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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热情似火·冷漠如冰


那人笑道:“那你为何不告诉他,反而要任由他跳下去?这岂非是害他么?”

卓远道:“但那的确是出口。”

那人道:“可谁知道出口又是通向何处,而在这途中,他又会不会死?”

卓远冷笑道:“留下来,便一定能活命么?”

他慢慢转过身,仍旧冷眼看着那人,一字一句道:“连自己身边的忠仆也不放过,又如何会放过我们?”

那人叹道:“我也并未想到她会碰到木箱上的毒……”

卓远冷冷打断道:“你想要告诉我,卫铃的死不过只是一个意外么?”他平和的目光已变得锐利无比,狠狠瞪着眼前这人。

他就站在卓远面前,白衣翩翩,飘然如仙,俊俏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形容、意味深长的笑容。和刚才躺在木箱里面死命挣扎着的他完全判若两人。这竟是凌残羽!他没有死!

——他非但没有死,居然还能像正常人般地站立着!

凌残羽仍在叹息,却叹得与他脸上的那抹微笑不符:“你显然不会相信。我虽然可惜,你却应该高兴。若没有她,也许中毒的人会是你们,若她没有中毒,也亦不会发现这是个圈套,是么?”

卓远呆了半晌,最好终于僵硬地点点头,开口道:“不错。”

凌残羽嘴角上扬起来,拊掌道:“你且说说,究竟铃儿中毒,你看出了什么破绽?”

卓远道:“从你的叹息开始,我便有所怀疑。”

凌残羽笑道:“哦?我不过叹了一口气,你却发现大有文章,不怕小题大做么?”

卓远道:“许是我多心了,继而仔细观察,却发觉钉子是崭新的,没有丝毫生锈的迹象,沾上的血迹也是少之又少,渗出的血,也未能在钉子上停留多久。这种现象应有两种可能。”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并不想再说下去。他没有心情再说下去,感觉仿佛一步一步走入了凌残羽设下的圈套,被他将话一点一点全套出来。

凌残羽却将眉毛一扬,追问道:“哪两种可能?”

卓远冷冷道:“你会不知道?”

凌残羽悠悠道:“我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失败。”

卓远道:“你并没有失败。”

凌残羽笑道:“在我眼中,只要让人发现一点点的错误,便是失败。”

卓远道:“这两种可能亦可以说成是一种,一是钉子钉得太浅,二是钉子才钉上去不久。”

凌残羽笑了,是那种得了奖励而非常开心的孩童般的纯真笑容。他笑得如此天真,有一刹那卓远甚至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少年人竟是个城府极深、冷酷无情的魔鬼。而凌残羽究竟又得到了什么笑得那么开心?是因为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么?

凌残羽边笑边说:“你果然很聪明,却稍稍逊了我一筹。你若……”

“不可能。”不等他说完,卓远便冷冷打断道。

凌残羽道:“你怎地也如此冲动,我还未曾告诉你要做些什么。”

卓远冷冷道:“我不可能会帮你。”

凌残羽笑道:“好聪明、好聪明!你若不帮我,岂非可惜?”

卓远道:“你招揽了如此多的能人异士,怎会独缺我一个?”

凌残羽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个天才。别人同你比起来,都是庸才。”

卓远道:“过奖。即使如此,我亦不会帮你。”

凌残羽道:“为什么?”

卓远道:“我不帮小人。”

凌残羽也不生气,依旧笑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天底下除了断剑阁的主人,又有谁能完全做到真君子?”

卓远道:“我既不如你,你又何必要我帮你?”

凌残羽道:“不然,你若帮我,岂非如虎添翼?”

卓远道:“你留我与严无极,便是要我们做你的左右手?”

凌残羽笑道:“只可惜严无极太过感情用事,却不像你,遇事永远冷静沉着。”

卓远想了一想,道:“好,我帮你。”

凌残羽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道:“你愿意帮我了?”

卓远冷冷看着他,道:“我帮你,做最后一件好事。”

寒光一闪,断剑已出鞘!

