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如此得闲,出来体察民情呐!”南希仁洪声打了招呼,声音在巷道里回荡,惹得父王的子民们好奇的从窗户里面探出头来。
萧寒恨自己根本听不出南叔叔的话里究竟是在和蔼的讥讽他,还是简单的打招呼。
“嗯,南叔叔……”萧寒脸上一红,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依我看呐,咱们的大少爷过几天就成年了,提前动了春心,只顾着看人家黄花大闺女的裙底风光,忘记看脚下的路,怕是又迷路了吧!”骑兵里面有一人高声叫道。他那满是戏谑的口气引得大家轰然大笑。
萧寒听出了那是九名骑兵中排在中间靠左的季锋哥哥的声音,平日里就数他喜欢跟自己开玩笑。他可是九丈原大名鼎鼎的“地宫九卫”之一,其他几名也不例外,分别是风子哥哥、天一哥哥、罗通和罗宁两位哥哥,罗姓二人是亲兄弟,另外一排的则是刘公道伯伯、史流芳叔叔、邹怀之伯伯,还有父王的结义兄弟南敬桓叔叔,而他和兵马总教头南希仁叔叔则是堂兄弟。
“季锋哥哥,你老是取笑我,你可记住了,总有一天,等我跟南叔叔学会了打仗,你会第一个成为我的手下败将的!哼!我会把你手中的剑劈成两段,让你尝尝被羞辱的滋味!”萧寒被他的取笑羞得恼红了脸,脖子根里一片火辣辣的,忍不住以近乎诅咒的口吻说道。
“哈哈……”南希仁的豪迈的笑声盖过了其他骑兵,就连他胯下的战马,也在不断地喷着热气,好像帮腔似的跟着嘲笑起来,“不错,大少爷有志气,那……南叔叔就等着你早日归我麾下,学业有成,大杀四方咯。”
萧寒这一次听出了南希仁语气中的期许,不禁心中一乐。
“嗯,我一定会很努力、很用心的!”说完很用力的给了季锋一个示威的眼神。
大家都被他的表情逗乐了,人群中的笑声浓得快要将萧寒埋葬。
“季锋,你可要小心了,以后睡觉记得把剑放在枕头底下,不然哪天,一觉醒来,你的剑就被人用烧火棍斩成两截——不,依老夫看呀,恐怕得斩成十截八截,咱们的少爷才痛快呢。”年近六旬的刘公道轻捋着颔下的精心梳理过的三寸白须,语气虽谑,眼神却满是慈祥的看着萧寒。他是地宫九卫之首,也是与萧寒的父王同辈之人。尽管如此,平日里长幼之间戏谑惯了的,萧寒也不打算轻饶了他。
“刘伯伯,想不到你也来取笑我了!”萧寒颇觉窘迫,心里暗自责怪自己刚才应该早点作出抉择,离开这条巷子,哪怕在别的地方迷路也好,“你再取笑我,下次你的梳子坏了,我再也不给你偷老奶妈的梳子给你用了,让你的胡子乱成乌鸦巢一样,我也不管了。”
“那咱们的刘叔叔还怎么敢出门去帮大少爷说媒啊?”队伍最后一排右边的天一一直闷不吭声,大家笑得最大声的时候,萧寒也只看见他露齿一笑,然而此刻,萧寒刚才对他积存下来的那一点点好感也瞬间消失殆尽了。
“天一哥哥,你要是再多嘴,我就把上次野营的时候,你晚上睡觉被自己做的梦吓到尿床、连声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的事传遍整个九丈原。”萧寒不甘示弱地说道。
人群里炸开了锅一般,笑声括耳生疼。他们原本便是征战沙场之人,马革裹尸虽作等闲观,却也都是凡胎俗子,自然也免不了七情六欲,征战杀伐经得多了,冥梦之间身感恐惧,原本也是无可厚非,但是被自己的噩梦吓到尿床,却着实令大家感到忍俊不禁。
听着大家对天一的嘲笑,萧寒顿时也乐出了声。
“南叔叔,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萧寒理智地转换了话题,心里却也老大的好奇,不禁暗暗思忖:“‘地宫九卫’倾巢而出,甚至连手握重兵的总教头也赫然在首,莫非九丈原有大事发生?要是南叔叔能带上我一起去看看就好了。”思之黯然,却也情知不可能。
