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娇从乡下拿了几件男子的衣服,便和小花匠去往了湘西。
临走前,小花匠在院子外的泥土上,用树枝划了一个圈。“阿娇姐姐,假如这个是我们的国家,我们现在的位置,就要从这里。”
小花匠在圆圈右边点上一点,然后拿着枝条一路划过,直到圆的中间偏左,才停下来。
蹲着的陈阿娇,偏过头,心里大致估量了一下,便抬头坚定道:“无论多远,我都要找到他。”
于是倒春寒一过,陈阿娇便和小花匠,搭上了最早的一班客船。
清晨的雾气很大,人站在船上,衣服边缘都会结出露水。
船只悠悠的荡漾着,陈阿娇扣紧了帽子,偌大的船厢里,有的人站着,有的人坐着。
这时,陈阿娇注意到了一个男人,因为这人很显眼。他穿着白西装,锃亮的白皮鞋,看上去很是讲究,时不时从左边的胸膛里,拿出一块怀表。
男人年纪大概在三十几岁的样子,络腮胡,不算大的眼睛。
陈阿娇坐在用毯子铺的地板上,这艘客船,是多出来乘客的,大多数人都在几个大船厢里住着。
客船在河上行驶一周,才到下一站武汉。
小花匠守在陈阿娇左边,右边是年过半百的老人。
老人家靠着船身,转头瞧着不说话的陈阿娇,慈祥的笑道:“你这小伙是要去出去闯生活的吧!”
陈阿娇奇怪的微睁眼睛,却不开口说话。
小花匠解释道:“这是我小哥哥,他说不了话,我陪他去武汉看病。”
老人家一听,眼中露出惋惜的神色。“长的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可惜不会说话。”
陈阿娇尴尬的笑笑。
“我这次是去赴约的。”老人家说完,目光涣散,仿佛忆起了陈年往事。“我年少时,在大户人家里打工,偶然下认识了小姐。我对那小姐一见钟情,和小姐慢慢相处中,小姐也对我产生了情愫。然乎就像古代故事里,门不当户不对,注定要分开的结局一样。一气之下的老爷,将小姐嫁给了当地的官宦子弟。可是富人的子弟,得到的东西本就多且容易,所以他们又怎会在乎一颗真心?
前几年我听说小姐嫁给的那户,因为和宋氏军阀闹出矛盾,好好的一户人家,说散就散了。她一个人,我怕,所以便四处去找她。最近听说,她回到了武汉的老家,所以我想着过去看看,要是她,要是她愿意,我还是愿意照顾她。”
瞧老人家说的痛惜,陈阿娇猜测这老人,定是在等着这位小姐。不知道这位小姐,是否还记得他?
老人说的像只摇篮曲,哄睡的只有他一人。
深夜,大家都入了眠,船只还在不停的摇晃,静下来的船厢,只闻一深一浅的呼吸声,以及河水撞击船身的浪花声。
突然,陈阿娇身旁的老人猛地震动起来。老人苍白着脸,瞪大着眼睛,嘴巴大张着,喉咙里拼命的想发出声音。
“老人家,你怎么了?”陈阿娇着急的按住老人家。
船厢的人都被惊醒,纷纷望向此处。
“他这是癫痫,按住他,别让他乱动。”穿白西装的男子,急步走过来,掐着老人的人中。
老人嘴里渐渐吐出白沫,眼睛凶猛朝上翻。
“快让船长找个码头,赶快停岸,要是不抢救,这老人就死了。”男子皱起眉头,大声喝道。
众人一愣,除了老人突如其来的病情之外,还有这男人不标准的口音。听男人的口音,就像是听外国人说着中国话一般,他们可能觉得自己讲得好,但是中国人听着,总觉得怪。
十分钟后,老人浑身冰凉,众人赶紧送老人去了最近的医馆。
男人走在最前面,抱着老人家。
医馆的大夫带着眼镜,匆匆忙忙的出来,看见这一幕,然后诊脉,摇头叹息道:“没得救了。”
男人一听,怒喝一声:“起开,我来。”
于是就地拉了一扇帘幕,找来了棉签,手术刀。男人拿出随身带的医药箱,戴上口罩和手套,神色严肃的开始为老人做着手术。
半夜的凉风,将众人的睡意,吹的烟消云散。
刚才还给自己讲故事的老人,此刻就在鬼门关前晃悠。
等了约半个小时,男人双手鲜血的走出来,失望对大家摇头道:“老人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
众人一片唏嘘,眼睁睁的看着一条生命的流逝,心里当真难受。
“你们谁是这位老人口中,知道故事的小哥?”男人突然抬头问道。
陈阿娇一愣。
“就是老人在临终前说,你知道他的故事,就拜托你将东西,送到英华街小巷子三十六号。”男人脱下沾满鲜血的手套,说完后走进医馆里。
小花匠担心道:“阿娇姐,为了避免生出事故,你还是不要答应的好。”
陈阿娇犹豫的看着医馆里,帘幕内的灯光。虽说他和自己萍水相逢,但是好歹也是缘分,才聚在一起的。陈阿娇深吸一口气,朝医馆里走去。
老人交待陈阿娇的东西,是一个包袱,很轻,里面的东西是不规则形状。
