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娇提着大大的箩筐,身后跟着丫鬟小雨和小娟。
看见湖上的小舟时,陈阿娇转身对小雨道:“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等着,我摘完了一筐,便会回来,你们守着便是。”
“阿娇小姐,真的不用我们跟着吗?”
陈阿娇笑道:“你们不会水性,我也懒得去救,所以还是在岸上等着吧!”
说完,陈阿娇便熟练的跳上船,独自撑着长篙,缓缓驶去。
阁楼上的江城,右手按着窗上的阳台。
漫天的绿色荷叶中,对岸的陈阿娇正撑着船,慢慢去向湖中心。江城面色一喜,连忙大步跑下楼梯。端茶上来的小五,将茶水一放,也跟着跑了出去。
湖水清澈,身旁的荷叶竟漫过了头顶,刚好遮住烈日炎炎。
陈阿娇暗自叹道:这莲蓬真多,要是没人采,那才是可惜。
伸手将莲蓬扯下,陈阿娇左右环顾,心里一动,便用青葱一般的手,拿出莲蓬里的莲子,剥了外皮,将白色果粒放进嘴中。
嗯,真甜。十分满足的陈阿娇,扬起一个微笑,又慢慢划着水,路过一个又一个的莲蓬。
沿着栈道,江城走上长长的堤岸。江城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只想要,跟着陈阿娇的船只。
陈阿娇的船划的更慢,有时候陈阿娇,会看着荷花发呆,有时候会摘下荷叶,做成纸船,任其飘荡。
江城小心翼翼的在堤岸上,慢慢的走着,八月酷暑,江城却也一点也不感到热。他只愿多看那女孩一眼。若那女孩子,肯抬起头来,定能发现对岸的自己。他一直等她,等她风华正茂那年,等她一方喜帕相许。
而那船上的女孩,只在考虑哪处的莲蓬最大,哪朵荷花最香。
小五第一天陪着江城,在堤岸上缓缓走着,看着那个欢喜去摘莲蓬的女子。
小五第二天站在竹丛下,就看着江城痴呆的望着,那水波盈盈处。
小五第三天躲在阁楼上,用手遮住头上大片的灼热,赞叹道:“少帅体能真是好,三天在太阳坝子下晒,还能坚持下去,真不知道他在等着什么。”
第四日,陈阿娇拿了一把伞放在小船上,照常进入荷花深处。
昨夜闷热的难受,以以往的经验来说,会有一场雨。陈阿娇想起昨日督军到海棠居说,大姨太这一趟出来也有十几天了,等大姨太回去,他会好好补偿她。
其实陈阿娇希望大姨太,能够在府中多留几天,这样她也算不用面对着江海。
今日若是下雨,躲在硕大的荷叶下,欣赏雨中的景色也好,只是希望雨不要下太大,不然这莲花莲叶,就要受摧残了。
江城依旧站在堤岸上,小五则站在廊道上的窗户前,这一回小五聪明,带了个望远镜。
天上云卷云舒,湖边蜻蜓飞舞。
“这蜻蜓,燕子低飞,要下雨?”小五说完,天色由蓝变白,一阵大风刮过和风湖。
“少帅,快回来,要下雨了。”小五站在阁楼上,大声的呼喊着。
湖中的陈阿娇听闻,抬头一见,远处岸上有个身影,模模糊糊,穿着长衫。听阁楼上有人在呼喊少帅,站着的人定是少帅,少帅多久来的?
“第四天了,陈家阿娇,你终于愿意抬头了,我就在这里。”站在岸上江城喃喃道。
小五还在阁楼上大喊着:“少帅,快些回来吧!这雨看样子很大。”
小五话一说完,阁楼上的窗户,门,皆是吱吱呀呀的,响成一片。湖上的荷叶被风撕开一个口子,散在空中。湖水开始动荡不平,陈阿娇叹了一声:“这是场大雨,看来今天摘不成莲蓬了。”
陈阿娇划着船,正准备向岸上驶去时,江城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只船,慢慢悠悠的漂在湖面上。
小五赶紧请岸上的两个丫鬟,到荷香居里避避雨。
陈阿娇皱着眉,心想道:这人莫不是个呆子,她船上有伞,不畏惧下雨,何况自己会游泳。这时候他过来,万一下起雨来,不是要被淋湿?
