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脸色似乎不太好,是有什么不妥么?”纳兰夫人不动声色。
名医看看纳兰小姐,再看看铃儿,只是摇头。
纳兰夫人见名医似有难言之隐,心下了然,略一垂眸,自案上取了茶杯来,浅浅的抿了一口,轻声道:“韵儿,找几个人把西厢房收拾出来,你带铃儿姑娘先去歇着吧。”
纳兰小姐心知夫人有意支开她们,挽了铃儿和纳兰夫人道别,便吩咐好下人收拾东西,带着铃儿去花园里闲逛了。
纳兰小姐素来性子内敛沉静,铃儿又似有心事,不主动开口,两人便无言的挽着彼此在花园里随性散步。
逛了不到一个时辰,纳兰小姐的身子便支撑不住,故而两人一同去假山阴影下的秋千上休息。
静坐片刻,纳兰小姐柔柔的开口:“铃儿妹妹似乎不太开心?”
铃儿本是借着自己那敏锐的听觉凝神听着纳兰夫人与那名医的对话的,听纳兰小姐开口,才回过神浅浅的一笑:“哪里不开心了?”
“这一路上,都不见你怎么说话。”
铃儿笑的无比粲然:“纳兰姐姐,你说,如果夫人要把我送走,会把我送到哪里呢?”
“为何送走?”纳兰小姐轻笑:“你别胡思乱想,娘是最疼我的,我都把你带回来了,怎么会送你走?”
“就是因为疼你,所以才会送我走啊。”铃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她一边说一边低头搅弄着衣带:“刚刚我听那名医说,我是你命中注定的灾星,跟你在一起就会给你带来劫难,甚至会毁了你的余生。”
“我怎么没听见?我说不会赶你走,就是不会赶你走,你且安心住在这儿吧。”纳兰小姐这般坚定的说着,目光却看向别处。
铃儿的嘴角轻轻的勾了勾,带了几分了然。
先是纳兰夫人盯着那铃铛看,又是名医给自己把脉的时候惊得脸色惨白,铃儿虽然记不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真的和别人不一样,无论是那串发不出声音的铃铛还是她自己,都是和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一样的。
日斜西山,丫鬟寻到花园来,请纳兰小姐过去用晚饭,顺带着把铃儿也接去了。
按规矩铃儿不能和纳兰家的主人们一起用餐,因着纳兰小姐坚持,纳兰夫人也有意让她露面,故而铃儿竟是初入府便和主子们是同样的待遇。那名医尚且在下面的另一个小桌子上用餐,她却可以和纳兰小姐坐在一处。
下人们都等着看铃儿的笑话,毕竟不过是街上捡回来的什么都记不得的黄毛丫头罢了,哪里上的了台面?
一顿晚餐而已,周围却很多人伺候着,这般众星捧月,即便捧的不是她,铃儿也有几分不自在,更是有几分紧张。
纳兰小姐料想娘亲定不会让铃儿上桌,故而并未教铃儿餐桌上的规矩,这会儿只能递上安抚的目光,力求让铃儿不太觉得拘束。
铃儿待主人都落座后才在右边末位坐了,眸光瞥向一旁放着的丝竹,见无人奏乐眸中竟有几分诧异。
在场之人皆是一惊,铃儿这纳兰小姐从外面捡回来的奇怪的小丫头,用餐的各种习惯竟是与皇家如出一辙。
就连铃儿自己都觉得奇怪,记忆里并未有人教过她这些,可是她却知道的清清楚楚,上桌之前还觉得有几分紧张,坐下后反倒一切都顺其自然,似乎她本就该坐在这众星捧月的位置上,高高在上的接受众人的朝拜。
纳兰小姐见她应付的自如,这才松了口气。纳兰夫人的目光却是凝重了几分,看着铃儿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探寻。
“老爷,这姑娘举手投足颇为大方得体,怕是并非如韵儿所说那般只是流落街头的孤苦孩子,她若是因着皇权之争外出避难的公主,特意假装什么都记不得的,我们收留她岂不是惹祸上身?”纳兰夫人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施展法术传音入密。
谁料,她的传音竟被铃儿听的一清二楚,不待纳兰老爷开口,铃儿便答道:“夫人多虑了,铃儿确实什么都记不得了,并非有意伪装。”
大家都颇为不解,唯有纳兰夫人脸色一白,纳兰老爷略略皱眉。
纳兰老爷动筷间给一边伺候着的一名侍卫递了个眼色,那侍卫猝然出手,剑气大作,手中长剑直冲铃儿背后而去。
如此磅礴的剑气,但凡是习武之人便会发觉,铃儿却毫无反映。
那奉命试探铃儿身手的侍卫一惊,急急偏了剑锋,却因速度太快难以避开,剑锋冲着铃儿的手臂直直的去了。
电光火石间,一银针自门外射入,准确的击偏了剑锋,剑锋擦着铃儿的身子划过,却并未伤她丝毫。
纳兰老爷只是瞥了那落地的银针一眼,登时变了脸色。
