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爷爷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水浇醒的。他睁开眼来,这栋木制的小楼上没有窗户,窗外弥散着白蒙蒙的雾珠,仿佛置身天界。r
爷爷从木床上猛地撑起身子来,没想到莫晚竟然蹲在自己的床边,双手托着腮帮子望着他。爷爷先是被这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脑袋吓得往后缩了一下,等到看清了这张脸,他才缓缓松了口气,心底有一股莫名的暖流窜上来。那张脸的后面就是被浓雾包裹的山林,从爷爷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就好像被嵌进了一幅画卷之中,美艳如花,看得见却摸不着也得不到。r
“莫晚,真的是你……吗？”愣了半天,爷爷开口竟然是这句话。r
莫晚伸手拍了他的小腿一下,起身来,将一旁的衣服递给了他,说：“是我,不是我妈。”r
爷爷傻乎乎的起床来,跟着莫晚一起跑出了那个房间,两人的脚步声,吵醒了半睡半醒的其他人。r
早上,几人吃过了一些馍馍。龙云就按照昨晚跟喻广财商量的计划,跟陈云香作了简单的说明。陈云香听后,表示非常赞同两人的想法。不过,她想了想说：“其实上次我们从那树林里能够安全的出来,我也不晓得是不是你跟喻师傅猜想的那样,有可能真的是我们一帮女人走了狗屎运,才躲过了这样一劫,所以,在进山之前,我希望我们还是能够做足充分的准备,让你们把现在情况,尽可能的了解清楚。”r
“哦,你的意思是,你还有别的线索可以提供？”喻广财上前问到。r
陈云香点点头,说：“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我也不晓得啥子东西对你们来说有用,村子里那些死掉的男人,都已经入了土,可是我留了一个心眼,让他们把我家男人给留了下来,就算是烂,也要给我烂得有价值!”r
“那还等啥子!赶快带我们去!”r
在喻广财的催促下,陈云香丢下手头的东西就带着几人出了那栋木楼,连身上的围裙都没有来得及解开。r
几人跟着她一路到了祁宏村的祠堂前,在祠堂的右手边摆放着一口涂满黑漆的棺材,还没有迈进那祠堂的门槛,几人就已经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在场的人都接触这个行业时间不短了,知道这就是尸臭味。r
爷爷捂住口鼻,跟在莫晚身后,迈进了那个祠堂。r
喻广财与龙云在那口棺材前停下来,扭头看了陈云香一眼,陈云香立刻明白了两人的意思,朝着两人点点头。于是,喻广财掏出一把米来,稳稳的扔在了棺材的牵头,等到米粒在地上跳动停止,才朝着龙云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合力将那口棺材给打开来。r
那阵刺鼻的臭味,像是一只巨大又无形的手掌,推了几人一把,导致几人都不自觉的朝着门口退了几步。等到稍稍习惯了这臭味,才缓缓朝着那口棺材靠过去。r
爷爷看得很清楚,棺材里的人已经腐坏得差不多了,周围全都是黄森森的血水,死者身上还穿着生前外出砍柴时候的衣服,一双手臂像是被砍了去,肩膀处的伤口非常整齐。r
“看这样子,这肩膀应该是被啥子特别细,又特别坚硬的东西给勒断的,不过致命的地方不是手臂上的伤口,而是脖子上的勒痕,这个从死者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来,是在无意中被活活勒死的。”喻广财一边观察着尸体,一边解说道。r
龙云跨步上前来,感叹了一句：“真没想到,你这个瓜娃子,把我家表姐给娶走了,这么多年,我们第一次见面竟然是这样的的形式。”r
“师傅,你看他这样子……”莫晚在试探着什么。r
龙云点点头：“你回去把东西准备齐,人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也该好好的进棺材,也晓得你们是咋个在整,这样子就下土,不晓得好难看!”r
莫晚一刻不歇的跑回到陈云香的家中,取来了随身带着的行头。她来到这棺材面前,从背来的布袋子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头套将自己的脑袋给罩住,然后从布袋子里取出了几样东西,铜板七个、黑色的头巾、寿衣一套。清点了一下几样东西,莫晚说：“条件有限,就一切从简了。”r
