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靡一世的汉乐府
【国学笔记】
至武帝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以正月上辛用事甘泉圜丘,使童男女七十人俱歌,昏祠至明。
汉武帝定郊祀,乃立乐府,散采齐、楚、赵、魏之声以入乐府也。名字磨灭,不知其作者,故称古辞。
【品读大师】
从秦代以来,统治者设立专门官署——乐府,来配置乐曲、训练乐工和采集民歌。汉乐府则是指由汉时乐府机关所采制、保存下来的诗歌,汉人叫做“歌诗”,魏晋时开始被称为“乐府”或“汉乐府”。后世文人仿照这一时期的诗歌形式所作的诗,叫做“乐府诗”。朱自清在《经典常谈·诗第十二》中对汉乐府的概况作了介绍,我们就从中一窥汉乐府之究竟。
汉代乐府从汉武帝开始采民间的歌谣和乐谱,据《汉书·艺文志》载,“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薄厚云”。可见代、赵、秦、楚的作品是汉乐府之精华。汉武帝任命李延年为协律都尉,负责整理那些采集来的歌辞和谱子,以备传习唱奏。朱自清说:“当时乐府里养着各地的乐工好几百人,大约就是演奏这些乐歌的。歌谣采来以后,他们先审查一下。没有谱子的,就要给谱曲,有谱子的,要看合式不合式,不合式的地方,便给改动一些。这就是‘协律’的工作。歌谣的‘本辞’合乐时,有的保存原来的样子,有的删节,有的加进些复沓的甚至不相干的章句。”
朱自清认为乐工们进行“协律”工作的时候,主要以乐为主,只要调子相合,“歌辞通不通,他们是不大在乎的”。乐工们有时还在歌辞里夹进些泛声,“辞”用大字写,“声”用小字写。但流传久了,声辞渐渐区分不开混杂起来,后世便不容易看懂了。这些乐歌就是后来被称为“乐府诗”的诗歌,简称就叫“乐府”。
朱自清指出,汉乐府的声调和当时称为“雅乐”的三百篇有所不同,而是采取了新调子。新调子有两种:“楚声”和“新声”。楚声的代表就是屈原的辞。汉高祖是楚人,喜欢楚声。一般人不用说也是喜欢楚声,因为楚声比雅乐好听。汉武帝时乐府所采的歌谣,楚以外虽然还有代、赵、秦各地的,但声调也许差不很多。鲁迅说汉宫楚声就是指这种风气。不过,那时也有另一种新声输入乐府中,新声出于西域或北狄的军歌,李延年就喜欢用新声的调子唱奏歌谣,渐渐把楚声给压下去了。
汉乐府以叙事为主,其中社会故事和风俗最多,历史及游仙的故事也占一部分,此外就是男女相思和离别之作,格言式的教训,人生的慨叹等——这些都是一般人所喜欢的题材。朱自清说:“用一般人所喜欢的调子,歌咏一般人所喜欢的题材,自然可以风靡一世。”到了汉哀帝,却认为那些都是不正经的乐歌,于是废了乐府,裁了多一半乐工——共四百四十一人,大概都是唱奏各地乐歌的。当时汉哀帝很想恢复雅乐,但没有懂的,只好放弃了。不过一般人还是爱好那些乐歌,这风气直到汉末都没有改变。
委婉尽情的《十九首》
【国学笔记】
楚声名调比雅乐参差得多,新声的更比楚声参差得多。可是楚声里也有整齐的五言,楚调曲里各篇更全然如此,像着名的《白头吟》《梁甫吟》《怨歌行》都是这样的五言诗的源头。
这种作品(指五言诗),文人化的程度虽然已经很高,题材可还是民间的,如人生不常、及时行乐、离别、相思、客愁,等等。这时代作诗人的个性还见不出,而每首诗的作者,也不限于一个人,所以没有主名可指。《十九首》就是这类诗。诗中常用典故,正是文人的色彩。但典故并不妨害《十九首》的“自然”,因为这类诗究竟是民间味,而且只是浑括的抒叙,还没到精细描写的地步,所以就觉得“自然”了。
【品读大师】
《十九首》即南朝时期梁代昭明太子萧统主持编撰的《昭明文选》中所录的《古诗十九首》。是乐府古诗文人化的显着标志。《十九首》没有作者,但也不是民间的作品,而是文人仿乐府作的诗。前面讲过,乐府本来是入乐的歌谣,盛行于西汉。到东汉时,文人仿作乐府辞的极多,现存的乐府古辞也大多是东汉的。朱自清认为,仿作乐府,最初大约是依原调,用原题;后来做的便有只有原题的。再后便有不依原调,不用原题,只取乐府原意作五言诗的了。
以前有些说法认为,最早的五言诗是《古诗十九首》和苏武、李陵的诗,而《十九首》里有七首是枚乘所作,和苏、李诗都出现于汉武帝时代。朱自清对这种说法予以否定,他认为十九首古诗都是汉末的作品,苏、李诗虽然题了苏武、李陵的名字,却与他们的事迹不相符,而其风格和《十九首》出现在差不多的时候。
