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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汉文学的发展


  从文字到文章

  【国学笔记】

  辞笔或诗笔对举,唐世犹然,逮及宋元,此义遂晦,于是散体之笔,并称曰文,且谓其用,所以载道,提挈经训,诛锄美辞,讲章告示,高张文苑矣。

  有史以前的人们,虽然劳动也唱歌,求爱也唱歌,他却并不起草,或者留稿子,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卖诗稿,编全集,而且那时的社会里,也没有报馆和书铺子,文字毫无用处。据有些学者告诉我们的话来看,这在文字上用了一番工夫的,想来该是史官了。

  【品读大师】

  讨论汉文学的发展,就不能不讨论文字的起源。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开篇的《自文字至文章》中,分析了从文字至文章的演变过程。他首先对中国自古就有的几种起源说逐一进行了分析:“……倘将记言行,存事功,则专凭言语,大惧遗忘,故古者尝结绳而治,而后之圣人易之以书契。结绳之法,今不能知……相传‘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易·下系辞》)‘神农氏复重之为六十四爻。’(司马贞《补史记》)颇似为文字所由始。其文今具存于《易》,积画成象,短长错综,变易有穷,与后之文字不相系属。”他认为“结绳记事”“伏羲作卦”都只是推测,没有真凭实据,不足信。而对于“仓颉造字”说,他则认为“要之文字成就,所当绵历岁时,且由众手,全群共喻,乃得流行,谁为作者,殊难确指,归功一圣,亦凭臆之说也”。“且由众手,全群共喻”才是文字的发展过程。

  许慎在《说文解字序》中对指事、象形、形声、会意、转注、假借“六书”进行了明确的定义,在此基础上,鲁迅认为“文字初作,首必象形,触目会心,不待授受,渐而演进,则会意指事之类兴焉。今之文字,形声转多,而察其缔构,什九以形象为本柢,诵习一字,当识形音义三:口诵耳闻其音,目察其形,心通其义,三识并用,一字之功乃全。”他还指出,中国汉字有三美,一是“意美以感心”,二是“音美以感耳”,三是“形美以感目”。

  连续的文字,就是所谓的“文”。鲁迅认为“其兴盛,盖亦由巫史乎”“原始社会里,大约先前只有巫,待到渐次进化,事情繁复了,有些事情,如祭祀、狩猎、战争……之类,渐有记住的必要,巫就只好在他那本职的‘降神’之外,一面也想法子来记事,这就是‘史’的开头。”“更进,则史以记人事也”,这可以从《易》和《书》中看到端倪。

  但鲁迅又指出:巫史不是诗人,为了方便记忆,他们又“练句协音”,而为了“俭约其文,以省物力,或因旧习,仍作韵言。”如黄帝《道言》(《吕氏春秋》)《金人铭》(《说苑》)颛顼《丹书》(《大戴礼记》)帝喾《政语》(《贾谊新书》)等“大抵协其音,偶其词,使读者易于上口”,已经具备了读音押韵、用词对仗的特点。由此,鲁迅认为:“初始之文,殆(大概)本(本来)与语言稍异,当有藻韵(华美的文辞和韵律),以便传诵。”

  到汉代时,“凡箸于竹帛者为文章(《汉书·艺文志》)”,后来又“举一切可以图写,接于目睛者”都是文章。而梁之刘勰说“人文之元,肇自太极”,把文章的产生归于太极两仪,《易》对此进行了简化:“物相杂,故曰文。”《说文解字》中也说:“文,错画也。”鲁迅由此推知“凡所谓文,必相错综,错而不乱,亦近丽尔之象。”他又以刘熙的“文者,会集众彩以成锦绣,会集众字以成辞义,如文绣然也”(《释名》)提出了文章真正的含义——“则确然以文章之事,当具辞义,且有华饰,如文绣矣。……但书文章,今通称文学。”“盖其时文章界域,极可弛张,纵之则包举万汇之形声;严之则排摈简质之叙记,必有藻韵,善移人情,始得称文。其不然者,概谓之笔。”

