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次,你想要多少?”
“三万。”
“这是你未来三十年的财产。”
陈默一惊:“怎么会?上次五万块都才七年而已。”
“所谓欠债还钱,你赚一分就得还一分。”财神凌空坐了下来:“你剩下的钱自然就少了。”
陈默颓败地坐到地上。
“继续吗?”财神问。
他咬咬牙:“继续。”
“好吧,你的愿望已经实现。”财神一挥手:“你回去吧。”
摆渡人将他送回到岸边。她看着陈默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道:“是什么样的动力,使得他下了这样的决心呢?”
财神的笑声从她的身后传来:“世人求财,要么是贪心,要么是救命。”
摆渡人问道:“那他是贪心,还是救命?”
财神摇一摇头:“都不是。”
“哦?”摆渡人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眼睛里升起一种久违的好奇。望川山上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
陈默回到地面的时候阳光依旧炽烈。他迷蒙着眼睛看向当空的太阳,仿佛南柯一梦。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青灰色的外套,即使是这种极其耐脏的颜色也看得出污迹来。
仲夏的季节里,他的青灰色外套和这个世界的温度显得极为不搭,他摸一摸外套上打满了补丁的口袋。那些补丁是他昨晚上就着路灯光用自己的旧袜子缝上的,当时画家还狠狠地笑了他一回。
虽然手工拙劣,但口袋里的东西仍旧叫他略略地有了一丝笑意。
那是财神许诺给他的三万。
他一路捂着口袋蹒跚而行,在外人看来就像一个饿极了的乞丐。不待他走到近前,路人便纷纷走避。
陈默看一看天色,才正午刚过,他还不能回去。他来到刘璃的画摊前,问道:“画家,今天生意怎么样?”
陈默和刘璃是室友,在没有人的时候,陈默叫刘璃画家,刘璃则称陈默为诗人。他们都是从老家奔赴大城市追逐理想的人。
陈默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诗人。这个时代的诗人好比一只巨洋轮上的木桨,没人瞧得上眼。
陈默曾经试图转变过,他以一种商业化的姿态郑重其事地提笔写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被关在一间封闭的密室里,密室里有热水、有炉火,就是没有门和窗。男人和女人觉得热,他们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
画家在微弱的烛光里看得津津有味,陈默却笔锋一转:然后他们觉得冷,又把衣服穿上了。当时画家放下本子拍了拍他的肩,叹了老长老长的一口气。那眼神里分明流露出一种“你在逗哥哥玩儿是不是”的感情。
刘璃放下手里的炭笔,叹一口气:“老样子呗,吃不饱也饿不死。”他看陈默一眼:“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啊?”
陈默苦笑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人眼前就一花,人忽然多了起来,小贩们拎着自己的货物纷纷跑开,有些小贩也许是刚刚入行,太过慌张连东西都撒了一地也来不及捡。
两人见到这情景,立时醒悟过来,惊呼一声:“城管来了!”
这已经是他们习以为常的事情了,两人麻利地收好东西,狠命地往前奔跑。
风在耳边呼啸,身后的声音叫嚣着追上来。两人忽然涌起一种亡命天涯的感觉。
从前,陈默也摆过地摊。那时候他第一次从财神那里预支到钱,他满心欢喜地找到一家打印店将自己多年来的手稿和刘璃为他画的一幅封面交给店主。
他将自己的作品装订成简易的册子拿到路边上去贩卖却被城管逮个正着。他像一只被猎人捕获的野鹿一样死命挣扎。一个城管抄起旁边一个菜贩摊上的秤砣狠命砸向他的脑袋,血流了一地。
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砸他的城管原来是临时工,他的书也被查出是非法出版物。最后他得到了一张天价罚单和一个永远无法消失的印记。
陈默领着画家在烟尘满天的路边摊上买了几个小菜和两大碗凉面,那是一种安放在三轮车上的摊子,就像游牧名族的帐篷一样,可以说走就走的。
陈默喜欢这种混合着汽车尾气和尘土气息的路边摊,看到摊主们在城管的叫嚣下奋力踩着车子逃亡的画面他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亲切感。有时候,只有深切体会过那种痛苦的人才能够体会到下一个承受者的心情。
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将装着小菜的口袋摊开,热腾的菜品将透明塑料袋熏上了一层浓重的雾气,两个破纸杯里盛着清澈的自来水,两人还特意洗干净了手。
天色渐黑,偌大的公园里只有这两个仿佛正赴着一场豪华盛宴一般的人。
饭后的刘璃意犹未尽地砸吧两下嘴,把头靠在长椅上,眯着眼睛满足地叹一口气,若是有一根香烟,此时的他看起来定比诗人更像一个诗人!
他转过头看着陈默,问他道:“诗人,你发财了还是抢银行了?”
陈默苦笑两声:“发财怎样?抢银行又怎样?”
画家也笑:“发财了我就恭喜你,抢银行了,我也恭喜你。”
天越来越黑,两人仍旧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到公园里乘凉的人来了又走了,他们来到一处井盖前,十分谨慎地查看四周一番,确定附近没人,便开始去撬那井盖。
两人将井盖撬了起来,他们小心翼翼地进到井里面去,再仔细地将盖子盖好。
他们走下井里,井下有乌黑的被褥和化成一堆的蜡烛,陈默摸索着一边从那融成一堆的蜡烛里努力抠一根出来,一面喃喃自语道:“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啊。”
刘璃将画具往地上一扔,在黑色的空间里觑他一眼,说道:“才吃饱,就开始吟诗了。”
陈默感受着大致的方向,他将抠出的蜡烛举到刘璃面前,说道:“点火。”
“噗”一声,伴随着一股四散的硫磺味道周遭瞬间明亮起来。这是他们在这座城市里的家,一个深藏在地底下的家。
没有人会知道井盖下面还会藏着这么一个“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