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泊那天是被男孩的笑容吓跑的,回到家后,她细细回想,实在不敢相信,有一个这么好看的男孩朝着她微笑到底意味着什么。r
而令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几天之后,这男孩子竟然托了媒人来梁泊的家中说媒。这媒婆对梁泊父女也是早有耳闻的,进门的时候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她和其他进这屋子的人一样,对那满屋子的罐子好奇不已。可这好奇不过是一种看不出来的内心情绪,任由它再怎么波动,媒婆也是不敢走出半点出格的行为。r
开门见山,媒婆没有弯弯绕,估计那时她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把这事儿办了,快点走出这个房间。r
梁泊的父亲坐在桌子边,斜着眼睛看着嘴巴翻动给没完的媒婆。等到她说完,嘴巴也没有张开一点。媒婆看着的他的样子,被吓得浑身直发抖。她装腔作势的甩了甩手中的丝巾,说：“如果你不愿意也就算了,当我没来过!”说完,她就想出门,不料走了两步,两脚像是被锁上了一般,整个人立在那高高的门槛前,怎么都迈不出。r
“哪个说的我不愿意了,你慌哪样？”梁泊的父亲轻笑着,见媒婆已经被吓得不行,他轻轻动了动手指,媒婆的腿又灵活自如了。可她刚一想迈出去,顿了一瞬,又将脚缩了回来。她强扯着笑容：“既然这样,那我就让男方明天就来。”r
媒婆说完就慌慌张张的逃出了那个院子,目送她离开之后,梁泊的父亲回过头来,看着梁泊,脸上的欣喜渐渐散去,余下的都是满脸愁容。r
梁泊问：“父亲,你咋了？”r
父亲摇了摇头：“你要记得,就算为奴为俾,也不可为那男人生儿育女。”r
梁泊不解,又问：“为啥？”r
父亲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就钻进了屋子里。r
第二天,那个男孩家准备了八抬大轿,将梁泊娶了过去。这个男孩名叫卢水生,是祁宏村最有钱的卢家的少爷。卢家对梁泊的身世是很清楚的,可似乎对于那天在那个山坳上发生的细节并不知情。卢家老爷待人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在梁泊进门的第一天,就跟她说得很清楚,卢家都是读书识礼的人,希望在梁泊嫁进来之后,不要用她父亲那套对待卢家里的人,就算是对家丁和婢女都是如此。梁泊自然是满口答应。就这样,她堂堂正正的嫁入了卢家。长期相处下来,大家发现这个梁泊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心灵手巧,勤劳肯干,大家也渐渐对她改变了看法,也都忘了小时候叫她鬼女子的事情。r
其实,从那次在山坳里遇到了土匪之后,梁泊就发现了那些关于她真正身世的流言,很有可能是真的。每次只要一靠近这村子里的望天树,她就能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那声音很缓,毫无节奏,是从那些参天大树里发出来的。一次又一次的靠近那片树林,她感觉自己浑身每一块血肉都对那个地方非常有感情吗,只要一转身,心里就会生出些不舍来。仿佛,那片树林才应该是她的家,而她不过是那千万棵望天树中的一棵。r
后来有一次,卢家的马走丢了。梁泊跟着卢家众人进树林去找,走到那个山坳处时,她有些累了,就靠在一棵大树前休息。可谁知歇着歇着,那大树突然裂开一道口子。她非常好奇的探过去脑袋,没想到那道口子特别深,于是她借着好奇,钻了进去。她的脚刚一进那树中,树皮就包裹起来,她一动手,就模模糊糊的看见那大树身上的藤蔓随之甩了出去。梁泊从那时候开始,就彻底领悟到驾驭这些树的方法。r
道光二十三年,梁泊嫁进卢家已经有三年了,可终究记着父亲的话,没有给卢家带来一儿半女,这让卢家夫人意见很大。这一年,梁泊的父亲去世了。说来也很奇怪,梁泊接到这个消息赶回家的时候,父亲还没有落气。奇怪的是,他的整个身子都被烧焦了。梁泊既害怕又担忧的上前,想要握住父亲的手。父亲看着她,乐呵呵的拖着最后一口气,告诉她,让她不要伤心,自己这是得道了,他将顺着望天树一直升到天上去,让她要记住自己的话,不能为卢家生儿育女。说完,父亲就落了气。r
那之后,周围的人对梁泊妇女的说法又再度疯传起来。卢家少爷对她却是一如既往的好,没有因此有丝毫的改变。梁泊回想起父亲叮嘱,琢磨着父亲既然这么说了,必定是有什么大忌讳在里面。可那个年代的人,什么忌讳都抵不过一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亘古教条。梁泊咬了咬牙,决定还是要为卢家绵延子嗣。r
这一年,梁泊怀孕了。卢家老爷高兴得不得行,吩咐了一个女婢,带着梁泊去隔壁村,找最有名的大夫讨几副最好的药。谁知,就在两人去了一趟回来之际,既然发现全村都洗劫一空,所有的男人都被砍了挂在村头的大树上。r
梁泊在村头的树林里找了找一圈,终于还是找到自己丈夫的尸体。他的腰上被重重的砍了一刀,肚子处有一半的皮肉还连接着,下半身就这么悬吊在那半截皮肉之上,肚子里的内脏从里面吐露出来。梁泊看到这一幕,低头呕吐起来。此时的村子变得非常安静,连狗都没有剩下一条,村子里的女人也悉数不见了。r
梁泊与女婢合力将树上挂着的尸体取了下来,将他们一一裹好,堆在了村子的祠堂里。那个晚上,梁泊趁着女婢睡着了,她走进了那片树林里。入夜的树林,显得异常的安静,周围偶尔传来一阵动物的嘶叫声。她在树林里坐了半晌,突然听到了一阵女人的抽泣声。那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像是从树林的西面传来的。她疑惑的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声音越来越清晰。和上次在东边树林里遇到的情况一样,这些哭声很低,都是顺着树林的大树传递到梁泊的耳朵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