  《书》有六体,《诗》有六义

  【国学笔记】

  虞夏禅让,独饶治绩,敷扬休烈,故深大矣;周多征伐,上下相戒,事危而言切,则峻肃而不阿借;唯《商书》时有哀激之音,若缘厓而失其援,以为夷旷,所未详也。

  诗歌之起,虽当早于记事,然葛天《八阕》,黄帝乐词,仅存其名。《家语》谓舜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曰:“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尚书大传》又载其《卿云歌》云:“卿云烂兮,乣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辞仅达意,颇有古风,而汉魏始传,殆(大概)亦后人拟作。

  【品读大师】

  《书》即《尚书》,《诗》即《诗经》,都是中华民族“文化元典”之一,作为中国文化传统的卓越继承者,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中将《尚书》与《诗经》并列为一篇,从文学史的角度对二者进行了客观的考察和知识性的介绍。

  《尚书》是一部多体裁文献汇编,因为是儒家五经之一,又称《书经》,分为《虞书》《夏书》《商书》《周书》。鲁迅说:“《周礼》,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今已莫知其书为何等。假使五帝书诚为五典,则今惟《尧典》在《尚书》中。”可见他肯定了《尚书》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先秦国家历史文献的史学地位。

  《尚书》是什么?

  鲁迅引用王充和孔颖达的说法对《尚书》进行了解释:“尚者,上也。上所为,下所书也”或“言此上代以来之书”。又介绍了《尚书》的体制,“《书》之体例有六:曰典,曰谟,曰训,曰诰,曰誓,曰命,是称六体”。典,记述帝王言行,以作后代常法,如《尧典》。谟,记述君臣谋议国事,如《皋陶谟》。训,记述训导言词,如《伊训》。诰,施政文告,如《汤诰》。誓,临战勉励将士的誓词,如《牧誓》。命,帝王的诏令,如《顾命》。此外,“其中有《禹贡》,颇似记,余则概为训下与告上之词,犹后世之诏令与奏议也”。从鲁迅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尚书》其实是古皇家档案文件的汇编文集。对于《尚书》的文风,鲁迅则给出了“其文质朴,亦诘屈难读,距以藻韵为饰,俾便颂习,便行远之时,盖已远矣”的评价。

  至于诗歌,鲁迅认为“自商至周,诗乃圆备,存于今者三百五篇,称为《诗经》”,他还指出,由于口耳相传的原因,诗不只存在于书中,所以是最为完整的古文学作品。对于传说的“孔子删诗”,鲁迅同意朱熹的看法:“人言夫子删诗,看来只是采得许多诗,夫子不曾删去,只是刊定而已。”

  鲁迅指出:“《书》有六体,《诗》则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风雅颂以性质言:风者,闾巷之情诗;雅者,朝廷之乐歌;颂者,宗庙之乐歌也。是为《诗》之三经。赋比兴以体制言:赋者直抒其情;比者借物言志;兴者托物兴辞也。是为《诗》之三纬。风以《关雎》始,雅有大小,小雅以《鹿鸣》始,大雅以《文王》始;颂以《清庙》始;是为四始。”由此认为,《诗经》是“中国最古的诗选。”

  鲁迅对《诗经》的文风也进行了考评,认为“如《颂》诗,大率(大多)叹美”“二《雅》,则或美或刺,较足见作者之情……如《小雅》《采薇》,言征人远戍,虽劳而不敢息……此盖所谓怨诽而不乱,温柔敦厚之言矣。然亦有甚激切者,如《大雅》《瞻卬》”“《国风》之词,乃较平易,发抒情性,亦更分明”。并由此推出了《诗经》的次序“惟《诗》以平易之《风》始,而渐及典重之《雅》与《颂》;《国风》又以所尊之周室始,次乃旁及于各国,则大致尚可推见而已。”

  秦之文章,李斯一人而已

  【国学笔记】

  斯虽出荀卿之门,而不师儒者之道,治尚严急,然于文字,则有殊勋,六国之时,文字异形,斯乃立意,罢其不与秦文合者,画一书体,作《仓颉》七章,与古文颇不同,后称秦篆;又始造隶书,盖起于官狱多事,苟趋简易,施之于徒隶也。

  李斯的《谏逐客书》确实是一部思想深邃、文辞缜密的佳作。对此,鲁迅从文学审美的角度给予了李斯作品高度的评价。鲁迅站在文学史家的角度,把李斯放在了宏阔的文学世界中审视,使其文学价值得以充分的体现。

