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官道车辙深深,那是运送太监棺木的马车所留下的长长印记。
马蹄踩在松软的泥土里,发出讨厌的噗噗声。萧蔷极目远眺,看了看四周的地形,发现往东不出几里,便是号称九丈原东面屏障的百里沼泽,何况老天爷还不肯罢休地下着雨。为数三十人的队伍不得不减缓行进速度。眼看前方的泥泞路段弯弯拐拐,丝毫没有快到尽头的意思,处在队伍尾端的萧蔷有些不耐烦了,她开始不住的低声咒骂这该死的雨下得真不是时候,尤其是身上的盔甲,明显比她的个头要大,穿上它,感觉就像是被束缚在牢笼之中,随着胯下马儿的深一脚浅一脚,使得她在铠甲之中也不停的跟着摇晃,头都晕乎了。更让她感到气人的是,那个傻子一样的襄王世子还不时的回头盯着她,眼神之中全是嘲弄之色。她敢发誓,要不是怕队伍前面的父王知道她偷偷跟着他南下进京,她铁定会挥动手中的长剑,在郑允钦这个坏蛋身上捅上几个大窟窿,反正他也没穿战袍,想必很轻易就能刺穿他的五脏六腑,七脏八腑,九脏十腑……总之,就是要他再也笑不出来就是了。她才不管襄王爷会不会因丧子之仇而狗急跳墙,跟九丈原拼老命呢。
想起“狗急跳墙”四个字,萧蔷在心里照着郑允钦的模样假想了襄王又悲又气,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登时觉得说不尽的好玩。她猜想自己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显然又让郑允钦感到纳闷了,更加狐疑的看了她几眼。萧蔷看着他那虽有些帅气,却又令她万分讨厌的脸庞,索性再把心中恶作剧的念头重温一遍,越想越觉得解恨,最后终于忍不住嘿嘿低笑了起来。
身旁的雨灵沛将头顶同样偏大的头盔好不容易才撑开一些,露出半边脸来,脸上因为焦灼和紧张而泛起了一阵潮红,几滴雨水顺着头盔边沿,滴落在她秀美的面颊。
“郡主,你小点声啊,你这样会被王爷发现的,到时你倒是没啥事,我可就惨了。王爷非怪罪我不可,到时你可别后悔。王爷要是迁怒于我,把我杀了,还把头挂到烽烟塔上去示众,你可别后悔,……以后,以后九丈原上就再也没有丫鬟敢这样陪你胡闹了。”说到最后,眼角含泪,全然不似作伪。
萧蔷依然沉浸在自己臆想的恶念之中无法抽身而出,她几乎都快要把肺憋炸了,才总算忍住了笑。
“嘘,灵沛,没事了,我就是想到了万分好玩的事情,有些开心罢了。”
“郡主妹妹,有什么开心的事啊?你笑得这么花枝乱颤的,说出来听听呗。”郑允钦轻拉一下马缰,马儿便识趣的放缓了脚步,向萧蔷主仆二人靠拢了些。
“哼,你不也在偷偷的笑话我么,你先说出来听听。”萧蔷不依不饶的反驳道。
雨灵沛瞪着眼睛看了郑允钦一眼,压低声音斥责道:“呵,原来是你在故意搞鬼,你故意让郡主发笑,好让王爷知道我们跟着他南下吗?哼,你别忘了,这可是你出的馊主意,要不是你把你两个侍卫的铠甲让给我们,我们哪里能够藏在王爷队伍后面。要是王爷怪罪下来,我们就说是你指使的,看你还高兴不高兴。”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丫鬟,我之前都高看你了,原来你也是这么没心没肺的。”郑允钦佯装嗔怪地说。“要不是你们郡主求着我帮她想个主意,让她跟着她父王一起南下,我会想出这样的主意吗?你看,”他一指走在前面的两面没穿战袍的侍卫。“他们是我的侍卫,是来保护我的安危的,现在他们没了铠甲,要是有人想加害我,我岂不是还得失去两个忠心耿耿的侍卫?你们试想一想,要是想杀我的人先在我这两个侍卫身上,这样子,”他故作认真在在自己身上比划着。“左边一刀,右边再来一剑,然后还极有可能会将他们两个蠢蛋的头剁下来哩。到时候,还有谁来保护我啊?你们两个吗?哼,得了吧,你们连铠甲都穿不好,保护好自己就不错了。如此这般一算下来啊,我等于是用两个侍卫的命,还把我自己的安危也置之度外,来配合你们一起欺骗王爷。唉呀,我应该先算算帐再决定帮不帮你们,现在看来,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要亏出血的啊。不说赚钱,最起码也不能蚀本啊。你们说,是不是啊?”最后一句话是向着前面两名侍卫说的,两人相视一笑,也不回头,算是回应了。
