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的空气，沉闷得让人发慌。韩竹生扶着人行道上的白桦树，喘着粗气。天空被厚厚的雾气挡住了，白桦树叶不知趣地飘落下来，落在他凌乱的发梢上。韩竹生懒懒地抬起右手，拈下树叶。望着枯黄的树叶，他有些哭笑不得。
这本是一个收获的季节，然而他却一无所有！
这个街头，是那么的陌生，整齐的白桦树，像一对卫兵，一条线站过去。风吹过来的时候，它们便肆意抖动着身体，落下无数尘埃和树叶。也不管匆匆赶路的人喜欢还是不喜欢，它们打着旋儿，死皮赖脸的、悄悄的一下子钻进他的衣领，还有她的裙摆。
肚子已经很强烈地抗议了，韩竹生三天没有进食的肠胃这会儿再也忍不住了，拼命地向他的大脑释放信号。韩竹生缩了缩身子，双手抱在胸前，仿佛刚刚那阵风，有些猛烈了，吹得他要倒在街上。
风带着他的脚步，向前挪着，一步又一步。他低着头，很低很低，像是害怕街上的某个人，认出他似的。虽然他很清楚，这座城市，这条街道，这些白桦树，都是不可能认识自己的。然而，他还是把头埋得很低。
“帅哥，吃点啥子？”清脆的声音响在韩竹生的耳畔，他着实吓了一跳。赶忙收住自己的步子，紧张地抬了抬头，扫了一眼四周。才发现自己不争气的步子，已经迈入了一家餐馆。
餐馆不大，五六张桌子很整齐的摆在那里。店内没有食客，老板娘正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
“有，有面吗？”韩竹生怯生生地说。他本想退出去的，可迈不动步子。那双脚板此刻仿佛千斤重，他使了很大劲，可还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有。”老板娘迟疑地望了望他，但还是爽朗地答道：“帅哥，跟您下几两面？”
“三，三两吧。”韩竹生吞了吞舌头，死死地拽着干瘪的裤袋，那里早已空空。然而已经进来了，已经挪不动步子了，已经对上号了，已经来不及了。他找了张角落的位置坐下，望着老板娘华丽优雅的转身，伴随着清脆的“好嘞，稍等一会儿。”便没入厨房忙碌了……
四个椅子，椅子很舒服，黑色的网孔塑料靠背和坐垫，仿佛有弹簧，韩竹生落座下去，是道不出的舒服。桌子上铺着金灿灿的桌布，桌布上压着洁净如新的玻璃。桌上放着小巧玲珑的钢化茶壶，四周围了四个瓷杯。
韩竹生倒了满满一杯茶，一饮而尽。有些苦涩的茶味顺着他的血管，流走全身，数月的疲惫，仿佛在那一瞬间，被这杯苦茶清走了。
“帅哥，你的面。”还来不及打量小店的四周，老板娘亲切的声音响起，麻利地放下面条，朝他笑笑。“请慢用。”
韩竹生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面条的热度足以在他的嘴唇留下几个血泡，但韩竹生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肠胃一下子兴奋到巅峰状态，正欢呼着、高喊着指挥他的大脑。伴随着“呼呼”的声音，最后一滴面汤滑进他的食道。满满的饱意，充斥着他的大脑。
“老板，来二两肥肠粉。”娇滴滴的声音响起，韩竹生的眼里放出光来。
时髦的，气质的，赞不绝口的，出淤泥而不染的，一下子涌上他的大脑，沉鱼落雁还是闭月羞花，不不不，这些都不足以形容映入他眼帘的这位美女。
美女在他的侧边坐下，掏出纸巾把洁净如新的钢化玻璃细细地擦了一遍。转而拈起茶壶，满满地倒了一杯，又拈了竹筷，慢慢地放进茶水中去浸泡。
她的大眼睛画着浅浅的黑线，朱红色的唇彩仿佛像印上去的一般。大眼睛盯着手里的竹筷，那一丝惬意，撩起韩竹生心底无数的涟漪。那一秒，老板娘和她简短的对话，韩竹生一句都没听见。
老板娘端着肥肠粉过来，挡住了韩竹生的视线，这才一下子把他拉入现实的世界。他缓缓地从****兜里掏出那个依旧脱色的手机，那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坚持了三天，他终于还是留不住它了，还得祈祷老板娘的宽容和理解，能用它当了这一餐的饭钱。
“老板娘，我我……”韩竹生不敢问多少钱，墙壁上的价目表已经写好了的——九元。不多的钱，这会儿却是个天文数字。手机是它的好多倍，但韩竹生只希望它能抵消墙上的那个伟岸的数字。
“小伙子，这个，不好这样吧！”老板娘脸上的笑容僵住，玩弄着手机，盯着他不紧不慢地说：“按说才几块钱的事，你一个大小伙子不至于这点钱都没有吧？！”
“我……我……”韩竹生本想撒谎自己忘了带钱包之类的，但老板娘死死炯炯有神的眼神把他的谎话扼杀在萌芽中。
“我们从不赊账的，更别说抵押物品了。”老板娘身子一横，眉往上挑，一针见血道：“何况是这么个破手机！不行，不行啊。”
“那……那……”韩竹生急了，不知所措，他甚至感觉刚刚才填饱的肠胃这会儿又开始抗议了。
全身的血，涌上他的双颊，像火烧一般的烫。韩竹生责怪自己，该等一下的，至少得等眼前的美女走了之后再提出这样的事吧。可他，已经提出了……
“他的那份，算在我这里吧。”正在韩竹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美女天籁般的声音响起，简短的几个字，再加上从黄色钱包里抽出崭新的百元大钞，那完美的弧线，画在韩竹生的面前。
“好好好。”老板娘一脸笑意，把韩竹生的宝贝手机朝桌上一丢。欢欢喜喜地接了钱，麻利地找开，双手递给那位头也不抬的美女。
韩竹生僵在那里，她替他埋了单，他应该感谢她的。这么个绝世美人给他埋了单，他却说不出话了。韩竹生侧着身子，深深地勾着脖子，一步步朝门口挪，生怕惊动她似的……
“站住！”她没有回头，简单而响亮地命令道。
韩竹生的双脚刹那间收住，头埋得更低了。
椅子挪动的声音响起，红色的高跟鞋摩擦着白色的地砖，一步，两步，三步……
“怎么？替你埋了单，连声‘谢谢’都没有吗？”美女笑道。那笑声，银铃般似的，清脆，摄人心魂。
“我……”韩竹生杵在那里，左手拽着衣角，右手死死地捏着手机。
她的手一带，夺过他手里的电话，爽朗地笑道：“你刚刚不是想用这个作抵押吗？现在，它是我的了。你没什么意见吧？”
“嗯，嗯……”韩竹生使劲点着头，完全认可她的说法和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