《十九首》在朱自清的眼里是“我们最早的五言诗,是我们诗的古典之一”。所谓“温柔敦厚”“怨而不怒”的作风,《诗经》三百篇之外,《十九首》是最重要的代表。直到六朝,五言诗都以这一类古诗为标准,而从六朝以来的诗论,还都以这一类诗为正宗。
朱自清指出《十九首》中歌咏的多是相思离别,人生无常、当及时行乐的意思;也有对于邪臣当道、贤人放逐、朋友富贵相忘、知音难得等事的慨叹。这些都算是普遍的题材;但后一类是所谓“失志”之作,自然兼受了《楚辞》的影响。他同意钟嵘评古诗“可谓几乎一字千金”的看法,认为古诗所咏的“几乎是人人心中所要说的,却不是人人口中、笔下所能说的,而能够那样平平说出,曲曲说出,所以是好。”《十九首》只像对朋友说家常话,并不在字面上下功夫,而自然达意,委婉尽情,合于所谓“温柔敦厚”的诗教。到唐为止,这是五言诗的标准。
陶、谢——发现自然的诗人
【国学笔记】
历代论陶(即陶渊明),大约六朝到北宋,多以为“陶逸诗人之宗”,南宋以后,他的“忠愤”人格才扩大了。本来《宋书》本传已说他“耻复屈身异代”等。经了真德秀诸人重为品题,加上汤汉的注本,渊明的二元的人格才确立了。
陶《劝农》云:“悠悠上古,厥初生民,傲然自足,抱朴含真。”《感士不遇赋》云:“……抱朴守静,君子之笃素。自真风告逝,大伪斯兴。……”“抱朴”也是老子的话。也就是“淳”的一面。“真”和“淳”都是道家的观念,而渊明却将“复真”“还淳”的使命加在孔子身上;此所为孔子学说的道家化,正是当时的趋势。所以陶诗里主要思想实在还是道家。
陶诗里可以确指为“忠愤”之作者,大约只有《述酒》诗和《拟古》诗第九。……大约“忠愤”论陶的,《述酒》诗外,总以《咏荆轲》《咏三良》及《拟古》诗、《杂诗》助成其说。
【品读大师】
诗发展到晋代,渐渐变得排偶化、典故化,例如左思的《咏史》诗、郭璞的《游仙诗》都取法《楚辞》,借古人及神仙抒写自己的怀抱。后来又流行了玄言诗,以孙绰、许询为代表,他们作诗,只是融化老、庄的文句,抽象说理。朱自清引钟嵘说的“道德论”来评价这一时期的诗,认为当时的诗千篇一律,没有“我”,《兰亭集诗》各人所作四言、五言各一首,都是一个味儿,就是典型。但他又指出,在这种影响下,晋代却孕育了陶渊明和谢灵运两个大诗人。
陶渊明,浔阳柴桑人(今江西省九江市),字元亮,号五柳先生,世称靖节先生,到南朝刘宋时改名为潜。他是东晋末期南朝宋初期诗人、文学家、辞赋家、散文家。代表作有《归园田居》《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归去来兮辞》《桃花源诗》《饮酒》等,主要以田园生活为题材进行创作。
陶渊明做了几回小官,但觉得做官不自由,终于回到田园,躬耕自活。作为老、庄的信徒,他从躬耕里领略到自然的恬美和人生的道理。朱自清评价他是“第一个人将田园生活描写在诗里。他的躬耕免祸的哲学也许不是新的,可都是他从现实生活里体验得来的,与口头的玄理不同,所以亲切有味,诗也不妨说理,但须有理趣,他的诗能够做到这一步。他作诗也只求明白诚恳,不排不典;他的诗是散文化的。”不过,正如本文第一段介绍的背景,陶渊明的诗作违反了当时的趋势,所以钟嵘在《诗品》把他放在了中品里。只是这丝毫不影响陶渊明后来成为千古“隐逸诗人之宗”。
谢灵运,浙江会稽人(今绍兴),东晋名将谢玄的孙子,小名“客”,又被人称为谢客,又因为他袭封康乐公,又被称为谢康公、谢康乐。谢灵运是中国文学史上山水诗派的开创者,也是最着名的山水诗人,主要创作活动在刘宋时代,代表作有《登池上楼》《初去郡》《岁暮》等,从他开始,山水诗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大流派。
和陶渊明不同,谢灵运本身是有政治野心的,只是一直不得志,就投身山水。他不但和陶渊明一样是老、庄的信徒,还是佛教信徒。他最爱做的事就是游山玩水,常常领了一群人到处探奇访胜,朱自清说他的“自然的哲学和出世的哲学教他沉溺在山水的清幽里。”朱自清认为谢灵运是第一个在诗里用全力刻画山水的人,还是第一个用全力雕琢字句的人。“他用排偶、用典故,却能创造新鲜的句子;不过描写有时不免太繁重罢了。他在赏玩山水的时候,也常悟到一些隐遁的、超旷的人生哲理;但写到诗里,不能和那精巧的描写打成一片,像硬装进去似的。这便不如陶渊明的理趣足,但比那些‘道德论’自然高妙得多。”