“别别别,跟屁虫,算你厉害行了吧。你小点声说话会不会死啊?”萧蔷心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才离开九丈原数十里地,一旦父王发现我们主仆二人尾随在后,不消说,以父王的脾性,铁定会叫上几名侍卫押送我们回城,说不定还会让侍卫们传他的口谕,让母亲大人罚我禁足十几二十日的,那便前功尽弃了,这一路所受的苦楚,不也就白受了吗。
想到此处,她索性把心一横,回头假装生气地说道。“灵沛,你看你,你又把这跟屁虫惹火了,你一路上就知道给我闯祸。你明知道他是个马蜂窝,你为什么要去招惹他呢。好女不跟男斗,你让他三分会不会死啊?他可是襄王世子耶,九州之内出了名的‘贱’王世家,他们家的‘贱’,堆起来比山还要高出许多,随便‘赐’你我一‘贱’,就够我们受的了。”眉峰一凛。“还不快给他道歉?”她故意把“剑”字加重了语气说出来,心里却不由得乐开了花,心想他襄王世子纵然文采盖世,也定然挑不出话里的毛病来,活生生被自己骂了一回,让丫鬟道个歉就当安慰他一下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堂堂的襄王世子要是哭起鼻子来,可当真不好开导哩。
雨灵沛却并没有转过这道弯来,一副受尽委屈的神情,将头盔轰然放下,重新遮住了大半张脸,任雨水扑扑地沿着头盔上的棱角,滑落在马背上,冷冷地说道:“对不起,郑‘柿’子。”说完灵机一动,总算悟透了郡主话里的骨头,隔着头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唉……”郑允钦显然已经猜到了她主仆二人定然意有所指,以这刁蛮郡主的心性,哪里会真心跟他道歉,不由得一声叹息,便再也哑口无言。倒是前面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郑允钦本就心头有火,不好发作,看见自己的两名侍卫竟然也跟着毫无羞耻的笑得那么开怀,顿时火冒三丈。“你们两个回到扬州城之后,我让父王安排你们俩去军营里历练三月。”
两名侍卫神情一颤,不敢再对望,只得将目光各自望向另一边,声音颤抖地回禀道:“属下遵命。”
萧蔷回头朝雨灵沛眨眨眼,两人再也忍不住趴在马背上无声的笑了起来。
老天爷也被她们的笑容给感染了,乌云散尽,天边一片金辉洒下来,映照山河。转眼间,雨也跟着停了,远山含黛,山谷里吹来一阵风,尽是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
南下的队伍足足耗费了两个多时辰,才走出泥泞的路段,出了那片令萧蔷懊恼的山谷,又翻过一座小山丘,总算看见远处一座市镇。
众人进得城中,却发现并无像中的那么繁华,街道之上,十户倒有六户残破不堪,即使是看上去似有人居的房屋,也几乎毫无生气。好在他们来得尚早,街道两旁仍有几名年老色衰的婆子指着面前的背篓,向难得见到的这么多客人兜售着打来的鱼虾。
萧蔷见那些竹篓虽然是篾片纺织而成,其中的水却不漏分毫,水中的鱼儿也不时的浮出水面,用力拍打着竹篓,溅起朵朵水花。她忍不住想要下马逗弄一下它们,却又害怕父王会就此发现她的踪迹,此地离九丈原尚不足远,她可不敢轻易险。
尽管九丈原上也不乏如此大的鱼,她还曾经伸手到水中去捞起过她们,直到全身都被鱼儿拼命拍打弹起的水花弄湿了裙子,她也依然乐此不疲。不过,可以想见的是,这些跳脱的行为最终令她的母亲大人十分愠怒,罚她不许劳烦洗衣服的老妈妈帮忙,只能自己一遍一遍的洗干净裙子上面经久不散的鱼腥味。即使如此,最终晒干的裙子上面依然有一股令她感到作呕的气味,走过之处,甚至就边丫鬟们都以为她又背着王爷王妃去捞鱼了。这令萧蔷十分气馁,要知道,她可是放了一大盆南方送来的玫瑰花瓣和裙子一起泡在水里,还足足放了一天一夜的啊。最后,她为了能够挽救那一条自己一向喜爱的裙子,不得不冒着被老奶妈出卖的风险,用半两银子求托她悄悄地将裙子重新清洗了一次,才总算去掉了难闻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