不过瞧江城撑船的姿势,倒是熟练的很,看来也是个水性极好的人。这样子她就放心了。
“到我船上来。”江城对陈阿娇道。
陈阿娇月牙眼盯着江城,不为所动。
“你在怕些什么?我是来载你回去的。”江城解释道。
江城身上还是那袭月白色的长衫,立于这一片绿色的世界中,别样的称景。他什么时候再在岸上的,在岸上干什么,为何在对岸走的这么慢?
还未等陈阿娇想清楚,江城便大步跃上陈阿娇的船,陈阿娇被摇晃的抓紧船身,瞪了江城一眼。江城拍拍手,很是满意的坐在陈阿娇的对面。
风扬起陈阿娇的碎发,陈阿娇低下头,压住心里起的涟漪,问道:“二爷这是做什么?”
陈阿娇的这般疏离,江城恨不得拉住她的手,告诉一切的因果,可是大事未成,要是说了,便会前功尽弃。于是江城也不说话,只是撑着长篙,朝岸上的方向靠近。
天上开始下起密密麻麻的雨点,随后雨滴变大,砸在脸上,有些微痛。
陈阿娇站起来,为江城撑着伞。湖面波动,陈阿娇只得抓住,站的稳立的江城的衣袖,江城回头望了阿娇一眼,眼里闪着光芒,嘴角微翘。
十年里,他多少次梦见,陈家阿娇在他身旁,无论是撑伞,还是喝茶,亦或者是金戈铁马与疆场。
江城眼角的泪痣,像极了白苏,可是江城不是白苏,陈阿娇努力告诉自己,要清醒一些,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身旁的雨,尽数滴下湖水中,与这水光一色。
江城突然趣心一起,右脚微微用力,船身便摇晃起来,陈阿娇站不稳,扑入江城的怀里。
陈阿娇被江城这么一惊,手中的伞,噗通一声,滑落湖内,陈阿娇准备弯身去捡时,船身随着摇晃起来,反倒使自己更贴近江城的怀间。陈阿娇望向湖面,伞已消失不见。
江城热息喷在脸上,打趣道:“你等不及了。”
陈阿娇皱着眉,雨水打湿了脸庞,发间都感觉到了湿意。
“正巧,我也等不了。”江城说完便低头,吻向了陈阿娇,陈阿娇抓着江城的衣袖,雨滴不停的敲打着脸上。
江城俊秀硬朗的脸庞,刹那间和白苏重合,陈阿娇开始晕晕乎乎,承受着这一深情的长吻。
这雨是夏日午后的白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陈阿娇再睁开眼时,耳边已经没有了雨声,而眼前江城离自己如此近,近的恍惚都可以听见他的心跳。江城胸间的温度,江城唇间的热情,但是江家二爷,一生荣华富贵,走遍花丛,女人可以被他捧在手心,但是不能进入他的心。
“二爷,你可知你吻的是谁?”陈阿娇问道。
“陈家阿娇。”江城桃花眼里深邃异常。
两人站在船上,身旁都是荷花荷叶莲蓬。
陈阿娇突然觉得十分可笑,原来他们兄弟俩,都是个不尊重女子,是个轻狂浪荡之徒。
江城看着陈阿娇退后一步,不由得伸手,却被陈阿娇打开。
“我是这府上的九姨太,你休得对我放肆。”陈阿娇正色道。
不听还好,一听江城的手紧紧抓住陈阿娇,声音有些迫切。“阿娇,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放开我。”陈阿娇大力的推着江城,可是江城却不打算放开自己,陈阿娇一气,转身跳入湖中。
“阿娇。”江城连忙跟着下水。
雨停了,陈阿娇采莲蓬的地方,本就离岸边不远,陈阿娇便游上了岸。
江城吃惊,上一次稻花田里失水,陈阿娇还不会游泳,这一次却游得这么好,士别三日,还真是刮目相看。
两人上了岸后,江城敛着心里因九姨太三字,升起的怒气,想要拉着陈阿娇,却被陈阿娇推拒。“二爷是个大忙人,我便不叨扰了。”
“你...你小心受风寒,还是去荷香居洗个澡吧!”江城说完,天空划出金色的光芒,看样子天又晴了。