严无极扶着石壁一直前行,不知不觉已到了江面上。水越来越冷,一阵阵寒气也扑面而来。呼出的气,立即凝成白雾。严无极看了看仍在昏迷中的韩剑冰,他已冻得嘴唇发紫、脸色发黑,若是再不靠岸,他们两人恐怕都要冻死在这冰海里。

可是一望无际的江面上,何时才有尽头?

正想着,却有一艘白色的小船,慢慢飘来。

船是逆流而上的,等到船近了,严无极才蓦然发现,这竟是一艘冰做成的船!一个蓑衣老翁盘腿坐在船头,见到严无极,船便停了下来。

严无极感激地望了望那老翁,将韩剑冰推上船,正欲攀上船,那老翁却闷哼一声,船又悠悠地飘走了。而严无极却险些一头扎进水里,幸好抓住了一块突起的岩石。虽然寒意从手心直传遍全身,冻得他整条手臂发麻,比之当日的寒铁剑更甚,但严无极仍出了一身汗,一身冷汗!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冰船消失在天际,却不知对方是谁,又将人渡向何处。他只好又向前走,但水却忽然深了起来,脚已踏不到底下的石块。他只有借助于手的力量和水的浮力,一点一点艰难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那艘冰船又悠悠地飘了回来,停在严无极身旁。老翁等了许久,见严无极迟迟不上船,只沿着石壁慢慢前行,便将船掉了个头,跟在严无极身旁。严无极也不理睬他,自顾自向前移动。

那老翁忍不住开口问道:“年轻人,你为甚不上船来?”

严无极不答话。

老翁又道:“上来吧年轻人,水凉。”

水何止是凉,简直要把人冻成冰块了。可是严无极还是不答话。

老翁想了想,终于道:“我老人家的船小,一次只渡得一人,方才若多载了你,非翻了不可。”

严无极纵身跃出水面,从水中一跃至船上,又稳稳地落下。

水花溅到那老翁身上,他忽然跳了起来,赶忙用手往脸上狠狠抹了一把,又把身上的水珠拍掉,不满道:“你这小子,怎地对我老人家如此不礼貌?”

严无极没说话,只是坐下,闭目运气调息。

老翁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严无极却忽然开口道:“你方才不和我解释,我又何须向你说明?”

老翁不气了,哈哈笑道:“好小子,有个性!老人家我就喜欢渡你这样的人!”

严无极道:“那你为何还不开船?”

老翁笑道:“走,这就走。”他轻轻踩一踩甲板,冰船便快速前行。

严无极只觉得脸上凉风阵阵,不由得睁开双眼,却惊讶地发现那老翁竟然没有用船桨!他竟是用内力在推动着船前进!使用内力,远比用尽全身力气来划桨要辛苦得多,而这奇怪的老翁却偏偏要用内力来推船,却叫人费解。

那老翁正含笑着看着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吃力的样子。

老翁笑道:“你可是吃惊了么?”

严无极不语。

老翁道:“你不说话没关系,我老人家也知道你想的什么。不妨告诉你,我老人家正是这冰河上独一无二的渡江客。”

严无极默念这个名字数遍,忽然仰天叹道:“茫茫冰海,你又将人渡往何处?”

渡江客笑道:“我自然是将人渡到他想去的地方。”

严无极道:“你将我方才那位兄弟带走,不问我从哪里来,也不知我将去哪里,你的船又驶向何处?”

渡江客道:“自然是你想去的地方。”

严无极道:“你可知我要去哪里?”

渡江客笑道:“你不妨等等看,我老人家猜的可对与否?”

严无极站起身,望向前方。虽是白蒙蒙的一片,却依稀可见地平线上有一座小岛。他不禁问道:“那是什么岛?”

渡江客答道:“无忧岛。”

严无极心头不禁一震。无忧岛,正是林珑小时候呆的地方。除了林氏父子,甚至连他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眼前这个渡江客,又怎么知道这样一座岛屿?他与那干瘦老者会有什么样的关系?而林珑,又是否在那里?

正想间,渡江客又叹道:“如今的无忧岛,已是忧虑重重,哀伤阵阵。年轻人,你去了那里,可不要被感染上那样的气息啊!”

渡江客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无忧岛出了什么事?