只见南希仁面色忽转,故作神秘地说道:“过两日,便是少原主冠笄狩猎之日,王爷吩咐我们出城公干,前往毒龙森林布置猎场,准备好十二头祭。”
“哦,毒龙森林距此地多远?”萧寒深知九丈原周边有数目众多的森林,却不知道九丈原上的毒龙森林座落在什么地方,自从几年前心怀不臣的几大部落结成联盟,起兵与九丈原分庭抗礼以后,父王大人便不再允许他们兄妹三人踏足城寨之外的世界,即便是离城寨北面休门塔尚有十数里远的忏悔岩,父王也只是八年前带他去过一次。
萧寒深深的记得那一年他才七岁多。
当时的九丈原貌似太平,实则暗流汹涌。草原上的十多个蛮夷部落首领心怀不轨,想要摆脱九丈原臣属的身份,自立为王。情势危急,惊动南方的京城,父王接了孝宗皇帝的圣旨,不得不亲执帅印,统领十数万大军,征讨了他们。
那段日子是萧寒最思念父王的日子,他担心父王会在与敌人的战斗中负伤,甚至,他悲观的想到了死亡。对于出尔反尔、背弃盟约的臣属来说,父王的光明磊落会成为他们攻击的一大软肋。
那一场烽火连营的战争足足打了两个多月。
当时,战端初起,九丈原的精锐骑兵和步兵们便全都跟随父王出原打仗去了。城寨之中,除了留下来执守的几名将军和将近三万名士兵,日夜加紧营防之外,便只剩下他们母子四人在永夏宫中形影相吊了。
那些日子,就连负责他们一家大小饮食起居的女仆们脸上肃穆的神情,也几度让萧寒禁不住胡乱地猜测:她们是否早已经知晓了父王和他的军队的败亡,却因为不忍心告诉我们的母亲,所以才竭力掩饰她们的悲伤呢?
然而,让萧寒深感欣慰的是,最终,那些不臣之人死伤无数,就连不愿宣誓效忠父王的三名部落首领,也被父王亲自对他们行刑,逐一枭首。他们那罪恶的头颅则被“赤面鬼”和他的下属们带去了边防区的死门烽烟塔,高高的挂在枪尖之上。足足挂了半年有余,他们的后人才被父王允许取下早已在风吹日晒的侵袭之下变成森森白骨的头颅,带回领地安葬。
父王经此一役,心中满怀对九丈原先祖神灵的歉意,以及在讨逆战争中失去生命的无辜子民们的愧疚,这才首次带上他步出城寨,父子二人一起去往忏悔岩思过。
父王对于叛臣的愤怒即使是在今天回想起来,依然令萧寒深感不安。
“不远,也就三五十里地,”南希仁看着忧心忡忡的萧寒,笑了笑,说道,“少原主何需心急,到得冠笄礼正日,王爷便会带上少原主一起出城狩猎,城外风光,到时便知。”
尽管南希仁说得轻松,看得出他在尽力安慰自己,萧寒还是从骑兵们的表情里感受到了一种不安的气氛。
这也难怪,历代少原主毒龙森林狩猎,几乎都会牵动着万千士卒的心弦,被选中的将士无不颇感自豪,也算是对自己苦练戍防能力的一次展示。
直到远去的马蹄声渐渐消失,萧寒才回过神来。
巷道里还残留着一股刺鼻的马骚味,混合着马粪的腥臭味道,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然而,这倒提醒了他回去的路该怎么走。
萧寒已经无心再去寻找妹妹萧蔷和弟弟萧毅了,说不定他们早已经回到了永夏宫,母亲大人向来对妹妹管教甚严,平日里,早习礼仪,晚练女红,断然不会让她一整个早晨都在城寨之中胡闹。
反倒是南叔叔的表情让他再一次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如果出城狩猎尚需确保安全的话,也许只能是因为当年的叛臣们的后代随时有可能死灰复燃了罢?这些年来,发生在原上的针对父王以及家人的行刺从来都没有平息过,只怕自己三天后的冠笄礼会被他们愚蠢地当作是绝佳的反扑机会。
思及此处,萧寒感觉自己肩上一沉,他告诫自己,不能再像弟弟、妹妹那样天真、贪玩了,他要尽快成长起来,才能胜任将来父王交给自己的重任,保护好九丈原,保护好千千万万的子民,保护两个好可爱的弟弟妹妹。
他在心里暗自发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