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的葬礼,江府隆重的举办。
几位姨太身着白色葬服,站在大厅之中,哭哭啼啼成一片。厅内江海的骨灰,被放在棺材之中,墙正中挂着江海的遗像,遗像下尽是白色的花。
陈阿娇立在众人之中,低头瞧着眼前宾客的鞋子,匆匆来,匆匆去。
直到一双白色泛亮皮鞋的出现,陈阿娇眉心一动,抬眼打量,江城白色长衫,一身素华。江城似是风尘仆仆的赶来,听说他去了江南和宋氏军阀谈事。
身边的小五,也一脸沉重。死亡,本来就是一件不能预料的事情,而未来,也是不可预料。
江城手持三炷香,拜了三拜,自始自终,都未斜眼瞧向别处。
陈阿娇心里骂道:陈阿娇,你怎会这么不争气,就仅仅是和他春风一度过,又或者是因为像极了白苏,所以在人群之中,便如此关注他吗?
大帅也来到了葬礼上,亲手为江海上香礼拜。
大姨太站在一旁,虽说没有什么太悲伤的神色,但是眼里已经含着凄然。儿子,丈夫,先自己一步离开,大姨太想着,兴许这就是报应。
大帅身后站着一位戎装男子,陈阿娇定睛一看时,如同五雷轰顶,之后紧握着小拳,目光狠狠的瞪着来人。何章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里,陈阿娇忆起当初,父母在何章的逼迫下相继离世,眼中的恨意和悲伤,便如潮水般涌来。
似乎是感受到有寒冷眼光扫来,何章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这一瞧,倒是让他发现个有趣的。当年陈心德的女儿,竟然也和这些人穿着葬服,站在这里哭丧。
大帅也注意到,何章看着江海女眷的时间过长,便问道:“你有认识的?”
何章点头,眼神瞟向一处。“我与那女子的父亲,有过师徒情谊。在小镇拜访先生时,见过她。”
“哦~倒是遇见故人了。”大帅意味深长的瞧着陈阿娇。这江海的府中,竟然有何氏军阀认识的人,只怕这不是巧合。
江城立在一旁,表情淡漠,似乎厅内所有人与他无关,
宾客走后,女眷们回到后屋,刘子仪抱怨道:“站了我一天,哭了我一天,现在我真的是挤不出来眼泪了。”
陈阿娇则顺着海棠居,走到一处鲜少人来的桥上,看着溪水流淌,陈阿娇不禁感伤起来。今天她看见了仇人何章,尽管她恨得咬牙切齿,何章依旧日子过得舒坦。
迈过小桥,转身走向一处竹林葱郁的小亭子,陈阿娇坐在石凳上,支着下巴,似乎在想着什么。
“陈阿娇。”身后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陈阿娇浑身一僵,皱着眉头转过身,瞧着何章,只恨手中没有刀,不然定杀了他,给父母报仇。
“别来无恙。”何章打量着陈家阿娇,少时这女子还未张开,眉眼之间青涩至极,现在越发楚楚动人。
陈阿娇避开何章的目光,冷笑道:“我和你没有什么可说的。”
“阿娇,再怎么说,我和你父亲都有师徒情谊。”何章眯着眼睛道。
“是吗?我父亲正是念着这份情谊,托梦给我,说是黄泉路看着不错,尽早就会带着你去呢!”陈阿娇一双月牙眼中,犹如寒冰,透出冰冷。
何章不怒反笑,伸手想要摸一摸陈阿娇的脸蛋,这小丫头如今这般伶牙俐齿,他反倒喜欢的紧。
陈阿娇一退数步,显然是觉得何章的手脏。
这时,在竹林后一个身影走出,拍着手,不咸不淡道:“没想到我随处逛逛,都能看见何大尉。”
何章收回手,讪讪笑着,装作镇定道:“许久没见故人,是我太激动了。”
江城步子清闲,走到陈阿娇面前,桃花眼先是略微瞧着低头的她,随后转过身子,遮住何章的视线,偏头道:“这女子是大哥府里的九姨太,是三姨太家里的娘家人,何大尉走在这处,应当谨慎才是。”
何氏军阀的一举一动,都被其他各处军阀瞧着,若是何章做出了什么事情,让其他军阀有借口的话,何章难辞其咎。
“少帅说的是,既然故人已经相聚,我就先走一步了。”何章说完便大步离开。
江城冷眼瞧着何章的背影,心想着,我家人儿都敢欺负,瞧日后不好好整整你。转身过来,想问陈阿娇和何章的渊源时,江城发现陈阿娇低着头,肩头一直在耸泣。
“我还未问些什么,你怎的就哭起来了?”江城皱起眉,想要将陈阿娇圈在怀里,但是大帅就在府里,恐有变故。
陈阿娇看见何章,少时惨痛的经历,一下子冲进了脑海。若不是他,陈阿娇现在还可以在水灵镇中,和父母,子汝安静悠闲的生活。若不是他,水灵镇还是世外的桃源。
江城偏头,叹了一口气道:“行了,我不问就是。”
江城说完,伸出手,曲着食指,在陈阿娇脸上轻轻划过泪痕。动作之轻柔,让陈阿娇想起白苏也是这番的对她,陈阿娇抬头,心里难受的说着:“白猴子,何章他害死了我父亲,连累了我母亲,还有刘志,他冤枉刘志....”陈阿娇说的哽咽,不由得打起嗝来。
听完陈阿娇的述说后,江城也不顾隔墙有眼,将陈阿娇揽在怀里,修长的手指捋着陈阿娇的秀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刹那间,陈阿娇当江城是白苏起来,眼泪鼻涕一抹的揩在他的身上。但是哭了一阵子之后,陈阿娇才猛然醒悟,这人虽有薄荷香的胸膛,但是始终不是白苏。
于是陈阿娇强忍着内心的悲伤,推开江城道:“二爷,对不住,我只是想起了陈年旧事....”