船慢慢靠了岸。岛屿不大,却很美。外面一片冰海,这里却鸟语花香,仿佛世外桃源、人间胜境,也难怪林欲震会将自己的宝贝女儿留在这里。无论是谁,只要来了这里,便会立刻忘记了烦恼和忧愁。岛上有几间小屋子,严无极很快就找到了有人的那间,在进去的一刹那,所有的悲伤便笼罩了全身。

这间屋子,竟然是一个灵堂!

一个鹤发干瘦老者,面对着一排灵位,他背对着严无极,却也让严无极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哀伤。这种哀伤,会与他有关么?

严无极慢慢走向前,而灵位上的名字也一个接着一个清楚地显现在他眼前。

“慈父林欲震之灵位,长兄林明之灵位,次兄林玉之灵位……”

看到前面三个,严无极只觉得头被人重重地击了一下。他离开了的这段时间,无双教出了多么大的事情!毕竟是十四年的情感,在他眼中,林欲震也如同父亲般的爱护他、培养他,他不仅仅是一个杀手而已。而林明与林玉,也敬他如大哥一般。

干瘦老者没有转身,只是道:“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严无极道:“是。”

干瘦老者叹道:“无双教与天衣门,几乎已同归于尽。”短短十数个字,严无极甚至能想象当时的情形。

那么林珑……他忽然想到了林珑,此时的她,可否知道了这件事?她又在哪里?严无极变得有点焦躁不安起来。

那干瘦老者忽然转过身,望着他,道:“此时你最想见一见珑儿,是么?”

严无极犹豫道:“她……她可知道了?”

干瘦老者惨笑道:“还不知道。”

严无极似松了一口气,道:“她在哪里?”

干瘦老者道:“她仍睡着。”

严无极心里又“咯噔”了一下,一直睡着,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干瘦老者会意地点点头,伸手指向最靠近海的一间屋子。

林珑还在安睡着,严无极真担心她万一醒过来,发现自己的父亲、兄长都已不在人世,那这座无忧岛便真的要变成忧愁岛、悲伤岛了。

不知何时,渡江客已站在他的身后,道:“她在水里冻得太久,是以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严无极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林珑。他心里极其矛盾,既希望林珑能醒过来,又害怕她会醒过来。

渡江客却哈哈笑道:“年轻人,这样可不行。她若不醒,你岂非要一辈子陪着她了?”

严无极讶异地回过头,望着渡江客。这个蓑衣老翁,居然能看透人的心思,实在太神秘。

渡江客仿佛又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老人家我经历甚多,会点读心术什么的并不稀奇。”

读心术,严无极绝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会有读心术。若人心真的能被轻易看透,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渡江客道:“显然你还不相信我老人家的本事,算了,等珑儿侄女醒过来,让她告诉你吧。”说着,人已退出屋子。

渡江客才一退出屋子,林珑便醒了过来。世间总是有那么多的巧合,严无极不禁摇头笑了笑。

林珑坐起身,惊奇地看着严无极,道:“你?你居然笑了?”

严无极愣了一愣,重复着林珑的话:“我居然笑了?”

林珑像个孩子般笑起来,道:“我好像从来也没见过你笑……”

严无极看到林珑的笑,忽然又想起林欲震父子的死,再也笑不起来。

林珑觉察出了他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严无极竟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他该告诉她么?他该怎么说,才能把痛苦降到最低?

林珑却笑道:“你不必装出一副深沉的模样,会笑也不是什么坏事,更何况你经历的不开心那样多,更应该笑对人生。”

其实她却不知道,现在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开心更是千倍百倍,让一个一直生活在天堂的人忽然掉进地狱,试问她所受的打击可是更大更多?

严无极决定不告诉她发生的这一切,只是问道:“无忧岛上,怎么还有一位渡江客?”

林珑道:“原来你是为了杨桃大叔的事耿耿于怀啊……”

严无极道:“杨桃?”

林珑笑道:“渡江客前辈最喜吃杨桃,而他又不肯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只好称他为‘杨桃大叔’了。”

严无极道:“那你师父,和他是否也是认识的?”

