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其他 > 民国大师国学笔记全文阅读 > 第12章 杂议国学研究

第12章 杂议国学研究


  顺乎人心,应乎潮流

  【国学笔记】

  我现在所谈的就是“人心”,就是“潮流”。我没有可能对所有的人都调查一番。我所说的“人心”,可能有点局限。但是,一滴水中可以见宇宙,从燕园来推测全国,不见得没有基础。

  我们责怪西方不了解东方文化,不了解东方,不了解中国,难道我们自己就了解吗?如果是一个诚实的人,他就应该坦率地承认,我们中国人也并不全了解中国,并不全了解东方,并不全了解东方文化。实在说,这是一出无声的悲剧。

  【品读大师】

  1993年一个阴雨连绵的晚上,北京大学电教楼报告厅里座无虚席,连入口处和走道上也挤满了人。将近7点时,报告厅里突然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82岁高龄的季羡林先生来了,他应北京大学邀请为燕园的学子们做一次关于国学的讲座。季老看见有不少同学都站在走道边、坐在台阶上,安安静静地听他讲,这位耄耋老人心里感到十分激动,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本来,季老劝同学们找一个小一点的教室,因为担心来得人少,面子上不好看,可同学们坚持要在能够容纳400人的电教楼报告厅,没想到地方还是太小。季老看见这么多同学冒雨前来,感动地说:“难为大家了,谢谢同学们对国学研究的热情关注。”

  事后,季老回忆起那天燕园讲座的情形,内心依然热浪翻滚,他说人世间有果必有因,大家对国学研究的关注必然也有它的原因,如果用一句话来回答就是:顺乎人心,应乎潮流。

  《辞源》上说:“国学,一国之固有之学术也。”季老认为这句话虽然简短朴实,但的确说到了点子上。如今国内兴起国学热,但很多人对于国学的概念还很模糊。究竟什么是“国学”,季老认为,简单地说,“国”就是中国,“国学”就是中国的学问,中国的一切传统文化就是国学。中华民族拥有五千年的文化,是一笔十分宝贵的财富,它五色杂陈、头绪万千,需要我们认真地分析、细细地品味,找出其中的精华,将它发扬光大,进而有利于社会的发展和人民的幸福,这正是潮流所在。

  过去,有很多人将“国学”与“国故”联系在一起,因为国学表面上看起来是研究过去的文化。对此,季老强调说,国学绝不是“发思古之幽情”,“它既与过去有密切联系,又与现在甚至将来有密切联系”。

  这些年,不但国内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国学,就连国外也掀起了学习中国文化的热潮。2004年11月21日,全球第一所“孔子学院”在韩国首尔挂牌。截至2010年底,全球已建立322所孔子学院和369个孔子课堂,分布在96个国家和地区。季老还曾听一位国家教委的领导说,他在印度新德里,亲耳听到印度总统在讲话中引用了《管子》一书里关于“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话,可见中华文化已经深入世界各地人民的心里。我们一方面应该为之而感到骄傲,另一方面应该投入更多的热情和精力来研究我们的传统文化,正如季老所说:“我们中国传统文化中优秀的成分是子孙万代的精神食粮,不弘扬它,我们就对不起祖宗,也对不起后代子孙。”

  何谓“大国学”

  【国学笔记】

  我个人觉得,探讨中国文化问题,不能只局限于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这几十年、近百年,也不能局限于我们居住其中的960万平方公里土地。我们必须上下数千年,纵横数万里,目光远大,胸襟开阔,才能更清楚地看到问题的全貌,而不至于陷入井蛙的地步,不能自拔。总之,我们要从历史上和地理上扩大我们的视野,才能探骊得珠。

  中国是一个有五十六个民族的多民族国家,每一个民族都参与了中国文化的创造,因此每一个民族的文化都应该得到尊重和研究。过去出版的许多中国通史,实际上都是汉民族的通史,真正的中国通史应该是包括各少数民族在内的中国多民族的历史。

  【品读大师】

  2007年3月的一天,几位好友前往北京301医院看望季老,在谈到当时国内兴起的国学热时,这位年近期颐的老人感到十分欣慰,同时也有一丝担忧。如今大家对国学越来越重视,许多学者都起来呼吁学习中国传统文化,激起了大众对重学传统文化的热情,然而在这份热情之余,也需要做一些冷静的思考。例如,现在学术界对传统文化的理解分歧很大,传统文化究竟包括哪些内容,始终没有一个一致的说法。对此,季老提出了“大国学”的概念,他强调说:“国学应该是‘大国学’的范围,不是狭义的国学。”也就是说,国内各地域文化和五十六个民族的文化,都包括在“国学”的范围之内。

  季老举了几个例子来说明“大国学”的含义。比如我们常常讲的“孝悌忠信”和“礼义廉耻”,前者属于鲁文化,着重讲人的内心修养;后者属于齐文化,着重讲外在的法律约束。鲁文化和齐文化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差别呢?因为鲁国农业发达,人民都在本本分分地务农,而齐国商业发达,需要借助法律的力量来约束人的行为。两种文化相互影响、相互补充,都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此外,有些人认为只有汉族的文化才能算国学,季老则说:“中国文化,中国所有的民族都有一份……这五十六个民族创造的文化都属于国学的范围,而且后来融入中国文化的外来文化,也都属于国学的范围。”比如吐火罗语。季老长期致力于吐火罗语的研究,吐火罗文是在中国新疆发现的,20世纪70年代,新疆吐鲁番地区又发现了吐火罗语《弥勒会见记》,季老对此研究并发表了多篇重要论文,打破了“吐火罗文发现在中国,而研究在国外”的欺人之谈。对于吐火罗文,季老强调,吐火罗文是中国古代的一种语言,是别的地方没有的,也应该包括在国学的范围之内。