“阿娇。”江城打断她话道:“以后多和我说说,难过的,和我说,开心的,和我说,不想要说,说不出口的,也和我说说。”在这江家,你没必要草木皆兵。
陈阿娇不由得一颤,江家二爷是怎么了,说起这样的情话来,许是花丛太多,说起也就顺口了。陈阿娇稳定心神道:“二爷为何对我说这些?”
“因为...”江城桃花眼流转,含着高山云雾之气,慢慢开口。“因为,很喜欢你,至死不渝。”
至...至死不渝?江二爷说这话时,风轻云淡,就像是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陈阿娇连忙低下头,眼神躲闪着,但是江城的视线太过于灼热,逼的陈阿娇转过身去,声音有些颤抖的说:“我一介草民,怎得二爷垂青?”
垂青?江城把玩着这两个字,眼里忽地一笑,陈阿娇必是慌张,所以才会口不择言起来。垂青这一词,套在男子身上,还是有些不适。
“陈家阿娇,在我看来,稀世珍宝。”身后江城清凉嗓音,如同身上沁人心脾的薄荷香,令陈阿娇开始晕晕乎乎,原来她自己是这般听不得情话。
陈阿娇闭上眼睛,蒙着耳朵,向来时的桥上跑去,不理会身后人的视线。
江城依旧站在原处,似是清风明月,又胜兰庭玉树。随后江城缓缓坐在石凳上,右手握拳搭在石桌上,修长的手指上,还沾有阿娇的泪滴。
他怨自己,在阿娇最疼痛的年华里,没有陪在她的身边。
陈阿娇一路小跑回海棠居,刘子仪已经在屋中等候多时了,陈阿娇一进门,刘子仪便道:“去哪里逛了?”
“就在后院走了走。”陈阿娇呆然的站着,瞧刘子仪心神不定,应该是有事情要和自己说。
果真,刘子仪牵着陈阿娇坐下,笑盈盈道:“阿娇,我给你找了门亲事,建苏有个徐家,徐家老爷那边正缺四姨太。”
徐家?陈阿娇脸色冷了下来,徐家老爷人到暮年不说,她又要入深宅大院做姨太,是万万不愿的。
刘子仪察觉到陈阿娇的不悦,神色突然冷漠了起来。“怎么,你还嫌弃?嫁到徐家,吃喝不愁,你还是做你的姨太太。”
哼,无非是想利用我,和徐家建立生意的关系,陈阿娇内心冷笑,于是坚定的站起来。“子仪姐,当初是你说过,我们姐妹俩在督军府,相互扶持。怎得督军一死,你就迫不及待的赶我走了?这府中能够做主的是大姨太,不是你。”
刘子仪脸一阵青,一阵白,没有想到昔日温和柔顺的陈阿娇,今日顶撞起她来了。她就说陈阿娇这小蹄子不能养着,看,报应来了吧!
“陈阿娇,别忘了,我们家养育了你五六年,这恩情难道你就不报了?”刘子仪丹凤眼里,满满的鄙夷。
恩情?将我推进督军府里算作恩情?陈阿娇突然想仰天大笑,刘子仪过河拆桥,可怜自己一早就入局。
不再言语,陈阿娇转身就走进房间里,紧闭大门。
刘子仪气的指着陈阿娇,骂道:“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给你这么好一门亲事,你都不接,行,那你就等着被赶出江家吧!”
陈阿娇靠在门后,鼻子微酸,赶她出去,恐怕不可能了。
傍晚,海棠居的丫鬟也未叫陈阿娇出来吃饭,倒是大姨太那边请人来,说是要见见自己。陈阿娇纳闷,大姨太接管府里的事情之后,从未与她见面过,今天这么突然,难道是有什么别的事情?