林珑道:“何止是认识,他们本来便是同门师兄弟。”

林珑看了看严无极,又道:“杨桃大叔亦是我的师叔,他和我师父不一样,过去喜欢游山玩水,跑了不少地方,阅历极深,很容易便能看出别人的心思。而我师父谷涛,却是个孤僻的老人,只喜欢呆在这孤岛上,若不是我缠着他一定要出去看看,他大概一辈子都只呆在无忧岛了。”

严无极恍然道:“原来这便是他的读心术……”

林珑笑道:“你莫不是被他猜中了什么心思吧?”

严无极道:“看来任何事情也瞒不过他。”

林珑嘟起嘴道:“我偏不信,总有一天,我要做一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地,纵使杨桃大叔本事再大,也猜不透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看着林珑孩子般的赌气,严无极又不禁欣慰地笑起来。至于那件事,能瞒多久便是多久吧,想必其他人也赞同得很,因为他们出门的时候,看到本来设成灵堂的那间屋子的门窗俱已关上了。

渡江客站在沙滩上,笑着看着林珑,问道:“你要做什么样的事情,好教我老人家先做个准备。”

林珑道:“你要是教给严大哥一样绝技,我就告诉你。”

渡江客大笑道:“傻丫头,你纵是不提出这样的条件,我亦会教给他的。”

严无极愣道:“我?”

林珑也道:“为什么?”

渡江客正色道:“如今大敌当前,能对付兰花公子的,恐怕只有严无极了。”

林珑道:“那还有名剑山庄、断剑侠客呢?”

渡江客叹道:“名剑山庄若是和兰花公子对抗,必定会将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是以我将韩少庄主送了回去,便是要他好好保住他的性命,继承家业。而断剑侠客——”

严无极这才想起当时卓远并未跟着跳下来,他留在上面,难道是……

渡江客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林珑动容道:“断剑侠客会打不过兰花公子么?”

渡江客不答反问道:“你可看见了兰花公子?”

林珑摇头道:“我只看见了丽雪,正要发问,她却面露痛苦的神色。我走上前去想要拉住她,哪知她却将我一推,我便跌进了一个洞里,那洞里的水像是快要结冰了,接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严无极道:“当时我们竟谁也未发觉你的失踪,而……”

林珑面露忧伤的神色,缓缓道:“我看当时丽雪的神情,她是极不情愿推我下去的。一定是有人逼她这样做,那个人,一定是兰花公子。”

渡江客道:“且不论她是否受人指使,目的却很明显,要置你们于死地,可是他却算错了一点。”

严无极道:“兰花公子也不知道那个出口通向哪里,所以也不知道我们是否真的已死。”

渡江客点头道:“不错,所以无忧岛也岌岌可危,你必须出面阻止。”

林珑道:“为何兰花公子不肯放过他?”

渡江客道:“当今天下,江湖人皆云黑白两道有两大神话,白道上有断剑阁的主人卓远,而黑道上的传奇人物便是你,严无极。”

林珑道:“兰花公子不算是个神话么?”

渡江客道:“兰花公子正是要打破这两个神话,创造他这个唯一的神话。他既拉不拢二人,势必要除掉他俩。如今卓远下落不明,只有严无极,可以和兰花公子相抗衡。”

林珑道:“难道你和师父都不行么?”

渡江客笑道:“丫头,我们都是快进棺材之人,留点精力过好最后几天已是不错的了。”

林珑嘟起嘴道:“杨桃大叔说如此不吉利的话,该打!”

渡江客哈哈大笑,笑罢,方道:“我要带走你的严大哥,你可不会反对么?”

林珑冲渡江客做了个鬼脸,道:“你带便是了。”又对严无极道:“你可要用心学,兰花公子一定不会是你的对手。”说罢又勉强地笑了笑,仿佛是在努力说服自己。她抬起头望了望严无极,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渡江客摇头叹道:“这丫头,明明心里担心得紧,却仍是那样倔强不肯说出口。”

一个月之后,严无极便要离开了。林珑就站在一棵大树下,双手背后,背对着他,宛如第一次见她时候的光景。

林珑久久站着,身子一动不动,也不说话。照旧又是严无极先开口道:“我要走了。”

林珑道:“哦。”

严无极道:“你留在无忧岛上么?”