这夏天的天气,是最变幻莫测的。
小五和丫鬟们,拿着伞刚跑过来,听见的就是江城这句话,不由得默默走上前,悄声道:“爷,我们荷香居没有热水,要烧一阵子的。”
江城抿着嘴唇,突然不说话了,他忘了,他不常回荷香居,热水不是时时都能有的。
陈阿娇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看着陈阿娇雨中瘦削的背影,江城心里着实不好受,他离开陈阿娇时,陈阿娇还是胖乎乎的可爱俏皮,一双月牙眼里满满的机灵。
小五看江城这幅模样,不由得道:“少帅还是赶快换身衣服吧,我去烧水。还有,那九姨太虽然长得好看,但毕竟还是督军的姨太。”
“你不懂。”江城黯然失色的转过身,迈向荷香居。
“你自己也不懂的事情,非要说我不懂。”小五抱怨道。
回到海棠居,陈阿娇泡在浴桶中,唇上还有江城的温度。雨中深情一吻,虽然浪漫,但也受罪。
莫不是江家二爷喜欢刺激,专门有这种癖好?说到底,还是当时的自己太过于被动,那一张脸,那熟悉的体温,分明就是应该属于另一个人的。
看着泡在水面的玫瑰花瓣,陈阿娇又想起那个冰冰凉凉,却很深情的吻,都是当时情景太突然,所以才会让自己回味。陈阿娇摇摇头,将头没入水中,再一次告诉自己,江城是江城,白苏是白苏。
这一晚上,陈阿娇果然受了风寒,躺在床上难受的翻来翻去。
这一晚上,江城又拿出一张宣纸,拿起毛笔。
“少帅,你又要作画了?”小五还是有些不忍直视的说。
谁知江城半眯着眼睛,手里握着毛笔不动,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的回道:“我是不是太主动了。阿娇不接受我,情有所原,我应不应该循循善诱。”
可别,小五连忙劝道:“少帅,女人心海底针。”
“阿娇的心,不是海底针。她笨的很,感情也笨的很,我若不主动,她是不会到我身边来的。”江城说完后,觉得自己说的很正确,于是站起来,走到窗前,对着清澈湖水道:“我想通了,感情如同带兵打仗,不是赢,就是输。我胜在知己知彼,是输不了的。”
十年里,他以为可以将陈阿娇暂时忘记。但是看见她出现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心脏跳的可以这么快,原来一天不和这人在一起,就觉得身体缺少了什么一般。谢天谢地,将陈阿娇送到了他的面前。
小五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就怕这感情的仗,少帅你也赢不了。
江海将大姨太送回佛堂后,又急着去处理上次的案件。
其实那国民卧底,是药铺的老板的儿子罗松,是在孙中山创办的军校中毕的业。但是慕容双他们,都未找到老板的儿子,而线人最后给出的线索是,药铺老板儿子,曾经在三号仓库周围住过。
后来慕容双去搜查时,正遇见工人知识分子,印着刊物。索性将众干人等都抓了,这一抓,还真的找出了军校毕业的宣传员。也是这位宣传员在酷刑之下,承认在百乐门会有一个接头的活动,接头人之一就是老莫,另一个代号苍鹰。
老莫自杀,身上没有什么线索,慕容双没有告诉江海的是,他怀疑江城的相好易翩然。若是江城中了美人计,被易翩然利用,那就不好处理了。
巡捕房一致讨论下,决定引蛇出洞,将药铺老板以卖假药,毒死了人之名抓起来,逼迫老板儿子,军校优秀的毕业生罗松出现。
抓罗松本来应是由江城接管,可是这事情是出在江城接手之前,若是不能圆满处理,大帅心里定然有意见。
在大家商讨之际,沈明忘饶有兴趣地看着江城的脸,问道:“你这几天是不是做了脸部桑拿?”
