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路的缘故,一行人在客栈耽搁了两日。到了第三日,天渐渐放晴,积雪消融,山路泥泞不堪。乘着马车,一行人晃晃悠悠的继续上路。
手上的冻疮,涂了傅允的药膏之后,渐渐的转好了。
司马宸依靠在车厢,幽深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半晌,最后落在她的手上,“阿允的药倒是起了作用,岚岚的手好些了!”他探起身子,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一番。她的手冰寒若冰,而他的手却异常温热。
他揉了揉她的手,目光渐渐变得温柔,望着他深邃的目光,让她一阵惶恐。他嗡嘴的样子,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她。可惜,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叹息一声,挑开车帘,顿时一阵寒风灌进来。
行了将近两个时辰,马车突然缓了下来,雷默的声音响起。
“爷,擎天谷到了!”
擎天谷,深险如谷,东临绝涧,北塞洛河,南接秦华岭。西走琉玥,东行大秦,两峰高踞,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擎天绝涧,她早有耳闻。当初在琉玥的时候,舒夜对此处大为头疼。此处天险,易守难攻,大秦国的天然屏障,历来兵家必争之地。
在莫珩的搀扶下,凌岚跳下马车。
她驻足马车前,深深的吸了口气,不远处霍青和雷默正在同守将交涉。隔着远,他们说什么,她听的不仔细。
须臾,几人回来,紧闭的城门打开,一行人再度启程。
两岸的猿啼,不时在山谷回荡。
他们渐渐远离大秦国土,朝着她熟悉而又陌生的国度前进,前方未知的反危险,谁也难以预料。
一行人在一条河畔停下,而她终于再度见到戚芸。较之三日前,她的脸色差了许多。她穿着淡蓝色的长裙,外面裹着及地的风氅,似乎发现凌岚探究的目光,微微的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不吭不卑,不傲不娇。
她望着她,她亦望着她。
凌岚这才看清,眼前的女子容貌一般,不美但也不丑,一看就知道是有教养的人。
她朝着凌岚微微俯身,样子很是恭顺,乌黑如墨的眸子,突然扬起浅浅的笑。凌岚一阵恍惚,那样震人心魄的笑容,居然处置那样的面孔之下。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她美不可言,至少她没见过哪个女子的笑容能够和她媲美。
戚芸静默的望着凌岚,枯草衰败的河岸,那抹洁白若雪的白,仿佛夺了一切的色彩。五官,身段,气质,皆是上乘。
她很冷淡,即便隔着很远,她也能感觉到。不愧是宸王看上的人,冷傲的气质足以让人臣服。
“咳咳!”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想起,戚芸的神色拧了拧,焦灼不安的瞧着司马箫。
弱不胜衣?最近司马箫越发的瘦了,修长纤瘦的身子使他原本合体的衣裳略显的有些肥大了。戚芸上前,伸手搀住他胳膊,而他不动神色拂开她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眼中的失落,没能逃过凌岚的眼睛。
“司马宸?”困惑的抬眸,司马宸浅笑,握着她的手,朝着远处的河岸走去。
“岚岚想知道戚芸和二哥的关系?”
戚芸名义上是司马宸的妾,而看她的言行举止,对二皇子司马箫很上心,这不得不引起她感到奇怪。
“是!”
“戚芸乃是当朝戚髯将军之幺女,自小倾慕于二哥的才华,后来二哥出事之后,她执意要嫁于二哥为妻。无奈,二哥性子淡薄,并无儿女情长,加之身种寒毒,更无此心事。四年前,戚芸已经到了婚配年龄,而她无意嫁于他人。故而,她来求我,我见她意志坚决,也就同意了。后来的事情,你便知晓了!”
“戚芸倒是一个血性的女子!”凌岚有由衷赞赏。
爱情或奋不顾身,或生死相随,或相濡以沫..
两人沿着河岸闲逛了一会,待到众人将收拾妥帖,这才起身回到马车上。
马车缓缓的前行,偶尔响起司马箫的咳嗽声。
入夜时分,他们终于踏上了琉玥国土地。想来是司马宸事先做了手脚,入关手续很顺利,琉玥国的守将并没有为难他们。
叶城,琉玥国的边境小城,人口不及一万,往来的皆是商旅。时值年关,往来商旅不绝。这也为何,他们一行人到此,并未引起多大的骚动——叶城,陌生的面孔实在太多了,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到了叶城,天气愈发的寒冷,凌岚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似乎这样也难以抵抗萧索的寒风。
她刚刚下马车,传来彦晞的轻笑声,“小岚岚,我还第一次见到像你这般畏寒的人呢!”他站在距离她一丈远的地方,绯衣翩翩,比起她来真的叫做单薄。
“很遗憾,你不是我见过第一个惧寒的人。”无论春夏秋冬,师傅身上,皆穿着白色的薄衣。
“哦?”彦晞挑了挑眉头,探究的目光盯着凌岚,“不知道第一个是谁?”