林珑道:“嗯。”

严无极也想不到该说什么,只是淡淡道:“你保重。”

林珑道:“哦。”

严无极想笑一笑,却笑不出来,正要离去,却听林珑道:“你还不走?”

严无极道:“是,我要走了。”

林珑也不回头,径直走回屋子,紧紧关上房门。

树干上又有字,这次却不是黑色的,而是红色的,不是刻的,而是写的,用血写的!只见上面写着:“如若不回,恨你一生。”

林珑忽热忽冷的性格,严无极早已领教,这一次,她是真的不愿意让他看见她哭红的眼睛和依依不舍的神情,她宁可冷漠一点,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严无极真的走了,林珑在小窗子里看着他,他却看不见她。她的泪又悄悄流下,打湿了衣袖。

“你还会回来么?”

她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师父谷涛不知何时已在她的身旁,叹道:“你为何不随他去?”

林珑道:“杨桃大叔不是教了他绝招了么?我去又不能帮上什么。”

谷涛道:“你早就知道兰花公子是谁,为何不直接告诉他?”

林珑道:“到时他见到兰花公子,不也就知道了么?”

谷涛叹道:“珑儿,你的心意,师父亦明了。”

林珑道:“什么都莫要再说了,师父保重,珑儿不孝,不能侍奉您到……”说时,已泣不成声。

她又要去哪?又做了什么决定?

严无极又上路了。不论是去什么地方,他总是形单影只,孤独,早已成为一种习惯。而如今,为何他会如此不习惯?短短半年时间,严无极仿佛已不再是严无极,或者说,他又像回到了十年前,甚至更早。一下子拥有了友情、爱情和亲情,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他想找人诉说,可是谁又愿意倾听?真正愿意倾听的人,却都不在他的身旁。

严无极颀长的身影,在秋日熠熠下显得有些单薄。那柄寒铁剑,仿佛当初那只青鹰,安静的在他身旁,静静陪他走过每一段岁月。秋天总是萧瑟的,金黄的叶子在风中摇摇欲坠,偶尔有几片掉下来,飘落在严无极的身上,更显得他的落寞。

大队的人马,从他旁边走过。忽然为首的那少女勒住马缰,掉转头奔到严无极面前,神色大为诧异,道:“严无极?你还未死?”

严无极头也不抬,继续往前行,那少女跃下马来,一拱手道:“听闻无双教与天衣门一役,死伤无数,严副教主若无去处,不妨来我们飞鹰帮。”原来那少女竟是飞鹰帮帮主赵英捷的义女,亦正是那天的那个小蝶。

严无极还是只顾着自己向前走,赵蝶又道:“严副教主不想报仇么?”

严无极脚步顿了顿,赵蝶继续道:“天衣门虽然已灭,但仍有余党在外流连,严副教主若是和飞鹰帮合作,岂非可以重振无双教。”

严无极冷冷道:“不必了。”

赵蝶道:“天衣门门主沈天衣的嫡亲侄女沈佳茗已成为飞鹰帮的阶下囚,严副教主果真不想报仇了么?”

严无极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赵蝶一挥手,手下两人立刻将一只麻布袋抬了过来,丢在地上。赵蝶解开紧扎着的布袋口,里面竟是一个俏丽的白衣少女,面容瘦削,面色略带点黄,应是久未进食之故。严无极却有些震惊,原来竟是当日他误伤的那个女子。

赵蝶笑道:“不若我现在便将她交与严副教主,阁下愿意如何处置,我都没有意见。”

严无极一把拔出赵蝶手中的长剑,手起剑落,困着沈佳茗的布袋立刻四分五裂,而她身上的绳索也断成数截。在场的人都暗暗吃了一惊。赵蝶更是疑惑不解,道:“你要放了她?”

严无极不说话,只看着沈佳茗。沈佳茗显然也已认出了他,怔怔地站起身,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严无极道:“严某欠你的人情,今日已还清了。”说罢,又提剑向前走去。

赵蝶望着严无极远去的背影,不禁叹道:“昔日的魔教杀手,如今竟也变得有人情味了。”

沈佳茗道:“他便是无双教的严无极?”

