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初刻,两名女仆托着丰盛的水果和膳食来到永夏宫东面闺房门前,雨灵沛扣了三下雕花木门上的铜环。“郡主,奴婢跪安,该用午膳了。”她是府上礼仪教习谷兰奶妈与驯马人雨安的私生双胞胎女儿,她的同胎哥哥雨小佑追随乃父城中洗马掏粪,合家大小皆是原上勤恳仆从,因此上,她自与别的使唤丫鬟不同,另一名女仆盛桃则是王府中的低等下人,毕恭毕敬地将手中托盘高举齐额。
“进来吧,进来吧,快。”萧蔷急不可耐的大声高喊着,素来简装出行的她,穿不惯这凤凰花帔,即使束紧了秀腰,依然难以将裙带系上,急得满头大汗。“今天是哥哥的冠笄大礼,父王真是可恶,本郡主都快哭晕了,任我百般哀求,偏就不让我随他们去一同狩猎。”
“郡主当真失礼哟,岂能如此说王爷。郡主是女儿身,千金之体,王爷这是担心伤到你呢。”雨灵沛轻提裙摆,快步上前,将萧蔷的裙带捉在手上,“嘿,郡主这凤凰裙可真是世间少有的漂亮啊,穿上它出去,只怕蝴蝶都要追着郡主跑呢!”她的眼光还真有些令萧蔷刮目相待呢,萧蔷转念一想,她毕竟是谷兰奶妈的女儿,平日里研习女工,知道面料珍贵也属意料之中。虽说如此,萧蔷心头却是大喜过望,激动地问道:“此话当真?我还担心这裙子不适合我穿呢,就连母亲大人都说王府的女红们越来越没见识了,给我这个野丫头织了一套全然不匹配的霞帔,还说我要是穿这裙子出去,原上的野猪都要追着咬我,哼,哪有这样的母亲大人的!”
“夫人那是故意说来逗你呢,放眼原上,除了郡主,更有谁,能撑得起这身衣裙?”盛桃找准机会,不轻不重的拍了一记马屁。她是河东门离石屯穷苦人家的孩子,打小穷困惯了,连进入九丈原王府的盘缠,还是母亲大人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要被父母卖身作奴,帮她付了的,相比雨灵沛,终究是府上驯马人和女工教习之女,辈位自是不可相提并论,所以言语间少了雨灵沛的张扬,倒是多了些过了头的谨慎。从她口里说出来的溢美之词,更令萧蔷欣喜。
“桃子姐姐,你也来笑话我了。”萧蔷佯作娇嗔,心里可是乐开了花。“母亲大人的意思我不是不知道,她不就是嫌弃我像个野小子嘛,在她看来,所有女孩穿的衣物,通通都不适合我也就对了。”
雨灵沛掩嘴一笑。她是原上驯马人雨安和府上奶妈谷兰所生的龙凤胎女儿,打小便在府上伺候着,知这郡主向来我行我素,早已司空见惯了的,自也不去多作口舌之争,手上倒是麻利儿的将裙带系了个蝴蝶结。
萧蔷喜不自胜的对着落地铜镜转了一圈,看着裙摆扬起一朵莲蓬,有如水上含苞待放的一朵莲花,说不出的清雅脱俗。“嗯,倒也是一个美人胚子!我倒要让母亲大人看看,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呢。”
“郡主请先用过午膳再去见夫人吧,夫人吩咐下来,今日少原主和王爷还有小王爷一大早出城狩猎,都将在未时初刻前往忏悔崖前祭天祭祖,行冠笄大礼。今儿一大早,夫人便忙进忙出的,可累坏了,郡主还是不要去惹夫人生气了吧。夫人传下来的意思,今日大喜的日子,原上众人务必遵从号令,过午不食,望郡主赶紧用膳,不要让丫鬟们为难才是。”
萧蔷不耐烦地跺了跺脚。“我不饿,我才等不了什么未时午时的,我现在就要去忏悔崖前等候哥哥,在他大礼成行之前,我要最后再欺负他一次,谁也别拦我。”
盛桃看上去无比骇怕,举着托盘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惹得盘中杯盏锵锵作响。“郡主,夫人今日特别交待下来,若是这杯盘之中剩有一物,便将受一杖之罚,若是剩有二物,则杖罚三倍。”
“郡主,你就吃了再出城吧,省得夫人责罚。”雨灵沛随声附和。
萧蔷心中颇为不悦,大好的心情瞬间便化作怒火,随手从托盘中取了一个从南方运送而来的苹果,又将盛满珍馐菜肴的瓷碟揭开盖子,一股脑儿将喷香扑鼻的饭菜倒入了床下的夜壶之中。“呐,这样不就好了吗!”一边咬了一口手上的苹果,“母亲大人不会真的责罚你们的,她就是吓唬吓唬我而已。”
