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会客厅,一片死寂。
一名身着玄色棉袍的老者高居上座,正端着一杯香茗,无比惬意的慢慢品味着。
在他身后,一个眉目清秀的青衣小厮手法熟稔的帮他捶打肩头,还不时将头凑到老者耳边低语两句,引得老者颔首轻笑,小厮那对漂亮的桃花眼不停在厅中逡巡,似乎想要找出更多乐子,博得老者一笑。
此时,小厮的目光正无比轻佻的落在厅中站立着的妇人身上,那妇人面容憔悴,严谨的妆容丝毫无法掩盖住她的狼狈,也许是躬着身子站了太久的缘故,妇人的双手不自觉的轻轻颤抖着,可她依然咬紧牙关苦苦支撑。
这时,老者突然开口,苍老的声音,悠悠的打破了厅中的沉寂。
“张氏,你也不必如此,并不是老朽故意为你这个妇道人家,只是你那逆子实在是太过混账,竟然为了一个粉头,将十三少爷打成重伤,且不论十三少爷在文家的地位,单只是那纨绔子敢对文家人出手这一点,他就是罪无可恕。”
妇人又是几个万福,好言央求道:“我家老爷带兵在外,小妇人对那逆子疏于管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为娘的错,还请文翁替我那逆子美言两句,我刘氏一族定然感激不尽。”
赫然,这位妇人正是此间宅子的主人,刘家的当家主母,也是刘长风的亲生母亲张氏,而那高高坐在主家位置的,竟然就是文家的管家奴才,文海。
面对一名堂堂皇朝命妇,这豪门恶奴,竟然猖狂如斯。
文海慢条斯理的正了正本就严整的衣冠,这才站起身来,青衣小厮立刻就谄媚小跑到他身前,搀扶着他缓缓走到张氏面前,文海面带微笑,戏谑的道:“感激?你拿什么感激我?我文家人会稀罕你们的感激!”
张氏再次行礼,连连责怪自己失言。
“我还是那句话,让你那逆子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到我文府谢罪,只要他这么做了,我文家的脸面也就得到保全,我等也不会为难一个黄口小儿,反而会将他引荐到文氏家学感受三个月的圣人教化。”
说到这里,文海猛地一甩衣袖,声音也冷了下去。
“活路只有这一条,要么跪门谢罪,要么,我家老爷会上书弹劾刘仲继,告他纵子行凶,罔顾人命,到时候可就不是赔罪那么简单了。”
张氏身子一颤,嘴里喃喃道:“这是万万使不得的,我那风儿本就骄傲无比,这样折辱于他,恐怕他会活不成的!”
目光惶急的看向一旁,那里,一位面目威严的大汉如同睡熟了一般,闭目冥思着,从始至终,即使那妇人受辱,这名大汉也没说过一句话,仿佛不存在一般。
张氏像是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哀声说道:“大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这样做会要了风儿的命的,风儿纵是有万般不是,他也是咱们刘家的骨血,可千万不能被如此折辱啊!”
这位大汉正是刘长风的大伯,临山城六扇门的总头目刘伯泰。
听了张氏的哀求,刘伯泰这才睁开双眼,一道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又变的平和无比,他向文海一抱拳,轻声喝问道:“你文家行事如此霸道,敢问文相国可知晓。”
文海轻蔑的瞥了眼刘伯泰,这才挥退身边的青衣小厮,双手作揖向天拱了拱道:“相国当然知晓,相国本就极为疼爱小少爷,听闻十三少爷受辱,更是极为震怒,昨日还亲自叮嘱过我家老爷,一定要严惩恶徒,决不能有丝毫姑息。”
刘伯泰点了点头,却只是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再不做声。
眼见木已成舟,自己儿子受辱已成定局,支撑张氏的最后信念轰然倒塌,这位坚忍的妇人再也坚持不住,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向后倒去。
刘伯泰感觉到不对,想要伸手去扶,又顾忌于礼仪,当下了决心,再想出手时,却哪里还来得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张氏向着坚硬的地面摔去。
就在这时,厅中一道人影闪过,等众人定睛去看的时候,张氏已经安然无恙的坐到了椅子上,只是他的身旁多了一名面色苍白的少年。
少年年方弱冠,长的极为英挺,虽不如那位青衣小厮俊秀,却多了一份慨然的男儿气概,只是少年似乎重病初愈,脸上还透着青灰色的雾气,愈发显得有些瘦弱。
看到来人,刘伯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满的喝问道:““风儿,你来这里做什么!”
刘长风先吩咐跟着自己闯进来的青衣照顾好母亲,这才向大伯行了一礼,森然笑道:“有恶犬闯进了我刘府大门,当然是来打狗了。”
“混账小子,竟然如此无礼,敢说文翁是狗,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刚刚回过神来的青衣小厮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怒声呵斥道。
刘长风没有搭理跳将出来,急于表现的青衣小厮,灼灼的目光落在文海身上,一股杀机弥漫而出。
前世时,就是这条道貌岸然的老狗,私底下拿自己母亲的性命安危相要挟,逼着自己三步一跪,九步一叩的去文府谢罪。
更令刘长风痛恨已极的是,自己随后就被关进了文府家学之中,美其名曰的是教化诗文,用圣人礼仪洗去他的顽劣气息,实则是拿他当娃样子,每日里背着半人高的文海墨池游街示众,让他受尽了在文府进学的学子们的侮辱。
就是那次受辱之后,深感出身将门的父亲无能的他,彻底厌弃了武学一途,转而奋发习文,想要通过科举一途光耀门楣。
可事实上,他是错的那么的离谱,身为文坛望族的文家,又怎么可能任由他顺利进学,接连数次大考,他连最基本的文秀士都没考中。
直到父亲兵败被杀,母亲含恨自尽,他才辗转获知了事情的真像,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一个针对他们刘氏一族的巨大阴谋,甚至连他醉酒殴打文十三也是早就设计好的局。
他恨啊,他后悔啊!可那又如何?父母已亡,刘氏一族已经破败,一切都晚了。
那一日,他刘长风亲手在脸上刺上了猩红的囚字,像一位囚徒一般披甲入了军营。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的这条老狗,他文海罪不容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