“你这是做什么!”纳兰小姐见那侍卫险些用剑伤人,不由得低声呵斥。
侍卫连忙跪地请罪。
“下去吧。”纳兰老爷挥挥手,让侍卫离开。
纳兰小姐略微皱眉,对于父亲的偏袒颇为不满,却不敢言表。
铃儿见状,连忙笑道:“纳兰姐姐,我没事儿,别怪罪他了。”随后调皮的一笑:“许是他练剑练得太用心了,这会儿还想着剑招呢,想着想着就练了出来,偏生冲着我这来了。我不会武功,都没发现他冲到了我后面,这么不躲不闪的,竟然也没让他直接劈成两半,真是好福气。”
纳兰小姐见她这般不放在心上,脸色才稍稍缓了缓,却又有几分埋怨的看了纳兰夫人一眼,埋怨她不替自己说话,铃儿那般可怜,她却不忙帮护着铃儿些。
用过晚餐,铃儿便陪纳兰小姐回房休息。全府上下对铃儿都算客气,就这样平安无事的过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纳兰小姐去书房上早课,铃儿被婆子带到纳兰夫人的房里。
见她来了,纳兰夫人便散了下人,只留铃儿与她在房中面对面的坐着。
“夫人找铃儿过来有事?”想想昨日在花园时听见的夫人和名医的谈话,再想想昨日晚饭时夫人给老爷的传音,铃儿隐隐的明白了什么。
纳兰夫人点点头,看着别处思索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铃儿微微一愣:“夫人为何这么问?”
纳兰夫人欲言又止,片刻后自身侧拿了早已准备好的银子,放于案上:“我府上留不得你,这些银子你拿着,权当是路费吧。”
铃儿一愣,随后笑了:“这些银子铃儿不要,谢谢夫人昨夜的收留,铃儿等纳兰姐姐回来,和她道别之后便离开。”
既然她是纳兰小姐命定的劫,纳兰夫人自是不会让她久留的。
“你不必等她了,我自会替你说的。正巧今天有我们府上的马车去西北运药材,你随着一并去吧。西北有我们的医馆,老爷已派人为你打好了招呼,你可在那里暂且住上几年。”纳兰夫人说着有几分疲惫的揉了揉额头,低声道:“你去吧。车夫这会儿应该已经在等着了。”
萍水相逢,不仅给了银子,还安排了去处……纳兰夫人当真是极好的人。铃儿感激的一笑:“那谢谢夫人了。”
她走出几步,身后忽的传来纳兰夫人的声音:“你且等等。”
铃儿回眸:“嗯?”
纳兰夫人又是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你那铃铛切记收好,勿要再明目张胆的挂在身上了。还有,既然你不会武功,也不会法术,便不要显露出能识破御音之术的天赋来。”略一顿,语重心长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懂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铃儿只觉得耳熟,却想不起哪里听过,思索一会儿大概明白了夫人的意思,笑道:“多谢夫人提点,铃儿以后一定把那铃铛小心的藏起来。”随后眨了眨眼睛:“铃儿那日见夫人盯着这铃铛看,如今又让铃儿把它藏好,夫人一定知道这是什么,告诉铃儿好不好?”
纳兰夫人一怔,思索片刻后柔声道:“这东西是世间难得的宝物,颇负盛名,很多人都认识,所以才让你收好,至于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我虽知道,却不能告诉你。你这铃铛上施有天界上神所留封印,他这般做自有他的道理,我一介妇人,哪能逆了天界上神的意思?”
“天界上神……”铃儿若有所思,无奈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得粲然一笑:“虽说不太明白夫人的意思,但夫人的话铃儿记住了。”
纳兰夫人浅浅的笑笑。
铃儿与纳兰夫人道别,迈出屋门的一瞬忽的顿了步子,回身很是认真的对着纳兰夫人拜了拜。
纳兰夫人的目光微微一颤,看向别处,待她回过神来,铃儿已经离开。
她小小的身子带着孤独的影子,踏在这被阳光充满的土地上,向着远处走去。
纳兰夫人看看案上那铃儿并未拿走的银两,感觉万分疲惫。
屋里忽的凭空多了一股凉意。
纳兰夫人面上一惊,慌忙的从楠木椅上起来,恭敬的行礼:“见过寒鸾姑娘。”
她身前那背对着她的白衣仙侍并未回答,只是略略颔首,侧眸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便化作缕缕蓝光,随着铃儿去了。
良久,纳兰夫人才抬起头,自袖中取了前日晚宴上击偏侍卫剑锋的银针,微微皱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