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人看见，他的脖子猛然从中裂开，头耷拉下来，血，汩汩地往外冒着，他挣扎着，轰然倒地。
倒下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划过自己的肚子，肚子上飙满了脖子里的血。血水顺着衣服浸到他的肚皮里，热热的，像虱子一样痒痒地在他的身上爬着，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又一个轮回走过。
不知何故，摆渡人忽然觉得轻松了不少，她刚刚松了口气，却听见紫萝一声惊呼，摆渡人回头一看，也是吃惊不小。
血和尚！
一个浴血的和尚！
“哐当”，摆渡人的手一松，木雕的老和尚坠落在地，这一次，连头也断掉了。
现在真的是糟糕了。怎么办？摆渡人忽然也没了主意。
紫萝的往生咒除了把她自己弄得要死不活的之外，对和尚来说已经没有半点效果。
和尚桀桀怪笑，他突然飞身而起，向着摆渡人扑来。身上的血水像洒水一样落到地上。摆渡人连连后退，突然，她的脚下一顿，背后已经是墙了，她避无可避，只得放手一驳了。
和尚飞扑而来，摆渡人忽然手中结印，向着和尚迎去……
摆渡人只觉得忽然之间好似拥有了无穷的力量，随即，“噗通”一声响，和尚躺在了地上。
摆渡人的头上泛着红色的光芒，那种红不同于和尚身上的红。
和尚身上的红，是嗜血的红，有暴戾之气，摆渡人的红，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她被这种光芒笼罩着，发丝在红光之中飞扬，她就像一个完美的天神。
摆渡人却无暇顾及这些，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有如此能力，那一瞬间，她有一种感觉：仿佛看到了咒神。摆渡人忽然心中一惊，她想到了一个叫做灵关的偏野之地。
她慌忙四顾，却不见咒神的身影。但是刚才，她依稀觉得，咒神就在身边。
是她太想他了么？
还是……
挣扎声传来，她低下头，看到和尚伏在地上，嘴里仍旧时不时地发出阵阵怪异的嘶吼声。
摆渡人向他走过去。
紫萝忽然扑了过来护在了和尚的身前。
“我求你，不要杀他！”她向摆渡人磕头。
“他已经死过两次了，现在又要死一次，我杀与不杀，又有何分别？”摆渡人说。
紫萝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但是她的脸上没有泪水，她对摆渡人说道：“前两次，他都是因我而死，这一次，即使他活不了了，我也想救他。不管怎样，我只希望他能够忘记我，纵使轮回转世，来生，也永不相见……”
摆渡人说道：“永不相见？这就是你冒着被情女掐死的危险非要实现的愿望？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真的有缘，若有来生，永不相见，你就得孤独终老了？”
紫萝苦笑：“就算有缘，也是孽缘。我们都累了，就这样，罢了……”
世界上的情侣有很多种，有的可以幸福终老，有的却要抱憾一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摆渡人曾经见过许许多多因为爱情而到望川山上许愿的人。但每一个，都不是幸福的。
如果幸福，还有什么愿望可以许？
只有不幸福的人，才会渴望幸福。譬如，李亿。
每一世轮回，李亿都会因为裴氏而去望川，而每一次，情女都会去到凡间花天酒地一番。这种行径听起来应该更像一个男人会做的，但是情女不同。
三人就这样苦苦地挣扎着，分不清究竟是谁不放过谁。
摆渡人记得，有一次，她曾经和情女站在星光下的高架桥上，两人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来往不息的车辆从她们身边穿过，带起灰尘和风。摆渡人深吸一口气，说：“城里的空气，就是没有望川山上的好。”
情女看她一眼，指着远处说道：“你看，那座楼歪了！”
摆渡人说：“是你站着的桥是斜的。”
情女呵呵一笑，然后正色地看向摆渡人，大声说道：“摆渡人，我又不是六祖慧能，别和我说这些禅话。”
摆渡人便问她道：“情女，你为什么要去找男人？”
情女说：“因为我不喜欢女人。”
然后她就呵呵呵地笑起来，笑声穿过风，四散到每一个角落……
摆渡人回过神来，紫萝的声音虽然微弱，但还在继续：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鎗殊刀杀跳水悬绳
……”
和尚身上的红色在咒语声中渐渐地褪去，指甲也缩回到肉里。
和尚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恍惚。
“紫……你是，紫萝……”和尚忽然开口叫她。紫萝转身，两人都没有形体，身体几乎合成一个。
和尚说：“我记得你，你是紫萝，紫萝花开的紫萝。”
他半仰着头，好似在回味一般：“一簇藤萝向阳栽，绿槐……绿槐高处紫花开……我记得，那年的紫萝花，开得特别好……院子里的绿槐树都被压弯了枝……”和尚微笑起来，他想要抱住她，可是一伸手却冲到了她的身后。
这一世，就只能这样了……
“来世，若你变成一株绿槐，我不做紫萝了，只做你远处的草，站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看着你……”紫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她化为了尘埃。
和尚突然大叫一声，消失不见了。
和尚和紫萝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摆渡人？她或许知道，或许也不知道。
前院的绿槐树长得正好，风吹来，树叶沙沙地响，墙边的草随风摇摆着。传说，槐树乃木中之鬼，阴气重而极易招鬼附身。
摆渡人抬脚绕过横陈在地上的中年男子的尸体，她在寺庙里找到了许多木雕。这些木雕里有和尚，有女人，唯独没有菩萨。
摆渡人向着殿中看上一眼，菩萨？有一个就够了。
摆渡人将那些木雕摆放到老槐树的树根边上，堪堪围了一圈。
她起身向着山下走去。
一辆豪车从山下的公路上绝尘而去。那车开得极快，只一眨眼就飞奔了过去，车屁股后面的灰尘像一个小小的龙卷风一样刮得尘烟漫天飞舞。
车便如人，越不可一世，越飞扬跋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