就像是旅行的一个插曲,老人的死,没有让船上的人悲伤很久,大家重新站上船上时,基本都已经忘了老人的长相。
只有陈阿娇抱着包袱,想起昨日老人眼中的期盼。
抬眼,那个穿着白西装的男子走出船厢里,瞧他的模样,像是见惯了生死,所以今天若无其事的走动。
“你等一下。”陈阿娇叫住了正往船门外走去的男人。
男人回头,不解的望着陈阿娇。
“你是医生吗?”陈阿娇走上来问道。
男子点头。
“你是中国人吗?”陈阿娇问道。
男人咧开嘴一笑,回道:“我是日本人。”
听到对方是日本人,陈阿娇停住了脚步。
男人眸子一转,道:“你不会因为我是日本人,就对我产生了抵触情绪吧!”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喜欢开口说话的原因。
“你会救我们中国人,我自然不会产生抵触情绪。”陈阿娇消化了一下情绪之后,跟着男人并肩走着。
“你可以叫我木村。”男人回道。“我的确是一名医生,从十六岁时,便想学孔子一样,周游列国,学习不同的知识。我二十岁时,当过南京大学医药系的助教,你们的老师学生都不错。我在那里待了五年后,又背起行囊,四处远行。”
陈阿娇暗自佩服木村起来,年纪轻轻便开始走出国门,学习不一样的医学文化。
木村打量着陈阿娇,络腮胡一动一动的。“你接包裹的时候,我就很奇怪,你明明是个女孩子,却要领老人的包裹。不过,你挺有意思的,也不怕麻烦。”
“你这是在夸奖我吗?”陈阿娇也露出笑容。
“你要去哪里?”木村问道。
“湘西。”
木村眼睛一亮,提着医药箱的手,微微握紧。“我也是去湘西。我听说湘西有种蛊术,以****最为著名。我很好奇,它的科学原理是什么,所以我想去看看。”
陈阿娇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书上说过,好像是说人养这种蛊,要用鲜血为引子。不过你既然是医生,你该知道,这应该没什么科学追究****!”
“no,我不这么认为,每一个被质疑的东西,都有被探究的价值。”木村眼里都是对未知的好奇。
像是明白木村为何兴奋,陈阿娇不由得羡慕木村起来,为了自己钟爱的东西,跋山涉水的去了解,执着中带着智慧。
“木村,你一定会成为享誉中外的医生的。”陈阿娇赞道。
木村却摇头。“no,你又说错了,我学医不是为了出名的,我自己满足就好了。”
“很高兴认识你。”陈阿娇伸出手来,学着西方绅士一般的握手。
木村微笑的伸出手回道:“我很喜欢你们国家,你们的文化博大精深,只是没有开发罢了。”
“我也希望你们国家的人,能够像你一样,大家相互交流文化,共同进步。”陈阿娇瞧着木村,悠悠的开口。
“我也是这般想的。”木村说完,两人转身看着平静的河水。河上的水,吹拂着面庞,每一天算是一个新开始。
每个人都有故事,在每个人的故事里,会遇见很多来往的人,或许只有一面之缘,或许成为未来的伏笔。你,从我的全世界路过,希望你善意而行。
一周颠簸的路程,陈阿娇寻着地址,和小花匠来到了三十六号。
打开门的是一位半白头发的老妇人,老人脸上沟壑不平,都是岁月的沉淀。
陈阿娇将包袱递给老妇人,并不开口说是谁送来的。
老妇人打开包袱,竟然是一双绣花的布鞋,看样式,很旧。没有意想之中的哭泣,也没有老妇人的惋惜。
然后,陈阿娇又听到了另一个故事。
“我还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时,家里有个长工,一直暗恋着自己,可是她不喜欢这个长工。父亲将我嫁给了当地有名的富家子弟,从此我相夫教子。直到我的丈夫有了别的女人,我很难过,但是那个长工一直陪伴着我,鼓励着我。再后来,我丈夫家道中落,他一个人逃到了外省,而我也独自一人生活。十年过去了,我和家里的那位长工在一起了。”
原来那老人才是老妇人的负心丈夫,老人肯定怀念起了以前的好,想要在临死前,见当年的妻子一面。
看着那双泛旧的绣花鞋,老妇人对陈阿娇道:“姑娘,我已经老了,经不起折腾了。这绣花鞋对我没有什么意义了,你行行好,埋了它吧!”
“他死了。”陈阿娇平静的站在门口道。
老妇人表情一滞,眼中泛起了星点。那时他没好好珍惜,现在回头作什么?
最后,陈阿娇如了老妇人的愿,埋了那双绣花鞋。
人生当真是波荡起伏,不到最后一刻,离真相永远差很大一步。
“阿娇姐,我们继续赶路吧!”小花匠背着包袱,跟在陈阿娇身边道。
“嗯。”
湘西一带,山势险峻,势力错综复杂。
但是湘西的春季,青翠欲滴,山花烂漫,隐在一片春光无限好中。
彼时,湘西护城的桃花节,声势浩大的举办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