  【品读大师】

  《文心雕龙·诠赋》中说“秦世不文”,可见秦代是文学史上的荒原时期。在文化专制的秦朝,李斯以寥寥几篇作品在鲁迅的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这与鲁迅所秉持的“以是否有文采作为评判作家在文学史上地位”的思想是分不开的,对于李斯的文学表现力,鲁迅指出“法家大抵少文采,惟李斯奏议,尚有华辞”,如上书《谏逐客书》云:“……必秦国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夫击瓮叩缻,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目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昭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瓮叩缻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可以看到,这篇文章排比铺张、文辞修饰整齐、音节和谐流畅,和汉初散文和汉代辞赋很接近。秦代有一些刻石文,如泰山、琅牙、会稽等处的刻石文,也大都出于李斯之手。内容歌颂秦王功德,形式则模仿雅颂,都是四言韵文,但多以三句为一韵。例如《泰山刻石文》:“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二十六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亲巡天下黎民,登兹泰山,周览东极。从臣思迹,本原事业,祗诵功德。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大义休明,垂于后世,顺承勿革。皇帝躬圣,既平天下,不懈于治。……昭隔内外,靡不清净,施于后嗣。化及无穷,遵奉遗诏,永承重戒。”鲁迅说这段文字“质而能壮,实汉晋碑铭所从出也”,评价是很高的。

  另外,《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东郡民刻陨石以诅始皇,“始皇不乐,使博士(即李斯)为《仙真人诗》,及行所游天下,传令乐人歌弦之”。可见李斯至少还写过一部《仙真人诗》,但没有见过流传,可能早就遗失了。鲁迅说它“其诗盖后世游仙诗之祖”。也是说李斯是借描述“仙境”以寄托思想感情诗歌的第一人。

  在文学荒原的秦朝,文学作品极为稀有,鲁迅考证“《汉书·艺文志》着秦时杂赋九篇;《礼乐志》云周有《房中乐》,至秦名曰《寿人》,今亦俱佚。”至于吕不韦的《吕氏春秋》,不是某个人作的,而是“厚养士,使人人着其所知,集以为书,凡二十余万言”。总之,秦朝的文学创作者和文学作品寥寥无几,所以,鲁迅认为从现存的秦代文学作品来看,“秦之文章,李斯一人而已。”

  文景相嗣的楚声

  【国学笔记】

  又以沛宫为原庙,令歌儿吹习高帝《大风》之歌,遂用百二十人为常员。文景相嗣,礼官肄之。楚声之在汉宫,其见重如此,故后来帝王仓卒言志,概用其声,而武帝词华,实为独绝。

  在韵言则有屈原起于楚,被谗放逐,乃作《离骚》。逸响伟辞,卓绝一世。后人惊其文采,相率仿效,以原楚产,故称“楚辞”。较之于《诗》,则其言甚长,其思甚幻,其文甚丽,其旨甚明,凭心而言,不遵矩度。

  【品读大师】

  受秦始皇焚书坑儒的影响,儒学自秦朝就不再是文化的主流。到了汉朝,“高祖亦不乐儒术,其佐又多刀笔之吏(代办文书的小吏)”,在鲁迅眼里,只有郦食其、陆贾、叔孙通还稍有文士的风采,但鲁迅认为他们在汉王朝立足,也并不是因为文术,“陆贾虽称说《诗》《书》,顾(但)特以辩才见赏(被赏识);郦生固自命儒者,而高祖实以说客视之;至叔孙通,则正以曲学阿世取容,非重(看重)其能定朝仪,知典礼也。”(曲学阿世:指歪曲自己的学术,以投世俗之好。)

  而刘邦即位之后,在经过山东时“曾以中牢(此处应为太牢,即猪、牛、羊齐备当做祭品)祀(祭拜)孔子”,不过鲁迅说这实际是“英雄欺人,将借此收揽人心”,让人们知道他反对秦朝的做法而已。刘邦死后,儒生仍然不被重用,鲁迅引《汉书·儒林传》中的话为证:“孝惠高后时,公卿皆武力功臣。孝文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窦太后又好黄老术(道家清净无为的治世之术),故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