盛桃从托盘底下微微扬起头来,瞥了雨灵沛一眼,眼神中尽是无奈之色。
“桃子姐姐,你先下去吧,就跟母亲大人说郡主已经享用午膳了,味道香美,无以复加,郡主吃得很开心,恨不得再多吃两碗,可惜不够了。”萧蔷若无其事地对丫鬟面授机宜,全然不顾后者早已体如筛糠,惊战不已。
“灵沛,你随我一起,去忏悔崖观礼。咱们要先他们一步。”萧蔷一把抓过雨灵沛的手,拽着她飞奔而去。
闺房外面的大道上,人们正忙着前往永夏宫正殿,那里是原上司仪接待所有来贺宾客的场所。萧蔷猜测母亲大人此刻定然也在宫中主持,断不会有空闲来搭理自己,倒也乐得安然,便紧紧拽着雨灵沛的手,大摇大摆的往五神殿北面的忏悔崖而去。
雨灵沛打小在原上长大,从记事起便伺候着这位刁蛮郡主玩耍嬉戏,在她看来,郡主的跳脱和不拘小节,有大半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只怕夫人自己,也是颇感头疼吧。
她们一路穿过宫殿群,步入城外的小树林,星罗棋布的溪流如同飘逸的彩带般,编织着绿草如茵的林地。林间轻语,飞鸟鸣脆,仿佛让人一眼看尽无数的岁月里,不知有多少佳人曾经出现在这片土地上。九丈原沃野数百里,孕育出无尽的传说。山谷之间,小溪潺潺,水波流动,近午的阳光透过树梢,投下杂乱无章的光影,斑驳在地。丽人穿行其间,有如时光画卷。
萧蔷纵情奔跑着,不时放声大笑,沿途纵然有千般美景,此刻也无心留恋了。
这片树林承载着萧蔷和哥哥还有弟弟的无数美好回忆,然而转眼间,那个翩翩少年即将成年,在父辈的见证之下,在历代先祖的门庭之前,行祭天祭祖之礼,从此便将告别童真,肩挑重担。
萧蔷想在心里牢牢铭刻那些不再往复的时光。
偏偏这时,有人不识趣的踏着急促的马蹄,从城寨方向,一人骑马狂奔入林,如同在温润无瑕的碧玉上粗野的拉下一道道划痕。
“郡主请留步。”一个陌生而又充满稚气的声音令萧蔷满心好奇地驻足回望。“夫人吩咐我护送你们前往忏悔崖。”细观马上之人,与哥哥年纪相若,却更显优雅。然而一身装束,却不似北藩之人。
“来者何人,敢如此无礼,惊动郡主圣驾?”雨灵沛也见来人面生,护主心切,快步上前,挡在马匹与郡主之间。
“这位想必便是灵沛妹妹吧?”马上少年轻勒缰绳,翻身下马,长身一揖。“郡主妹妹见谅,数日之前,我家父王收到北藩请柬,便即命我略备薄礼,启程北上,来赴少原主冠笄之仪。路途遥远,今日早晨方到,来不及拜谒芳范,尚请恕罪。”
雨灵沛见他竟然妄言轻薄的称呼郡主和自己“妹妹”,脸色便有些不悦,只是听闻他乃是南方某位王爷之子,不便出言喝斥罢了,她淡淡地问道:“敢问尊驾是哪位王爷之子?”护住郡主的身子侧身一避,缓缓站到郡主身后。
“请恕小生冒失。”少年对自己的无礼似乎深有愧疚,连声屈礼,“我家父王乃是扬州城的襄王,小生姓郑,薄名允钦。”
“原来是襄王府上的贵客莅临。”萧蔷见他文质斌斌,处处拘礼,反倒多有不适。襄王郑公瑾世居扬州,毗邻寒鸦群岛,是四海扬名的铸剑世家,放眼四海,工艺最棒,父王曾经不止一次提及,每每言语间多有着意接纳之意。萧蔷猜测九丈原上的兵器,只怕多半是眼前这位世子家族所铸,甚至有可能父王与襄王早已结成联盟也说不定,当下也就不敢怠慢。“既是远方贵客,还请前往永夏宫正殿,自有府上管事人等为王子接风,本郡主身有要事,不便谒客。”转身便欲前行。
郑允钦颇为尴尬地笑了笑。“郡主当真是性情直爽啊,小生久居南方,素闻芳名,谁料见面胜似闻名。刚才城寨之中早已拜见过夫人,无意间听闻府上丫鬟说,郡主与灵沛妹妹前去忏悔崖,正好冠笄礼上郑某聊有贺仪,夫人便吩咐晚辈前来护送。郡主千金之躯,孤身北行,实是多有凶险。”
萧蔷见他酸得讨厌,心里猜测定是母亲大人威严逼问,盛桃不得不和盘托出,透露了自己的行踪,禁不住心中有些怒火,正愁没处发难。这郑允钦贵为襄王世子,此前随父王南下之时,于襄王府上并未见过面,萧蔷也就不打算跟他过于拘礼。
忽听得西北面传来一阵如雷的马蹄声,听上去怕是一支足有二三十人组成的马队,径直往忏悔崖方向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