“无可奉告!”她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的笑了。
“小岚岚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呀!”彦晞不依不挠,凌岚浅笑不语。
他要她说,她偏偏不说。
崇明宫内,灯火阑珊。
崇明宫主殿内,帷幔随风飞舞,姿容俏丽的女子,慵懒的靠在软榻上。
她随意的挑眉,媚眼如丝,泻下满室的芳华。
琴音袅袅,香风阵阵。
“铮!”的一声,琴音戛然而止。
弹琴者呼吸一滞,慌忙起身,连滚带爬的跪在女子跟前。
卧榻上的女子缓缓起身,妖娆明媚的脸上无一丝神色,让人看不出喜怒。她探出修长的玉手,微微俯身,挑起琴师的下颌。
“你在害怕?”她莞尔一笑,万物黯然失色。
凝眸盯着地上的男子,一模一样的面容,一模一样的衣裳,一模一样的配饰。然而,就是找不出一丝阿离的味道。
三百年了,她沉睡了三百年了。
三百年的时间,让她对阿离的感情发酵,酿成一杯苦涩的酒,闻着让人惆怅,喝着味道酸涩.。。
曾经他们都以自认为对的方式,守护着自己想要保护的一切。然而,同样的理想,不同的选择,两人就那样渐行渐远了。
春水涤荡的瞳眸,弥漫凄迷的忧伤,一圈圈荡漾开来的光影,让人沉醉的同时,又如地狱一般将人绞碎。
“宫主饶命!”男子低着头,瑟瑟发抖,他在害怕。因为在崇明宫中,男人的生命比蝼蚁还低贱。外界传闻,崇明宫主贪恋男色,夜夜笙歌,风流快活。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无论进入崇明宫的男子,姿容是何等的上乘,在进入崇明宫一个月后,他的脸就会被一张薄薄的面具覆盖。所有在崇明宫走动的男子,如同复制品一般,容貌、配饰、身段皆相同。
“饶命?”女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目光变得深邃复杂,“本宫让你这般害怕了?恩?”女子收回手,赤足走到琴架。
闻言,男子怔了怔,“宫主,奴,奴才不想死.。。”
望着那张惊恐万状的脸,女子微微挑眉,“琴弦断了就断了,可是,你不该卑躬屈膝!”她叹了口气,目光渐渐变冷,隐隐透着杀意,“错就错在,你带着阿离的脸,却做出此等举动!所以,该死!”阿离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是坦然无惧的。
刹那间,他全身的血液仿佛被抽空一般,木讷的摇着头,哀婉的望着高台上的女子。
“害怕?”女子冷冷一笑,“害怕是讨不来任何实惠的。”
优雅的起身,抱着那柄断琴。顷刻间,铿锵琴音响起,一道血雾赫然出现。男子的瞳孔渐渐变大,惊骇,恐惧,绝望,最终变得毫无焦距。“咚”的一声,身子渐渐软下。
“来人!”冷冷的呵斥,大门一阵轻响,进来两个侍女,瞥了一眼地上毫无气息的男子,面无表情的低着头。
“属下拜见宫主!”单膝跪下,神色庄重。
“将人抬下去!”不厌其烦的挥了挥手,恹恹的回到软榻上。
“是!”
大殿恢复宁静,清冷灯光跳跃。
回廊处,一道清脆的脚步声响起,面容清秀的少女推门进来,抬眸望了一眼软榻上的女子,旋即恭敬的低着头。
“飞凤见过宫主,火灵芝大皇子已经派人送至崇明宫。不知宫主?”
“火灵芝?他倒是舍得!”闻言,女子紧闭的眼睛陡然睁开,眼睛中一抹了然的意味,“告诉司马钦,本宫不会插手大秦国之事。但是,那个女娃的性命,必须给本宫留着。”
飞凤怔了怔,目光有着难以掩饰的惊奇。
“飞凤不解,宫主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护着宸王妃?”突然有一种奇特的冲动,她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
“为何护着她?”对于飞凤的问题,卧榻上的女子始料未及。凝眸望着跳跃的灯火,仿佛陷入眸中沉思中。
为什么呢?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属下该死!”飞凤低着头,后悔自己一时口误,帷幔遮掩下,她只能看见女子玲珑的玉足。
“呵!”她轻笑一声,缓缓的垂眸,“她是阿离的徒弟,所以我要保护她。她说出一个连她自己都震惊的理由,仅仅因为她是阿离的徒弟,为此她可以连救命的火灵芝都不要。
飞凤默默的听着,没有说一句话,眼神渐渐黯然。三百年的时间,还不足以让宫主忘记那个男人吗?纵然他的心是冰铸造成的,十万多个日日夜夜,那颗冰冷的心也该捂热了。
“宫主你这又是何必呢?”飞凤抿着唇,目光灼灼,世人眼中,崇明宫主冷许无情,杀人不眨眼。然而,在她的眼中宫主是天下第一痴情人。
“认定了就不会放手,眼里心里只有他。情字伤人,冷暖自知。”
情根深埋,无力乾坤。
美貌!才情!权利!金钱!她应有尽有,唯独那份情,她可望不可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