  由此,鲁迅说:“故在文章,则楚汉之际,诗教已熄,民间多乐楚声,刘邦以一亭长登帝位,其风遂亦被宫掖(宫廷)。”他认为这是“盖(因为)秦灭六国,四方怨恨,而楚尤发愤,誓虽三户必亡秦,于是江湖湖昂之士,遂以楚声为尚”的结果。

  楚声,即秦汉间楚地的音乐,也泛指长江中游、汉水一带以至徐、淮间的音乐。从楚汉相争到汉朝结束,楚声一直都是文化主流,鲁迅引用了很多例子来证明:

  1.《垓下歌》:项籍(项羽)困于垓下,歌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楚声也。

  2.《大风歌》:高祖既定天下,因征(追击)黥布(即英布)过沛,置酒沛宫,召故人父老子弟佐酒,自击筑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亦楚声也。“且发沛中儿百二十人教之歌,群儿皆和习之。”

  3.刘邦为戚夫人作歌:刘邦想立宠妃戚夫人的儿子赵王如意为太子,但无奈在吕后和张良的运作下,当时的太子“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史记·留侯世家》),不得已作罢,戚夫人伤心而泣。刘邦让戚夫人跳楚舞,自己作了一首楚歌:“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4.刘邦的唐山夫人为《房中乐》作词:《汉书·礼乐志》载:“汉兴,……又有《房中祠乐》,高祖唐山夫人所作也。周有《房中乐》,至秦名曰《寿人》。凡乐,乐其所生,礼不忘本。高祖乐楚声,故《房中乐》楚声也。孝惠二年,使乐府令夏侯宽备其箫管,更名曰《安世乐》。”(《房中乐》是周代乐歌的一种,系宗庙所用乐章。)下面是其中一例:

  “都荔遂芳,窊桂华。孝奏天仪,若日月光。乘玄四龙,回驰北行。羽旄殷盛,芬哉芒芒。孝道随世,我署文章。”

  5.汉武帝作《秋风辞》:“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鲁迅评价这首歌“缠绵流丽,虽词人不能过也。”

  一直到东汉末期,汉少帝刘辩将被为董卓所酖(逼饮毒酒)时,夫妻悲歌——皇帝歌云:“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藩。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其妻唐姬歌曰:“皇天崩兮后土颓,身为帝兮命夭摧。死生路异兮从此乖,奈我茕独兮中心哀!”鲁迅说:“虽临危抒愤,词意浅露,而其体式,亦皆楚歌也。”汉宫楚声,从另一个角度可以说,有汉一朝,楚歌不绝,或悲壮或雄奇或哀婉,都动人心魄。

  汉武帝时的文学盛况

  【国学笔记】

  其(东方朔)文辞不逊,高自称誉。帝伟之,令待诏公车;渐以奇计俳辞得亲近,诙达多端,不名一行,然时观察颜色,直言切谏,帝亦常用之。尝至太中大夫,与枚皋郭舍人俱在左右,但诙啁而已,不得大官,因以刑名家言求试用,辞数万言,指意放荡,颇复诙谐,终不见用,乃作《答客难》(《见《汉书》本传)以自慰谕。又有《七谏》(见《楚辞》),则言君子失志,自古而然。

  (枚)皋好诙笑,为赋颂多嫚戏,故不得尊显,见视如倡,才比东方朔郭舍人。作文甚疾(快),故所赋甚多,自谓不及司马相如,而颇诋娸(毁谤丑化)东方朔,又自诋娸。班固云:“其文骫骳,曲随其事,皆得其意,颇诙笑,不甚闲靡。凡可读者百二十篇,其尤嫚戏不可读者尚数十篇。”

  【品读大师】

  汉武帝是汉朝的第七位皇帝,他有雄才大略、文治武功,汉朝在他的统治下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他也因此成为中国历史上伟大的皇帝之一。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武帝时文术之盛》中对汉武帝时期的文学盛况作了扼要的介绍。

  汉武帝颇尚儒术,他登基以后,罢黜百家,启用申公、枚乘、董仲舒、公孙弘等人。他喜欢词赋,尤其是楚辞,曾经令淮南王刘安为《离骚》作传。他自己也创作了《秋风辞》《悼李夫人赋》(见《汉书·外戚传》)等,都有深奥的意境。又恢复了乐府,收集民间歌谣。命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司马相如等数十人作诗颂,用于天地诸祠,是为《十九章》之歌。