江城挑起眉头,不解其意。
一旁的慕容双和小五都笑了起来,只是慕容是正大光明的笑,而小五是憋在肚子里笑。
“都说国外喜爱晒太阳浴,没想到江少帅也喜欢。只是晒多了太阳浴,恐怕皮肤受不了。”慕容双狭目盯着江城。
江城淡然自若,桃花眼里未见些许波澜。
小五心想,少帅一连四天都在堤岸上走着,八月份的太阳又那么毒,任谁的皮去晒,任皮有多厚,都受不住的。
沈明忘喝了一口茶,也笑道:“人家国外晒太阳浴,不是要擦那个防晒乳吗?看来江少帅跟潮流,这一不小心,将自己的脸也搭了进去。”
“过奖,本帅以为,这不影响本帅的容貌。”江城回道。
死鸭子嘴硬,慕容双不拆穿江城,但是不得不说,尽管江城黑了几个度,但周身的一举一动,依旧显得气定神闲。
“好了,还是筹划一下几日后的抓捕吧!”沈明忘说回正题,问督军道:“在高阳台上,处决药铺老板怎么样?”
江海点头,指着高阳台周围的地形。“高阳台三面都是楼房,视线宽阔,一面则是台下的百姓。到时候,我们先堵住百姓这一边,凭罗松的策略,定是在这三面出现。我已经吩咐好狙击手在天台之上,数十名便警在四面隐藏。我就不信,罗松还能从我们给的天罗地网中逃脱。”
“女婿到时一定听岳父安排。”慕容双道。
沈明忘将视线转向江城,问道:“你为什么不说一句话?”
“大哥这计划天衣无缝,我的确说不上话来。”江城靠在椅子上,叠着腿,漠然的望着江海设下的局。
小五听着江海在高阳台,指挥着巡捕房和军队的人,不由得为无辜的百姓担心。那药铺老板何错之有,被拉上断头台,正所谓祸不及家人。
几人准备完后,江城突然起了心思,决定在街上散着步。街边弥漫着各种不同的气息,既有胭脂水粉的美人香气,又有百乐门歌舞的纸醉金迷,更有农家小院的摊点淳朴。
“你今晚总是皱着眉头,就不怕老的快。”江城背着手,照常一袭紫色长衫,在街上慢慢悠悠,胜似闲庭信步。
“少帅,我还是觉得这样逼迫一个人,良心过不去。”小五今年才十七岁,因为机灵,被江城选在身边当副官。十七岁的孩子,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脆弱。
“凡事都有对立面,关键看你站在哪面,现在的你,站到的就是大帅对立的面。”江城解释道。
小五似懂非懂,索性下了决心。“我站在少帅这一面,哪怕是错的。”
江城眼角露出笑意,泪痣朦胧。“我怎么会是错的。”
“少帅还说没错,你这条路并不是回家的路。”小五抱怨着。
“我走的就是回家的路。”江城笑中意味不明,但神色笃定。
这些年,飘泊不定,起起伏伏,一颗心,终于得到安定。
多年以前,他以为国之动荡,匹夫有责,于是义无反顾加入战场。多年之后,他猛然发现,国与家不容分割,于是他拼了命,也要护住家人,守住国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