随着大姨太的丫鬟走进大姨太的屋子后,发现二姨太和六姨太也在。
大姨太打量着陈阿娇,问道:“你就是陈阿娇?”
陈阿娇点头。
“听三姨太说,你想出府,嫁给徐家的老爷?”大姨太突然问起这个,莫非是想和刘子仪一样,赶她走?
陈阿娇低眉,语气温和。“我已经是江家的人,怕是走不了了。”
“江家的人?”二姨太感到疑惑起来。
大姨太手里转着佛珠,一双贵气的眸子在陈阿娇身上流连。
大姨太不说话,眼睛突然停在陈阿娇的肚子上,又抬眼瞧着陈阿娇。陈阿娇一脸镇定,迎着大姨太的目光。
大姨太眉头一皱,站起身来,吩咐道:“念在你是三姨太的表亲,我就留你一阵子,若是你让我失望,那就趁早离开了江家好。”
陈阿娇眼里带着决然,轻轻应道:“好。”
二姨太此刻也看懂了,大姨太和陈阿娇的交流,便迈着妖娆的步子,走到陈阿娇面前道:“陈阿娇,现在你可得天天求保佑,你这肚子能争气才行。”说完便嗤笑一声,随着大姨太的脚步离开。
陈阿娇心里也没有底,她只是赌上一赌,若是成功了,她便可以在江府立足。
刘子仪听说了这件事,呸了一声道:“不要脸的东西,还想有老爷的骨肉,做梦。就算有,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这几日,陈阿娇躲在屋子中,天气开始转凉,府里菊花也渐渐开了,一片一片的金黄色,像极了家乡的油菜花。
再说自何章来到建苏之后,几乎将建苏中有名望的人,都宴请了一道。
这日,江城,慕容双和何章在醉香楼里小聚,何章就谈起双方军阀合作的事情。
本来这宴会江城是不稀罕来的,但是想到要是不见何章,怎么有机会替阿娇报仇,于是便整理衣装,前来赴宴。慕容一听江城要来,便也同意小聚。
三人在酒桌上,各怀心思。
“少帅,听闻你将要去北方,那可是宋氏的地盘。”何章试探道。
江城桃花眼斜挑,眉眼之间云淡风轻。“自上个世纪起,手工业的发展就面临着挑战,就比如纺织业,原先是靠在水边,利用水车或者牲畜来工作的。而牛顿,瓦特的出现,使得工业化迅速发展,谁能更好更快的利用工业化,谁就能领跑世界。听闻北方率先引进了一批国外的工厂,我自然要去看看,学习国外的知识,也好使我们国人面对舶来品时,压力不至于那么大。”
何章讪讪笑道:“少帅还真是忧国忧民。”
“不敢,只是自己能够做出来的东西,又可必假手他人?”江城望着何章,一字一句道。
何章自然是不信,江城的目的这么简单,他一定和宋氏那边有联系。如果宋氏和沈明忘联手,对付他们,那恐怕就棘手了。
“何大尉说今日请我和小叔,喝酒小聚,谈的都是官方的事情,这让我很费解啊!”慕容笑道。
何章连忙陪笑:“是我的大意,来,喝酒,今天我们只谈风月,不理国事。”
何章和慕容举起酒杯时,江城并未提杯,何章问道:“少帅怎么了?”
江城正了正身子,一副愁恼的模样。“我昨天在路上看见一幕,一个男人,遇见了他的授业恩师。当男人恭敬的请安时,那个老师冷着脸,理也不理。可是男人还是十分恭敬,一直送老师到家里,才肯离去。期间,无论老师怎么骂他,他也只是笑笑不语,当是应下了。大尉,你猜这是为何?”
何章摇头道:“还请少帅赐教。”
“和男人一起出去的好友问道:你那老师对你这番态度,你为何还是礼待与他。你既然已经毕业了,就证明他再也不能管束你了,你还怕什么?男人说,虽然老师不喜欢他,但是师生恩情还是要记的。老师对他如何,是老师的事,他对老师如何,便是自己能够掌握的。我就在想,如果连自己的恩师,都不去尊重的人,对待合作伙伴会怎样?什么人敢和这样的人合作?”江城吃着茶,慢慢悠悠的说道。
何章不知为何,觉得江城在影射他,但是江城不应该知道水灵镇的事情,也不应知道他的恩师是陈心德的事啊!
江城吃完菜,用手帕擦擦手道:“我吃饱了,两位慢用。”
何章目瞪口呆,江城竟然如此不给面子,拿着筷子的手,不知所措起来。“少帅,我送你。”
“不用了,我坐车回去,你贵人事忙,留步吧!”江城冷淡说完,便提步离开包厢。
何章心里憋着气,咬牙切齿暗自骂着,江城目中无人。
三人走下楼时,迎面来了几个男人,为首的男人,戴着一副眼镜,说起话来文质彬彬。那男人看见江城的时候,一时呆住,喊道:“白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