办法会被正宗商会骂。”r
刘惜梦收住脚步,回身,啪!往弘远手里塞入一卷事物。r
“这是什么？”弘远呆道。r
“银票!”刘惜梦回道。r
“什么？你真的说服他们帮忙了？他们找你来不是因为你欺行霸市扰乱治安？喂喂,福来!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r
弘远的眼珠弹出三尺高,一路喋喋不休。但这么丢脸的事要刘惜梦怎么回答你呢……她也没有料到原来梅凤天竟然就是全商联会长啊。人生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意外,而好的意外则是少之又少,可偏偏就让惜梦给碰到了,于是自然而然,她也算是走了后门,最后通向成功之路。r
话说那日,刘惜梦因随意贱卖商品,招惹南京城内诸零散商户不满,把她告上商业行会,蒙受四位大老的鸿门宴召唤。对方因他是官家身份,不敢做得太过难看,特意还请来了刚好盘踞在京的总行会长。r
孰料到,那人竟是刘惜梦的熟人。姓梅行九字凤天。生就一副平生所见潇洒帅气的好相貌。r
上次见面时,刘惜梦穿着女装,自称傥来,所有身份对白全属捏造。那日蓦然相见,本想掩饰过去,偏偏她腰上还珍而重之地挂着人家送傥来姑娘的玉佩一枚。r
此番真是好不尴尬。虽然当时除了梅凤天意外,就没有人注意到这档子事儿,因为他们关注的焦点全然在对刘惜梦的愤怒之上,想着该如何惩罚这个人。r
可是梅凤天在场,还眼尖地吧一切都看到了。这叫刘惜梦如何不难堪呢？r
她知道做人不该和朋友说谎,但当初相见时,我怎么知道你我会成为朋友呢。而一个谎言一旦出口,日后你要我怎么扯下脸皮再去更正？r
好在梅凤天这人不仅是平生所见最美的美青年,还是平生所见天字号第一的大好人。当时他微微一笑,明瞳一眨,前尘往事竟然一字不提,只说：“在下江南梅凤天,人称梅九,请教大人姓名。”r
刘惜梦忽然觉得这个实在是太善良了,为了避免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丑,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再次与她相识,弄得他更是不好意思了。r
而且梅凤天其后更是大笔一挥,不顾所谓四长老的反对,就掏了这笔修建报恩寺的费用。当然了,刘惜梦怎么可能让凤天白白花钱。r
她说：“报恩寺修好了,你就是第一大股东。”刘惜梦打算回去就给郡主写信,请皇上表彰江南梅家在修寺这方面所做的贡献,申请减免他家行商赋税十年,再请江南织造以后处处给梅家行个方便。r
当这些一一落实之后,大小官商羡慕红了眼,都一个个捧着银子堆到刘惜梦爷面前。但你们——晚啦。现在才明白有投资就有回报啊!歇着吧!r
银子既已落实,其后一切更是简单。r
凤天暂时住在南京也不回苏州去了,日日跟在刘惜梦后面追问我股份责任制的概念。刘惜梦倒也不觉得烦躁,一边抄写传单,一边授道解惑。结果他对刘惜梦钦佩有加,眼中的青睐一天重过一天。r
弘远这人太奇怪,人家凤天拿了银子,他还是看他不惯。整日嘟嘟囔囔,说户部这次虽然丢了脸,但他们没有工部的支持也修不起报恩寺啊。r
刘惜梦叹气停笔,我说弘远你这人真是烦。r
然后她就转身抱着传单和凤天一起去南京城楼门口,她递一个眼神过去,凤天眼聪手巧耳灵心慧,当场卷起衣袖陪我贴传单。r
和弘远相处了快十年了,默契竟然还没有认识几个月后的凤天好,刘惜梦真是无法理解其中的缘由了。于是锁芯不去想了,反正能这个时候忙着呢,得快点把寺院修整好吃是正事。r
凡有工泥镀裱……等手艺的有能之士,一律重薪聘佣,愿签订劳资合同,为期三年!官家为证绝不食言!r
不出三日,能人已云集大报恩寺。r
刘惜梦说：“你懂了吗？有钱能令鬼推磨。工部不出人有什么关系？天下遍地是能人!从来只愁找不到工作的,不愁请不到人的!就算是在没有劳资市场的大明,这个规律也是千古相同绝无动摇的!”r
弘远听得发呆,而凤天又问：“劳资市场,那是什么？”r
此时工户二部见难为我们不到,又怕被皇上知道。除了马后炮地送钱送人,还刘惜梦和弘远以及投资方梅公子三人一起吃了好几次饭。r
弘远本不想给他们好脸色看。r
刘惜梦说不管是做人还是炒股,都要得些好意需回手,留下余地好回旋。r
凤天又问炒股是什么,刘惜梦待要细细讲解,弘远听不下去,只站起身说修寺的事放不下心要去现场监工。留下她百无聊赖,又实在不想跑去处处飞灰的工地。弘远不知是否要与她别苗头,又或者前面的事都由他摆平,所以压着口气,总之以后的日子里,他夙夜匪懈,始终战斗在工作第一线。r
刘惜梦背手叹气,看着作业现场,指指点点道：“这哪是徐弘远啊,整个一铁人王进喜。”r
凤天又问：“王进喜是什么？”r
刘惜梦张了张嘴,垂头丧气,把扇子好好地别回到脖颈后面,整一整衣衫,目光灼灼认真回视,“梅凤天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写大明版《十万个为什么》？”r
他微笑挑眉,“嗯？十万个为什么,请问,那是什么？”r
于是乎,鼓起双腮的刘惜梦终于觉得自己被打败了,梅凤天的疑问是在是太大了,他的好奇心不是一般的抢,什么都想问个清楚。不过,刘惜梦又觉得有意思,和弘远在一起总是自己一个人叽里呱啦的,像说单口相声,现在有梅凤天一起,也挺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