  李延年是西汉重要的音乐家,鲁迅说他“性知音,善歌舞,武帝爱之,每为新声变曲,闻者莫不感动。”“随事兴咏,节促意长,殆即所谓新声变曲者也。”“延年辄承意弦歌所造诗,谓之‘新声曲’,实则楚声之遗,又扩而变之者也。”

  汉武帝身边的文学之士也很多。鲁迅历数了严助、吴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主父偃、徐乐、严安、东方朔、枚皋、胶仓、终军、严葱奇等人,又说其中东方朔、枚皋(枚乘的庶子)、严助、吾丘寿王、司马相如比较受重视。鲁迅认为司马相如文章水平最高,但常称病避事;东方朔、枚皋常常毫无根据地提出个人主张,待遇如同舞乐艺人;只有严助与吾丘寿王被任用。不过他们的文学创作仍然是文学史上的重要篇章。此外,还有擅文词的儒术之士,如公孙弘、董仲舒皆举贤良对策。公孙弘官至丞相,天下学士“靡然向风矣”;而董仲舒是西汉的思想家,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并被汉武帝采纳,在诗词上他曾写过《士不遇赋》(见《古文苑》)。

  小说作品在汉武时开始兴盛。洛阳人虞初,号黄车使者,是汉武帝的方士侍郎,写《周说》九百四十三篇。还有一个齐人饶,其姓不可考,担任待诏一职,作《心术》二十五篇。还有无名氏写的《封禅方说》十八篇。不过这些现在都已佚失。

  新体诗这时开始蓬勃兴起。《骚》《雅》遗声之外,还有杂言,称为“乐府”。《汉书》上说东方朔作八言及七言诗,各有上下篇,虽然已经失传,但是元封三年汉武帝在柏梁台上诏集群臣,命令有能作七言诗,会得到上坐,鲁迅说:“其辞今具存,通篇七言,亦联句之权舆也:日月星辰和四时(皇帝),骖驾驷马从梁来(梁王),郡国士马羽林材(大司马),总领天下诚难治(丞相),和抚四夷不易哉(大将军),刀笔之吏臣执之(御史大夫)。……走狗逐兔张罘罳(上林令),啮妃女唇甘如饴(郭舍人),迫窘诘屈几穷哉(东方朔)。亦新体也,然或出后人附会。”这里至少可以得出七言诗是在汉武帝时开创的结论。枚乘最开始作五言诗,而当时苏武、李陵的赠答诗也算得上是佳作。

  司马相如与司马迁

  【国学笔记】

  然其专长,终在辞赋,制作虽甚迟缓,而不师故辙,自摅妙才,广博闳丽,卓绝汉代,明王世贞评《子虚》《上林》,以为材极富,辞极丽,运笔极古雅,精神极流动,长沙有其意而无其材,班张潘有其材而无其笔,子云有其笔而不得其精神流动之处云云,其为历代评禛家所倾倒,可谓至矣。

  况发愤着书,意旨自激,其与任安书有云:“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异。”恨为弄臣,寄心楮墨,感身世之戮辱,传畸人于千秋,虽背《春秋》之义,固不失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矣。

  【品读大师】

  鲁迅评价汉武帝时期的文人说:“赋莫若司马相如,文莫若司马迁”,这是鲁迅对西汉辞赋家司马相如和史学家司马迁的最高评价。

  司马相如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鲁迅引《汉书·司马相如传》介绍说:“司马相如字长卿……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以訾为郎,事景帝。”在《子虚赋》《天子游猎赋》《大人赋》得到汉武帝赏识后,鲁迅又说:“盖汉兴好楚声,武帝左右亲信,如朱买臣等,多以楚辞进,而相如独变其体,益以玮奇之意,饰以绮丽之辞,句之短长,亦不拘成法,与当时甚不同。故扬雄以为使孔门用赋,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这是说司马相如之前的人多以楚辞跻身皇帝身边,到了司马相如,他在创作形式上充分表现出独创性,把诸子问答和游士说辞变成散体赋,不像诗体赋以四言为主,隔句用韵,篇幅短小,散体赋是散韵结合,句式多变,短者三四言,长者九、十言不等。所以鲁迅说其“不师故辙”“独变其体”“与当时甚不同”。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创造。

