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人群中的欢呼声让南希仁的思绪一度被拉回到议战厅内,亲见自己的学生成人,也许是他此生最大的快慰了。家人早已不在他的思念范畴,他们都去了天国,留下他一人,孤独终老。
或许,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如此感伤的原因吧。他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真是人越老越不争气了。
跟随王爷南下的队伍之中,有一大半是前来祝贺的诸侯使者,各自的坐骑不不住的用铁蹄在泥地里划拉,似乎在抱怨分别的过程太过漫长了。
从小在北境长大的萧寒尽管与中原襄王世子郑允钦过从甚少,然而,一样的热血少年,友情的升温似乎也比常人来得更快。两人依依惜别,互相约定着,将来的郑世子冠笄之礼,萧寒务必南下观礼。
紧紧簇拥在两旁的人们则丝毫没有这样的离情别绪,各自为自己看到的认为可笑的事而欢笑着。
出于礼节,南希仁将自己的队伍紧靠路旁,看着王爷带领着三十多人的队伍穿过牌楼,转眼便只能看见押队的赤面鬼在队伍后面。再后来,连赤面鬼押送的盛放太监李公公遗体的黑色棺椁也消失在远方,长长的队伍足足走了一柱香的光景,最后才消失在九丈原南面门户景门塔的城门。
与之相比,南希仁护送萧寒前往烽烟塔巡狩的队伍倒显得精简多了。
萧寒与母亲依依惜别,后者端庄的俏立人群中,眼神里满是怜爱。
离开差别的人群之后,南希仁策骑前行,萧寒紧紧跟随,其后则是八名士兵整装结束,分作两列,徒步而行。
萧寒首次穿上属于自己的定制铠甲,完全抑制不住欣喜若狂,总是时不时的向南希仁夸赞着原上铁匠的手艺。
“少爷似乎对这铠甲万分的欢喜啊?”南希仁轻拉马缰,与萧寒并骑而行。
“我简直爱得不得了,以后我就天天穿着它,不管睡觉还是巡狩。”萧寒毫不掩饰心中的钟爱。
“哈哈,那你可要坚持住了,穿上这一身铁皮,一时半会儿,是很爱不释手,等你穿上它巡狩边境几日,只怕你会后悔今天说过的每一句话。”
南希仁想起了自己当年首次穿上那一身金匮银甲的时候,与此刻的萧寒毫无二致,然而两天之后,他就恨不得将那一堆铁皮扔进东海,再也不要触碰到它们。
九丈原的地势异常独特,边境略高,四周围绕着巍峨峻岭,中间则是一马平川。
队伍行进一个时辰之后,道路开始变得蜿蜒,一路向大山深处延伸,行走也开始变得吃力。尽管已经是四月时节,在这靠近北方的九丈原上,气候依然寒冷,越往高处,山风越凉。
分列边境的八座烽烟塔被先祖们按照暗八卦的方位修建,正北面的休门塔离忏悔岩只有数里,也是他们此行的第一站。
眼看前方不到半里之处,便是休门塔的城关,已然隐约可见守城将士。城楼雉堞之上十余面旌旗迎着北风不停地摇曳着身姿。似乎城门上的卫兵这时才发现了城下渐渐靠近的队伍,高耸入云的塔尖上立即传来一声浑厚的号角声,哀婉低沉,声震数里。
高达二十余丈的城门楼观战平台上,一名总兵探出头来,谨慎的张望着城下之人。
萧寒总算从对铠甲的新奇之中抽身出来。
“师父,八座烽烟塔共有多少名守卫啊?”