赵蝶冷冷看着她,吓得沈佳茗低下头去,不敢再开口。

赵蝶道:“既然他放过你,你对飞鹰帮亦没有甚么用处了,你走吧。”

沈佳茗望了望赵蝶,竟朝严无极的方向追过去。

然而她终究没有追到,她只看见,严无极的影子在阳光下被拉长、再拉长。

茫茫大漠,不远处,却有一辆马车,车上坐着一个不满五尺的矮人,他叫小金童,是兰花公子身边的金童。严无极的脚步一深一浅,却是走向那辆马车的。

小金童看着严无极,含笑的眼里闪着光。严无极在马车前面站定,只听车内一个声音道:“你来了?”

严无极答道:“是,我来了。”

车内人笑道:“好!很好!”边说边笑着从车上走下来,竟赫然是凌残羽。

严无极冷冷看着他,似有悲愤:“是你!”

凌残羽笑道:“你可诧异是我?难道林珑没有告诉你就是我么?”

严无极道:“林珑?”

凌残羽笑得更得意:“你仿佛更诧异么?”

严无极道:“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凌残羽道:“她不告诉你,想必是决定和我一起。因为我能给她一切,而你,却什么也给不了。”

严无极冷笑道:“我总算明白为何你非杀我不可。”

凌残羽扬眉道:“哦?”其实他是明知故问,除了要打破一个神话创造另外一个神话,更主要的原因,便是嫉妒,便是恨。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恨。

凌残羽道:“我总是不明白,我哪一点输给了你?她竟可以这样喜欢你!”

严无极道:“那你现在可明白了?”

凌残羽笑道:“现在?我根本不需要明白,因为她已选择放弃你。”

严无极道:“她放弃了我,也未必会选择你。”

凌残羽道:“除了我这样优秀,文韬武略,德才兼备的能人,还有谁值得让她选择?”

严无极道:“你何时见过她?”

凌残羽笑道:“早在白云楼的时候,我们便见过了。”

严无极道:“原来那日救她的人便是你?”

凌残羽笑道:“不错。”

严无极忽然想到了什么,冷冷道:“原来杨青溪是你的人?”

凌残羽道:“答对了。你的脑筋转得真快!不仅杨青溪是我的人,就连天衣门的四大使者也有三位投靠了我。他们还算有先见之明,知道呆在天衣门没有前途,果然……”

严无极道:“天衣门与无双教的斗争也是你挑起的?”

凌残羽伸出纤长的食指摇了摇表示否认,尔后又笑道:“他们为了利益你争我夺,也不是昨天的事情了,你又何尝不知道?”

严无极道:“那血岩门可是被你灭门的?”

凌残羽笑道:“不算灭门,不过也归顺了我的门下。而且非但如此,恨你入骨的铁云桥也还未死,也为我所救。你纵使现在不死,铁云桥也会追你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严无极道:“那又如何?”

凌残羽道:“所以林珑该选择我。”

严无极冷哼一声,道:“你喜欢林珑什么?还是根本便是因为你想除掉我……”

凌残羽笑道:“我是个魔鬼,她是个小魔女,我们岂非刚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更何况,喜欢一个人,便是爱她的一切,又何必需要理由?”

严无极道:“既是如此,你又凭什么断定她有理由会喜欢你?”

凌残羽愣了一愣,道:“但她……”

严无极笑了。他很久没有这样幸福地笑过,或者他从来没有这样笑过,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他感到幸福,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他的笑,让凌残羽根本无法再说下去。

凌残羽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难看:“你笑什么?”

严无极道:“我有爱我的人,所以我笑。”

凌残羽冷笑道:“是么?”

严无极道:“是。”

凌残羽道:“很好。”他的嘴角带着残酷的笑容,一字一句道:“让你幸福的死去,我亦不会对不起林珑。”他的全身上下,已然迸射出万丈光芒,逼得严无极直向后退去。

“出剑吧!用你的剑。”凌残羽也亮出了一把剑,一把断剑——那断剑,比起原先的又短了一截,断口是新的。这柄断剑,原本是属于卓远的。

严无极怒道:“他在哪?”

凌残羽冷笑道:“你关心的人未免太多,如此一来,你怎么胜得过心无挂碍如我?”