  此外,季老还专门提到了敦煌学。在中国古代的文化交流史上,敦煌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很多文明程度很高的国家的文化都到过敦煌。敦煌是古代中国吸收外来文化的最后一站,外来文化与中国本土文化在这里首先产生了碰撞和交流,因此季老提出,敦煌学也应该包括在国学里面。有一些西方学者故意把藏学、满学、蒙学、伊斯兰学等排除在汉学之外,其中的用心可想而知。而季老提出的“大国学”的概念正好将这种谬论打消得一干二净。

  季老人生最后的几年一直在病房中度过,但他始终关注着社会上重振国学的热潮。早在2005年中国人民大学成立国学院时,季老就提出了“大国学”的初步设想:“国学”应该是长期以来由多民族共同创造的涵盖广博、内容丰富的文化学术,而绝非儒学的代名词。2009年,98岁高龄的季老,为即将出版的《中国通史》题辞:“普及中国史,提倡大国学。”再一次重申“大国学”的概念。在季老一次又一次的强调之下,“大国学”的概念终于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引起了广泛的重视,正如季老所说,目前我们的国学研究还很粗糙,还有很多值得包括进来的东西还没有挖掘出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这些后人继续做下去。

  历史研究应有的四种态度

  【国学笔记】

  我们一向讲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现在我们的考古发现越多,就越证明我们的历史长久。随着考古学的不断进步,我估计将来考古发现不但有夏、有禹,一定还会有更古的尧、舜,还要往上发展。总而言之,我的看法是考古发现越多,我们的历史越长。

  今天看汉人的解经,难免有离奇荒诞之感。司马迁作《史记》,引了一些《书经》里面的话,都不是原封不动,而是加以“当代化”。以后,到了清代,经过了许多朴学考据大师的诠释,才了解得多了不少。但是,一直到今天,还没有哪个学者敢口出大言,说自己完全了解。《书经》如此,其他诸经以及别的古典文献,莫不皆然。

  【品读大师】

  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认为殷商时期的甲骨文是中国最古老的文字,然而,多年前发表在《中国史研究动态》上的一篇文章却打破了这个认识。文章里介绍说,《说文》中的六书,甲骨文都已经具备,可以说甲骨文已经是一种很成熟的文字,看来在甲骨文之前就应该有原始文字存在。现在河北、山西、山东等地都发现了史前文字,只可惜材料太少,无法和甲骨文联系起来,但是可以说明,在甲骨文之前文字就已经有了很长的历史。现在需要考古、地理、历史各界联合起来,共同寻找炎黄时代的古文字。

  这篇文章一发表,立刻引起了季老的注意。他说,他一直自认为是半个历史研究工作者,可年届耄耋之时却突然豁然开朗,认识了历史研究中的一个根本问题,那就是“历史,特别是古代史研究中的很多结论,不管看上去多么确凿可靠,却只能是暂时的假设,与真正的结论相距极远”。季老进一步指出,我们离开古代越远,对古代史的了解就越深刻越细致,也就是说,时代差距与了解程度是成正比的,这一点不难理解,大致有三方面的原因。

  第一个原因,正如上面那篇甲骨文里所说,随着考古发掘的进步,新材料的发现越来越多,许多过去我们认定的“事实”不断被怀疑、被打破,总是在获得一些新的认识。例如,一开始我们对于新疆地区的古代史了解得很少,后来通过这一地区考古发现的大量文字和非文字的实物,大大加深了我们的认识。再如,如孔壁古文的发现、汲冢周书的发现、敦煌古籍的发现,每一次的发现都让我们增加了对古书的了解,而且这样的发现将来还会越来越多。因此,季老甚至大胆推测,地下埋藏的历史,要比我们已知的还多。

  第二个原因,我们研究历史的手段在不断更新、不断进步。例如过去收集资料都是靠学者的记诵之功,难免有遗漏,现在有了电脑的帮助,不论搜集、记录还是检索,都非常快捷方便,不会有任何遗漏。

  第三个原因,我们研究历史的指导思想也在变化。比如用历史唯心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研究所得的结果必然大不相同,近几十年来历史研究取得的成绩与正确的指导思想是分不开的。

  因此,季老一再强调,我们根据目前得到的资料做出的结论,都必然只能是暂时的。对此,我们作历史研究,就应该有四种态度:“第一,不能认为任何结论都是真理;第二,必须敞开思想,随时准备推陈出新;第三,必须随时注意新材料的发现,不管它是来自考古发掘,来自新发现的古籍,还是来自某一个地方偶然发现的石碑、墓碑等;第四,必须随时注意报刊杂志上的文章,特别是国外的报刊杂志。”

  季老在第四点中提到国外的报刊杂志,除了注重国际学术交流的意义之外,或许还有别的含义。季老曾听说中国考古界存在这样一种情况,中国的考古工作者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发掘了某个地方,作出的发掘报告也有极高的水平,但是却不能把这些结果运用到历史研究中来,相反国外的历史学家利用这些素材写出了高水平的历史专着,这不能不让人感到惋惜。因此,季老呼吁我们的考古学者和历史学家,要“自己发掘、自己研究、自己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