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仇陌觞：你的笑，是引我覆灭的最毒魔药】
六。
但她终是没有让他失望。
他睁开眼，看到老友将她推到自己身前，勉强维持了谦和笑容带了睚眦一并退下，将时间留给他与她。
她眼底对他的惧意灼得他的五脏六腑疼得更加厉害。可当他们目光相触的那一瞬，她眼中的惧意瞬时化作了惊慌。
他看见她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他终于从她眼里读到了对他的担心。可他看到的更多的是她身上的伤。
并非外伤，而是透过她的神态气质看到的严重的内伤。
“那小子……欺负你了？”他本已被鸩毒折腾的有几分麻木的红眸中再度有了几许生机，原本已经瘫软的身子不知怎的多了一丝力道，让他皱着眉强压紊乱的气息，扯过她的手，探了她的脉搏开口询问。
便见她一慌，慌忙将手抽回，堪堪一笑：“哪会？夜少主对我……很照顾。”眸中似有隐瞒，带了几许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隐忍与克制。
他的嘴角便扬起一抹嘲讽。
他应该温柔一些的，他想。但他却习惯性的扯出一抹嘲讽，惹得她眼中多了几许难堪与尴尬。
“我是罪臣之女，这是天帝的意思，夜少主违背不得。”她浅笑着为他的老友开脱，唇角勾起的故作坚强的弧度惹得他的心一下一下的疼。
他唇角的嘲讽便因此而越发的显得深刻：“天帝……天帝？呵，天帝算什么……”他不屑的大笑起来，却因着肺腑均为鸩毒所侵蚀而狠狠骤然止住笑声，猛烈的咳嗽起来。
“真的怨不得夜少主，这不是他的错，我不怪他。”她上前温和的替他顺着气息，眼底的躲闪与温和显得有几分矛盾。
他终于缓过劲来，冷笑着，凝视着她的眼，忽觉自己便要这般死了、再不能保护她，实在是令他恼怒、令他追悔莫及。
他不在的日子，她竟学会了强颜欢笑……
他不在的日子，她竟学会了故作坚强？
她爱错了北冥霄，他能给的，北冥霄根本无力给予。她错了，可他竟对她那般溺爱以至可笑的想成全她，以为北冥霄会让她过的很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又何必听从那劳什子天帝！北冥霄是，穆凌云是，想不到就连我视为手足的夜终离也是！那天帝若是对也便罢了，偏生是错的！错的竟也服从！呵呵……这就是所谓的天界？”或许这是他此生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也是最愤怒的一段话。
他清楚的看到了她的担忧，见她将食指浅浅的按在他唇上，慌忙的阻止他，劝着他：“别说了，你别说了。那是他们的事，和我们没关系！你要快些好起来，才能保护我，对不对？”
他这才回过劲儿来，怕是刚刚那番话说的太过于激动，牵扯了伤口亦是伤了心脉，让她受了惊。
他眼中的怜爱便重了些。
“求你一定要好起来，不然谁来保护我？”她顿了顿，似是有几许挣扎，片刻后才咬牙道：“难不成你指望那凡事都顾虑重重的北冥星君吗？”
他的心因这句话狠狠的一颤，胸腔里那机械跳动的冰冷的东西似是因着这句话骤然活了过来。
随之却立刻跌入冰点。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所以他知道，她在骗他。
她这般说，不过是在逼他振作起来罢了。
可她不明白，他与北冥霄的恩恩怨怨早已注定她的生命中只能拥有他与北冥霄中的一个，他与北冥霄的每次相遇，都注定是你死我活的纷争。
如果真的要她来选，他知道她会选什么。
所以他遵从了她的选择。
就让他为他对她的爱而死，让北冥霄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一段浓重且刻骨的痕迹。
他的目光暗了暗，抬手轻轻的抚摸她的发：“我已经，把能保护你的东西交到你手里了。”
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希望那些东西会有朝一日派的上用场，毕竟，他本是希望自己可以护她一世的。
但他终究必须离开。将她留在这险恶的世间用单薄的肩膀承担一切超乎她承受范围的东西。
他有几分疲倦的闭上眼。
时间，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而留有痕迹。他隐隐的感觉他生命的沙漏中最后一缕轻沙正在流尽。
他的手背落上了一滴清冷的液体，却灼的他的心直疼。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撑起身子，在她的额头留下浅浅的一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见到了她的笑，即便那般的惹他心疼。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得到了她的泪，即便那与爱无关。
但是，至少他得到了。
——再见。
他的实体开始消散，五感开始麻木，模糊之中，他隐隐的听见了她的哭声。
然而，他更多的是沉浸在眼前的虚幻之中，沉浸在多年前的那个泥泞的雨夜。
那时，在青丘，不过几岁的五长老独女、未来的圣女殿下，撑了一把精巧的油纸伞，穿过厚重的雨帘快活的向他走来，用九玄敛音铃吸尽了自己身上残留的魔音余响，在无意间闯入他的心，成了他唯一的软肋，仅有的牵绊。
此后登上魔尊宝座的路途上，他踏着森森白骨，淌过血流成河，在所有人都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不会为任何人流一滴血撒一滴泪的时候，他却清楚的明白，他的血随时可以为那一人流尽、他的命随时可以为那人而失去，而他，无怨无悔。
因为他的第二次生命，本就是她看似无心的一个善举所赐。
尾声。
方寸山，铸剑池。
那是一柄通体幽黑的玉剑，以黑曜石铸造，魔之血滋养，散发着种难以言说的冷硬与血腥的森冷剑意。
“好一柄魔剑，尚未沾染血气便如此杀意凛然，恐怕会是柄噬主的凶剑。”天界难得的铸剑高手抚摸着剑身，清晰的感到剑体内那几欲挣脱而出的强悍剑灵的凶煞之意。
北冥霄凌空一握，将那剑自铸剑仙人手中召来，转身以剑体应向阳光，便见黑曜石铸造的剑体散发出幽幽的红光：“他不会反噬我为他选定的主人的。”
“为什么？”便见同行的一少年满脸不信。
“因为他舍不得。”
“为什么舍不得？”
北冥霄微微一怔，随后抬手自少年头上揉了揉：“小辰，你不懂……其实，我也不懂。”
“那谁懂？师父懂么？”
“师父也不懂。”北冥霄苦笑，续而眯了眯眼，凝视着剑柄上那冷冽的“九玄长恨”四字，低声道：“或许，我以后会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