严无极慢慢拔剑出鞘,同样发出强烈刺眼的银光来。一旁的小金童不由得用双手遮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凌残羽笑道:“好剑!或许它又该换主人了。”说罢已将断剑幻化出无数条彩虹,向严无极刺去。

严无极没有举剑抵挡,他阖上双眼,用胸膛来迎接这些剑招。眼见凌残羽的剑即将刺中严无极,他却忽然已在数丈开外。凌残羽冷笑一声,接连刺出八十九式,分别刺向严无极的百会、神庭、太阳、风池、膻中、鸠尾、巨阙、气海、关元、中极、肩井等要害穴位,在那样的情况下,严无极根本无法闪避。但严无极偏偏避开了。

这如何可能?

凌残羽便眼睁睁看着严无极从这八十九式剑招中消失不见了。耳后一阵凉风,凌残羽蓦地收回断剑,向后一挡,正好迎上了严无极的寒铁剑。凌残羽双脚点地,身子稍稍后仰,便轻易从严无极剑下逃脱了。凌残羽亦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剑斜斜刺向严无极的双眼。严无极向后微仰,凌残羽的右脚已踢向严无极的足三里穴,身子下俯,左手已点向严无极的三阴交穴。

又是一招避无可避的必杀技。

严无极左手猛地夹住剑尖,翻身将剑身弹回凌残羽。凌残羽吃了一惊,慌忙中翻落地面,急急避过这一剑,还未稳住身形,又刺出一剑。

风愈来愈大,狂沙飞舞,刮到人的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小金童已受不了这样的环境,赶忙躲进马车里,才刚一上车,脖子上却忽然架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风沙中,凌残羽与严无极已看不清对方的脸。他们甚至连眼睛也无法张开。就在这时,凌残羽却忽然笑了笑。他的断剑不知怎地忽然脱手飞了出去,穿过层层沙石直直飞向严无极。风声大作,严无极根本无法判断,又如何能避过这一剑?这断剑,正是指着他的胸膛!

忽然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车中跃出,燕子般跃至严无极跟前,对着他惨然笑了一笑,那柄断剑,已自她心口穿过!

严无极睁开眼,她竟是林珑!

他再也顾不了风沙肆虐,一把抱住林珑。断剑的剑尖,亦划伤了严无极的胸口,血,顺着断口处流下。他的血,和她的血,混合在一起,在她手上、身上留下记号。

凌残羽也愣住了,他懊悔的脸上,已被风沙刮破好几道口子。他的眼里,似有液体在流动。马车里的小金童发狂似的奔出来,还未跑到凌残羽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在沙土里,流泪道:“主人……那小魔女……将一切都毁尽了……我们……”

“住口!”凌残羽如野兽般咆哮着,双脚再也站立不住,也跪了下去。

林珑看着严无极,满脸笑意。她看到过严无极的笑,也看到过严无极的泪,体会过严无极对她的好,对她来说,这一生已足够。

严无极紧紧抱着她,只是流泪,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珑却开口道:“不要难过……我很快便可以见到爹爹和哥哥们了……”

严无极愣愣地看着她,林珑又笑道:“其实我早已知道……只是不愿……你担心……故而一直瞒着你,我说过……我要做一件事,教他们都猜不到我的……心……”

严无极哽咽道:“傻丫头,你为何要……”

林珑惨然笑道:“能为你死……足矣……”她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力气再说下去。她只觉得自己的气力一点点地在流失,只能无力地躺在严无极的怀里,却感到幸福无比。

风沙越来越大,仿佛要将这一切掩埋。

正文 尾声 再见不再见

严无极又站在了悬崖的高峰上,迎风而立。他已换了一身素白的长衫,手中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寒风吹起他的衣衫,弄乱了他的长发,他也毫不在意。

他比原先又瘦了一圈。他的脸上已有一些胡茬忘了修理,他那原先冷漠的大眼如今流露的也只是温情。

可谁知道他此时的心情?他是否孤独?是否痛苦?

谁又能了解?谁又能劝解?

这是韩剑冰最后一次见到严无极。

他曾试过找他,听说他去了大漠,后来又有人说在西域看到过他。谁也不清楚究竟他去了哪里,他已消失在人们的神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