“按常理来说,每一座守卫塔上至少需要五十名到一百名将士,其中至少一半是骑兵,日常巡逻都是由骑兵们结队出城,烽烟塔外十里范围都要铁蹄踏遍。然而,军中也并不是那么墨守成规,具体多少人得视军中调度而定。比如东面的杜门塔,城防之外绵延百里,皆是沼泽地,纵使有敌人来犯,也定然难越天堑,大多都不成气候,也就不足为虑,相应的,守卫调度也就精简得多。更何况,如今天下太平,已然二十年没有大的战乱,充其量就是九丈原周边的小部落不时袭扰边境,他们根本冲击不到九丈原的核心地带,所以当下的烽烟塔,几乎只是充当例行巡狩之责。”
不多时,队伍行至城下,只见城门楼上那名总兵早已快步下楼,一路迎上前来。
“属下朱鹏恭迎少主、总教大人莅临巡狩。”
南希仁见他神情紧张,似乎并未料到少原主首站便会来到他的城防。
“看来,你并不欢迎啊。”南希仁打趣的道。
“哈哈,少原主明鉴,总教大人当真是越来越像老狐狸了。昨日我们军中将士都在商议,大家对少原主的巡狩首站兴致盎然。”朱鹏上前接过萧寒的马缰,后者正笨拙的想要从马背上下来,身上的铠甲却令他难以如往常般熟练。“少原主当心。这铠甲初次穿在身上确实多有不便,,不过,我敢肯定的是,当你巡狩完这座塔,去到下一座的时候,你一定会像你这个老狐狸师父一样身手敏捷的。”
“你这开口就损人的臭毛病还是老样子,看来我得跟王爷说道说道,让你在这北塔之内守卫到老得走不动才好哩。”南希仁作为军中总教,下属们的性情他倒是摸得一清二楚,这朱鹏虽然看上去油腔滑调,却是一位能臣干将。
“哎哟老爷子,您可别来这一出了,烽烟塔都是轮番巡狩的,按常理我这三个月应该在杜门塔的城楼顶上晒太阳的。那地方除了吃人的沼泽地,一个人影也没有,天然的好去处,都是你这老乌鸦嘴,竟然跟王爷面前着实的夸奖我一回,最后王爷一拍板,这就让我守了半年的休门塔,您说您老这一次是不是应该消停一下了。”说话间,朱鹏将二人引领到城墙根下的马厩前。
马厩由数十根柏树树干和青麦秸秆搭建而成,里面稀稀拉拉的拴着数十匹战马。
“哈哈,这到不曾听说,我都老得快要不记得你姓甚名谁了,我怎生到王爷面前使你的坏?”南希仁童心未泯的说。“你倒是说个仔细听听,不然老夫可真不跟你善罢干休咯。”
“您还真得理不饶人了。得,算我怕了您了,老爷子。”朱鹏只好告饶。
“那你倒是说说,你们这帮将士,都怎么对少爷的巡狩首站兴致盎然了?”
“昨夜,将士们例行出城,直到将方圆十里地都巡视遍了才回的城,大家都在猜测少原主首站会选哪里。有的说生门塔,因为那里是大吉之门,也有人说开门塔,还有人提到咱们的少原主向来勇敢,也许他会首先挑战死门塔,那里悬挂着许许多多犯人的头颅,总之,几乎每一座塔都猜遍了……”
“就是没人想到会选择你们的休门塔?”南希仁粗鲁的打断他,抢过了话头。
“那倒也不全然如此。”朱鹏眼里闪烁着狡猾的光芒。
“哦?”南希仁谈兴蔚然。
“我跟他们说啊,九丈原上没有人不知道,王爷对边防戍卫向来极其重视。如果是王爷亲自护送少原主巡狩,必然会先去西南面的死门塔,因为那里能让少原主尽快看清楚九丈原形势,也是将来最有可能受到小部落攻击的地方。”朱鹏的分析似乎也并不是全然瞎猜,这倒令南希仁有些意外。
“如其不然呢?”南希仁赶紧追问。
萧寒也被他们的话题吸引了,或许他原本以为军营之中应该是十分枯燥乏味的吧,却想不到这般有趣。
“如果是王爷将重责交予南总教,他定然会先来咱们休门塔。”朱鹏眼中狡猾的光芒更甚。
“这却又是何从说起?”萧寒问出了南希仁心中同样的疑问。
“因为啊……”朱鹏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诡笑让南希仁突然意识到自己上套了。“因为他老人家无牵无挂,闲得蛋疼呗。”
萧寒忍俊不禁,扑哧一声大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