她先将陈云香丈夫的尸体搬起来,忍住恶臭,将他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爷爷在一旁看得有些不忍心,想要上前帮忙,被龙云给拦住了：“能给死人换衣服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入殓师,一种是死者的亲人,你当心点。”r
爷爷听后,将脚步缩了回来,死者比天大,这个道理他入行第一天就明白了。可是,看着面前戴着头套的莫晚,他有些不解。其实走了这么多场丧礼,他对入殓也算是一知半解。在给死者换寿衣的过程中,有些忌讳。通常人死之后,四肢僵硬,换起衣服来非常不容易,这时候就需要有死者的亲人在场帮忙。因为传言,死者在死后的几天内,灵魂还停留在棺材边看着,当他看到亲人在为自己的尸体换衣服很吃力的时候,他也会跑过来帮忙。r
想到这里,爷爷不由得张望了一下四周,周围并没有什么异样。不过正如传言一般,当陈云香上前去做莫晚的帮手之后,一切都变得顺风顺水。r
很快,两人将死者的寿衣给换上了。接着是为死者裹头巾,在动手之前,莫晚回头对陈云香说：“需要死者生前的衣物,顺便再夹带两样你的,或者你们子女的衣物,四五件就可以,废弃的也行。”r
陈云香闻言,连忙回了一趟家。r
莫晚的这个做法,叫作做死人头。人死之后,有的尸体非常不安分,这就需要在棺材里做一些摆设,死人头是必须要的一种。在死者的头下替他枕上自己生前的衣物,捎带两样最亲近人的衣物,他会觉得自己还没死,睡得比较舒服。有的挑剔的,甚至还要在棺材里点一盏灯,叫做长明灯,可以燃几十年上百年之久。r
陈云香带来了衣物,莫晚将这些衣物折叠得非常整齐,将它们放在了死者的头下,当做了枕头。接下来,再把死者的手交叠放在小腹的位置,在双手交叠的时候,莫晚转身拿起一把剪刀,剪去了陈云香的一个衣角,再剪了一块龙云的。她将两个衣角包裹在一块黑布中,再把黑布折叠成一个三角形的形状,放在了死者交叠的手掌中。这种做法,是让死者握着生前亲人的衣角,可以走得更安心,不会觉得孤单。通常情况下,剪的衣角应当是死者晚辈的,可这特殊情况下,也就只能用陈云香和龙云的了。r
摆放好死者的姿势之后,莫晚将一旁的七枚铜板,挨个摆在了棺材的边沿上。放好之后,朝着龙云点点头。龙云就上前帮忙,将那棺材板子盖了上去。而这七枚铜板,是专门用来防止尸变,预防诈尸的。生变的尸体向来害怕金属类的东西,尤其是与铜相关的东西。也正因如此,丧乐队里大多东西都是铜质的,比如唢呐的翻口、钵、锣,这些大多都是铜的材质。当然,莫晚的这一做法,还有一种理解,那就是摆放钱币,预示升官发财,有驱走霉运,迎来财运的意思。r
等到一切完工之后,莫晚来到棺材的正前方,朝着棺材用手用力的拍打着自己的肩膀、大腿、后脑,然后将头上的头套取了下来。r
见莫晚一手都是染来的血渍,爷爷催促着说：“你快去洗洗手,我看这外面就有一座池塘,这里我候着。”r
莫晚朝他笑了笑,说：“沾了死人气味的手是不能用手洗的,因为手与死人接触过,很有可能惹上他们,用水洗是最无效的一种方法。”r
“啊？那咋个办？”爷爷追问。r
“用沙,或者米和豆,使劲搓。”莫晚笑着解释道。r
爷爷实在没有想到,当年那个遇事好奇,不谙世事的莫晚,竟然成了一个入殓的行家。他朝着莫晚笑了笑,见她从那个布袋子里,掏出另一个小袋子,里面果真装满了金灿灿的沙土。她伸手在里面搓了好一阵,才从里面伸出来,将手上的沙粒拍打干净。r
她说：“这沙土最后能洗三次,三次后必须换,不然就会失效。”r
爷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r
一旁的几人都沉默了一阵,喻广财看了莫晚一眼,又看了爷爷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他低下头去,掐着手指算了算,说：“明天未时,宜下葬。死者生辰八字是好多？”r
陈云香一字不落的告诉了喻广财。他又掐了掐手指,说：“忌东南,冲蛇。”r
说完之后,喻广财就提议大家离开这里,去商量进树林的事情。从门口迈出去的时候,爷爷看见他朝自己看了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刚到嘴边,又给生生咽了下去。他长舒了一口气之后,只得摆了摆脑袋,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