朱自清说陶渊明和谢灵运都是发现自然的诗人。“陶诗教给人怎样赏味田园,谢诗教给人怎样赏味山水;……陶是写意,谢是工笔。谢诗从制题到造句,无一不是工笔。他开了后世诗人着意描写的路子,这也是他之所以成为大家的一个原因。”这个评价不能不说是抓住了陶诗和谢诗的“中枢神经”。
李白以诗话生活,杜甫以诗写时代
【国学笔记】
唐代以诗取士,诗原是应试的玩意儿;诗又是供给乐工歌妓唱了去伺候宫廷及贵人的玩意儿。李白用来抒写自己的生活,杜甫用来抒写那个大时代,诗的领域扩大了,价值也增高了。而杜甫写“民间的实在痛苦,社会的实在问题,国家的实在状况,人生的实在希望与恐惧”,更给诗开辟了新世界。
五言律诗,王维、孟浩然已经不用来写艳情而来写山水;杜甫却更用来表现广大的、实在的人生。他的七言律诗,也是如此。他作律诗很用心在组织上。
【品读大师】
唐代是中国古典诗歌发展的全盛时期,朱自清在《经典常谈·诗经第十二》中指出“唐代谐调的发展,成立了律诗绝句,称为近体;不是谐调的诗,称为古体;又成立了古、近体的七言诗。古体的五言诗也变了格调,这些都是划时代的。”初唐时期的诗歌,大体上还继续着南朝梁简帝时专咏艳情的“宫体诗”的风气,不过到了开元、天宝的盛唐时期,宫体诗渐渐有人觉得腻味了,陈子昂、李白等人认为这种诗颓靡浅薄,没有价值。他们不但否定了当时古体诗的题材,也否定了那些诗的形式。
一般作家开始大量的仿作七言的乐府歌行,当时往往从这种歌行里截取谐调的四句入乐奏唱,多少带着些排偶与谐调,可是李白撇开了排偶和谐调,作他的七言乐府。
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有“诗仙”之称,是中国继屈原后又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代表作有《静夜思》《蜀道难》《行路难》《梦游天姥吟留别》《将进酒》等,存世诗文有千余篇,有《李太白集》传世。
李白是个疏放不羁的人,在花了大约十六年游历了大半个中国后,终于被人引荐给了唐玄宗,玄宗因为才气对他颇为赏识,命他作供奉翰林,自此文章风采,名震天下。后来李白触犯了杨贵妃,性格又不能见容于权贵,在京仅三年,就弃官而去,仍然继续他那飘荡四方的流浪生活。第二次过上游历生活的李白整日游山水、喝酒、作诗,他的乐府诗很多,取材广泛,朱自清说他:“是借着乐府旧题来抒写自己生活的。他的生活态度是出世的;他作诗也全任自然。”贺知章称李白为“天上谪仙人”,这高度概括了他的人和他的诗。
对李白的诗歌的价值,朱自清评价道:“他的歌行增进了七言诗的价值;但他的绝句更代表着新制。绝句是五言或七言的四句,大多数是谐调。南北朝民歌中,五言四句的谐调最多,影响了唐人;南朝乐府里也有七言四句的,但不太多,李白和别的诗家纷纷制作,大约因为当时输入的西域乐调宜于这体制,作来可供宫廷及贵人家奏唱,绝句最短小,贵储蓄,忌说尽,李白所作,自然而不觉费力,并且暗示着超远的境界;他给这新体诗立下了一个标准。”
唐诗发展的另一个丰碑就是和李白并称为“李杜”的杜甫,朱自清说“真正继往开来的诗人是杜甫”。杜甫,有“诗圣”之称,字子美,号少陵野老,因曾任工部校检郎,而又被称做杜工部。
杜甫生活在唐朝由盛转衰的历史时期,他身经乱离,亲见了民间疾苦。他的诗努力描写当时的情形,发抒自己的感想。朱自清认为,虽然杜甫不大仿作乐府,但他描写社会生活正是乐府的精神,他的写实的态度也是从乐府来的。
朱自清说杜甫:“常在诗里发议论,并且引证经史百家;但这些议论和典故都是通过了他的满腔热情奔迸出来的,所以还是诗。他这样将诗历史化和散文化;他这样给诗创造了新语言。古体的七言诗到他手里正式成立;古体的五言诗到他手里变了格调。从此‘温柔敦厚’之外,又开了‘沉着痛快’一派”。“他的五言律诗最多,差不多穷尽了这体制的变化。他的绝句直抒胸怀,嫌没有余味;但那些描写片段生活印象,却也不缺少暗示的力量。他也能欣赏自然,晚年所作,颇有清新刻画的句子。他又是个有谐趣的人,他的诗往往透着滑稽的风味。但这种滑稽的风味和他的严肃的态度调和得那样恰到好处,一点也不至于减损他和他的诗的身份。”
朱自清在《经典常谈·诗第十二》有关唐代诗歌部分,用了很大的篇幅来说杜甫,可见在朱自清眼中,只有杜甫才能担得起那个“继往开来”的评价,其崇敬之情溢于文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