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其他 > 冥河异事全文阅读 > 第四十三章 难得有心郎

第四十三章 难得有心郎


  李忆此刻已经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了,裴青青将木桶推到一边,李忆的干哕声不断地回荡在房间里。

  裴青青转过身去,从另一个柜子里拖出一个相对小一些的木桶来。她将小木桶拖到大木桶的旁边,小木桶里依旧是松软的泥土,泥土中笔直地插着一双手和一双脚。

  手和脚深深地埋在泥土里,颜色灰败。裴青青拿起另一只夜壶,将桶里的手和脚也照例浇了个遍。

  屋子里混合着腥和臭的味道,情女忽然转过身去。

  她想起了咸宜观里的绿翘。

  那一年的夏天,天气格外燥热。屋外蝉鸣鸟叫。

  屋檐下,花枝妖娆。芬芳了,又是一夏。

  “焚香出户迎潘岳,不羡牵牛织女家……”幼薇倚在滑腻的暗花罗襦上,轻轻念叨。她转过身,从旁边的几案上拿起一支紫毫笔蘸了墨就着罗襦写下两句诗。一串东西“啪”地一声落在她的枕边,她顿时一惊,侧仰起头问道:“你做什么?”

  男子低下头看她一眼:“怎么,嫌少?”

  她转过头去,哼一声,说道:“我不稀罕。”

  男子没理她,整理好衣衫自顾自地打开门走了出去,嘴里兀自呢喃:“不稀罕?当自己是锁骨观音呢?!”

  门外的阳光分外灿烂,春去了,夏来了,荼靡花带着微微的香开了。

  幼薇命绿翘搬一把椅子到庭中的花架下,那时的阳光无限好。她坐在花下的椅子里,摇着一把美人团扇,花影打在她的身上,风带着热气吹过脸颊,有微微的痒。

  有人站在花架前的石阶上静默地看着她。

  “飞卿!”幼薇笑弯了眼,站起身迎上去,儒裙飘飘,飞红了花架。飞卿却没有动,他的头往后转,身后一个男子露出半张脸来。

  “是你!”她停下脚步,顿时愣在了当场。

  一别经年,他仍旧是翩翩一公子,她的年华却在时光中流逝。

  “你来做什么?”她冷着脸,问他。

  李亿从飞卿的身后走出来,儒袖翩翩。他走到幼薇面前,握住她的手,说道:“我想好了,我们私奔吧。”

  阳光下的话,听起来格外明媚。

  “私奔?”她问。

  “对,私奔。”他答。

  “那你的夫人呢?夫人怎么办?”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阳光忽然暗下来,她的心却亮堂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女人,都是一样的。纵使曾经千般怨,而今一语复缱绻。

  幼薇关上院门打开窗户,对着光亮的铜镜,开了妆奁,匀脸描眉,样样仔细。“佳人半露梅妆额,绿云低映花如刻。”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句话,她只知道美人最怕迟暮,特别是像她这样一个有才情的女人。

  如果连美色都没了,那她还能剩下些什么?她忽然有种莫名的恐惧。

  她一直在等,等一个迟了很久很久的承诺。带着报复性的、荒唐又放荡的行径去等。春去秋来,叶子黄了又绿了。所幸的是,她终于等来了。她满心欢喜地收拾行装,像一个待嫁的姑娘般紧张。

  最终,她等来了。

  等来了李亿,也等来了李夫人。

  那日夜里,李夫人带着她的家人闯入观中,夜里一向冷清寂寞的小小庭院突然之间灯火通明,李夫人高昂着头,像一只得胜的公鸡一样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她。李夫人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幼薇看向那个男人,男人唯唯诺诺,不发一言。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大腹突出的中年男子,男子满年油腻,映着冲天的火光,亮堂堂的。

  那一刻,她听见了心碎的声音。不明显,但很清楚。

  感情的争斗里不会有和局,有人赢了,就必然有人要输。

  中年男子是李府的管家,也是李夫人的心腹。他吆喝着下人在庭中刨出一个一人高的大坑来。

  “你们不是要做连理枝吗?今天我就看看能不能结出连理来!”李夫人说。她指着土坑,呼喝左右:“来人呐,把这个贱人给我丢进坑里去!”

  一群人推搡着将她塞进了坑里。被挖断的蚯蚓蠕动着残存的身体爬上她的裙带。李亿低着头,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夫人。

  “填平!把土给我填得平平的!”李夫人叫嚣着转过头,忽然撇见人群里瑟瑟发抖的绿翘,抬手说道:“等一下。”

  所有人的动作戛然而止。昏黄的光映照在天空里。

  李夫人指着绿翘说道:“你去。”

  绿翘摇着头往后瑟缩。李夫人忽然用手抵着下巴,歪着头想了一想,说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往府里送信的那个丫头?”

  李夫人往蜷在土坑里的幼薇身上剜上一眼,又撇一眼身旁的李亿,指着那土坑对下人说道:“把她给我捞上来。”说完又指向绿翘:“把她丢下去。”李夫人指尖火红的丹寇在黑夜里闪着光,剑一样寒。

  只一句话,幼薇就被人抓着头发像拽麻袋一样地拽了出来,额间的花钿已经完全辨不出形状和颜色。绿翘被连拖带拽地丢进了坑里,泥土像阵雨一样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一铲又一铲,土很快就被李夫人的家人填平,绿翘像种树一样被人种在了一片泥地里,只有一颗头露在外面。

  所有人都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李夫人走过去,用脚勾起她的下巴,说道:“你家主子是个才女,她有没有告诉过你活埋是一种什么样的刑法?”

  有些人恨一个人就恨不得一刀杀了对方才解气,而有些人却像猫一样,非要玩到尽兴了才肯吃掉老鼠。

  李夫人转过身,语气淡然地说道:“把她的脸给我填平了。”

  家人一拥而上,将绿翘的眼耳口鼻塞满了泥土。一层厚厚的泥沙将她的轮廓贴服地描摹出来,比脂粉都细致。

  泥土下,她的呼吸却还在,每一次呼吸都有大量的泥土倒灌进肺里。她几乎都无法咳嗽一声,气无法呼出来,她只能拼命地往里吸气。每吸一口气都有无数的泥沙流进肺里,有人不断地抓起新土往抖落的地方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