  另外,司马相如在写作方法上不但“益以玮奇之意”,有一个宏伟新奇的意图与想象,而且“饰以绮丽之辞”,使其创作意图形象化。一般地说,这种大赋,除了要有一个明确的主题思想、宏伟的结构与铺张闳丽的文采之外,还需要有丰富的文字常识,而相如几乎把自己所掌握的字、词汇都用上了,恰好选词造句正是他的专长,鲁迅说他“于小学,则有《凡将篇》”(宋代已佚),而《天子游猎赋》就是典型的富有创造性的虚构夸张、语言雕琢华丽、散韵结合的汉赋之作。所谓“相如入室”,就是说汉赋的最后成功是由他来完成的。他的赋标志着汉赋发展的最高水平,不但丰富了西汉文学艺术园地,而且成为西汉以来赋家学习和模仿的榜样。如扬雄的《长杨赋》《甘泉赋》《羽猎赋》,班固的《两都赋》,张衡的《二京赋》等都在不同程度上取式于司马相如的《天子游猎赋》。

  司马相如的赋对文坛的影响很大,鲁迅说:“班固以为西蜀自相如游宦京师,而文章冠天下。盖后之扬雄,王褒,李尤,固皆蜀人也。”班固曾在《汉书·地理志》中说:“及司马相如游宦京师诸侯,以文辞显于世,乡党慕循其迹。后有王褒、严遵、扬雄之徒,文章冠天下。”可见司马相如在文坛地位之显赫,不但令乡党倾慕,遵循其汉赋创作轨迹前进,而且带动和培养了一批有造诣的文学后备军,大力推动和发展文学事业,呈现出西蜀文章冠天下的新形势。

  我们再来看看“文莫若司马迁”是怎么回事。

  司马迁,字子长,西汉夏阳(今陕西韩城)人。鲁迅说他“年十岁诵古文,二十而南游吴会,北涉汶泗(指山东),游邹鲁,过梁楚以归,仕为郎中”,后来接替父亲司马谈的太史令一职。天汉二年,司马迁因李陵降匈奴一事获罪,被罚以宫刑。“被刑后为中书令,因益发愤,据《左氏》《国语》;采《世本》《战国策》;述《楚汉春秋》,终成《史记》一百三十篇,始于黄帝,中述陶唐,而至武帝获白麟止,盖自谓其书所以继《春秋》也。”

  鲁迅对《史记》给予了前无古人的崇高评价“虽背《春秋》之义,固不失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矣”。《史记》的观点虽然和《春秋》之义不同,但自古以来,历代名家对它的评价都很高。西汉扬雄曰:“或问《周官》,曰:‘立事。’《左氏》,曰:‘品藻。’太史迁,曰:‘实录。’”(《法言重黎篇》)又曰:“《淮南》说之用,不如《太史公》之用也。《太史公》,圣人将有所取焉;《淮南》鲜取焉尔。必也儒乎!乍出乍人,《淮南》也。文丽用寡,长卿也。多爱不忍,子长也。仲尼多爱,爱义也;子长多爱,爱奇也。”(《法言·君子篇》)班固虽然对《史记》有批评,但也同意刘向、扬雄的观点:“自刘向、扬雄博极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理;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见《汉书·司马迁传》)历代名人对《史记》见仁见智,足以说明其至高价值。

  鲁迅还引用过茅坤的一段读后感来说明《史记》的感人效果,茅坤说:“读游侠传即欲轻生,读屈原、贾谊传即欲流涕,读庄周、鲁仲连传即欲遗世,读李广传即欲立斗,读石建传即欲俯躬,读信陵、平原君传即欲养士”。鲁迅认为《史记》之所以能达到如此高的文学水平,是因为“惟不拘于史法,不囿于字句,发于情,肆于心而为文”。事实上,司马迁不但博学多闻,经验丰富,才思敏捷,而且不为过去的史法所禁锢,大胆地易编年为传记,富有独创精神,加上他思维清晰,善于阐明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理,文直事核,美而不恶”,最终留下史家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