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草杂生的茂林里,坐着十六个狼狈不堪的人影。
十六个人,人人染血。
除了肖秋平一脸亢奋外,其余人都低着头。
“猴子,我们去哪?”梁马脸语气萧瑟,有股生无可恋的味道。
就在前些天,他还意气风发领着属于自己的小弟显摆,却没想到残酷的事实让他那出人头地的梦想破碎。
不只是梁马脸,陈侯如今也有着相同的心境。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些可能发生的事,比如历史。只是在抛下断后的同伴时起,他就心灰意冷了。
这一仗,他失去了大半的实力,也失去了信心的支持。
陈侯闭上了眼,落下两条泪花,在灰尘满布的脸上冲刷出两条白痕。
死了好多人,都是自己的同伴,而且他们都是死在了自己的自大之下。
如果当时不选择与清兵对抗,如果当初在清兵到来之前选择撤离,那就不会出现这种悲剧。
陈侯闭着眼睛,用沙哑的声音哽咽说道:“马脸哥,你……还是回家去吧。”
梁马脸闻言,神情一呆,又摇了摇头:“不回了,我杀过人,回去的话,怕会忍不住杀掉欺负我的人,我就跟着你,杀清兵,死了也不白活。”
“杀清兵?”陈侯笑了笑,嘴角拉起的弧度中尽带讽刺。
“对,杀鞑子,我活着就是为了杀鞑子。”黄铁冷不丁的接过话,然后抬头望着天上的白云道:“我要用他们的血,慰我黄氏全村六百条人命。”
陈侯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莫正丑给抢去了话头:“大帮主,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太过在意。”
不在意,能不在意吗?
如果这一仗胜了还好,那些铁血汉子也能够牺牲得有意义。
李乐山笑了笑,这个大脸浓眉的汉子像是知道陈侯的心思般,安慰道:“一时胜败并不可怕,就怕身死志消。”
“就如大西王,如果他还活着,必然会屡败屡战,为了心中之愿,抗争到底。”
大西王就是张献忠,这是个枭雄。
从李乐山的话中,陈侯感觉到了他对张献忠浓浓的敬意。
“当年大西王不想华夏陆沉,遂杀尽妻子北上抗击鞑虏,临终之前还不忘抗击鞑虏之志,声声嘱咐大西军联明抗清。”
“我并不是要抗清啊。”陈侯无奈的摇头,他失血过多,脑袋有些昏沉,此时脚上的绑带已经被血迹渗得湿漉漉。
“那恩公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杀鞑子?”
“猴子是为了保护他媳妇儿。
梁马脸插嘴,引来了众人的注目。这些人当中,除了梁马脸明白陈侯的心愿外,也只有肖秋平模模糊糊的知道一点。
“为了女人?”莫正丑也说话了,凶恶的面容渐渐露出了一丝不屑。
“猴子他媳妇儿是大明公主,不是普通人。”
“啊!”莫正丑惊讶。
“这……。”黄铁难以置信。
“原来恩公还是驸马爷。”李乐山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肖秋平则皱起了眉头,低声自语:“那平哥的妹妹呢,金铃儿她要怎么办?”
各人心思都不一样,就连陈侯也抖了抖,闪过一阵想念。
为了小鸾不受伤害,自己不能自暴自弃。
“大帮主,我黄铁去为你招兵来,绝对能招到不下一千人。”
不用想陈侯就知道对方的意思,这分明是要给他打上个驸马的标签,然后以此名头去外面招人。
“大帮主不是汉王后人吗,只要将这旗号竖起来,必定能招来不少农民。”肖秋平不希望陈侯被标上大明驸马的标签,抛出了另一个建议。
这个身份又在满身血污的众人里炸开了。
王旗能骗人,在这消息不畅的年代,而且还是乱世,靠这个迷惑百姓轻而易举。
陈侯也被他们的讨论给激起了心气,但脑袋的眩晕感越来越浓,只得有气无力的强打精神道:“这些先别说了,我们得先养好伤。”
“对,先休养一段时间。”
“到时候宰多几个鞑子为兄弟们报仇。”
“我们要让天下都知道我们的名号。”
众人又是一阵呼应,你一句我一句的群情激昂得有如置身菜市。
他们是要鼓起同仇敌忾的情绪,激起士气,以掩去这一场大败的失意。
“乐山兄弟,你有没有……有没有帮我讨要到什么职务?”陈侯又开始记惦起了自己的官位。
李乐山难堪的摇了摇头,泄气的说道:“我现在是逃兵了,已经违了军法,所以没能去完成恩公的托付。”
看到对方惭愧的样子,陈侯只能开口劝慰,表示自己其实不急着要军职。
现在,养伤要紧。
“我知道有一处可以供我们养伤。”梁马脸说完后,对着陈侯挑了挑眉。
“带路。”
“走……。”
两天后,他们落脚在了一处庄园,而庄主竟是个五岁的小孩,话事的是个年轻的寡妇。
“马脸哥,这孩子我怎么看着挺眼熟的。”陈侯疑惑。
梁马脸神神秘秘的附耳说道:“方胡子。”
“啊,这……他不是说这是他老大的儿子吗,怎么长得那么像他?”
“有奸情。”
对梁马脸的判断,陈侯深以为然,却也没找庄主夫人捅破这事。
随后的日子里,他看到梁马脸经常悄悄的进了庄主夫人的居处,好半天都没出来。
陈侯看不过眼,逮住了梁马脸一番责怪:“马脸哥,我们十几号人深得人家关照,你怎能做出这种事呢。”
“就因为我的卖力,大家才住得舒服啊。”梁马脸厚颜无耻的辩驳,像是被人错怪般委屈。
陈侯不信他的鬼话,直骂得梁马脸掩面而去,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
却不想,进出庄主夫人屋子的又多了一个人,莫正丑这浑球被梁马脸给拖下了水。
“我帮她杀了几个不听话的人。”
“我们给她立了威。”
两人振振有词,还言说要带陈侯去试试。
哎,随他们吧!
养伤去。
这伤,一养就是两个多月,天时也由凉转寒。
这一天李乐山来报说:“西宁王退兵了……。”
因为李定国与郑成功约好的会师之事迟迟不见对方兑现,而且军中伤病良多,加上清廷援军已至,不得已之下,李定国只好率领疲师退回广西。
“西宁王这仗败得冤啊。”陈侯长叹一声,虽然他早就隐约中猜到了结果,却还是不得不为这员虎将感到可惜。
“恩公,新会城里断粮,清兵煮人而食,城里近半人进了别人的肚子,这些民众愿被吃也不愿起事,似乎,我大明的民心,已经没了……。”
李乐山灰败的脸色上没有愤怒,只有哀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