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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恨的代价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像一只猫一样蜷伏在路边的绿化丛里,死死地盯着从他面前经过的每一个路人……

  为什么不离开呢?有人问。这就像一个从来不知人间疾苦的人问一个饿得快要死掉的人:“没有饭吃为什么不吃肉粥呢?”一样。并不是所有人生来都是一样的,有人觉得一顿饭吃三十块钱简直是太便宜了,但有些人却会觉得一天吃三十块钱都贵得离谱。

  差距越大,怨愤就越多。

  一个一生都与鸡鸭为伍,与黄土为伴的农民,离开了土地,还能去到哪里?

  二李伏在覆满灰尘的绿化带里,星空下,他站在这个曾经翻山越岭踩过无数次却依旧觉得陌生的土地上,忽然想到:娶的不如买的,买的不如偷的,偷的不如抢的!

  于是他抢了一个女人回家。回到那个大山深处黄泥堆砌的家。家里有桌有凳,有床铺有被褥,唯独没有一个女人。

  女人被抢回到这个家里,手中还紧紧攥着一张揉成团的海报。

  女人反抗、挣扎。日复一日地在这杳无人迹的山沟沟里消磨、煎熬。

  很多年后,女人带着蹒跚学步的儿子逃离了村子。她是唯一一个逃出村子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在村子里生活了很多年过后还会选择逃亡的女人。

  女人逃出了村子,就像鱼儿游进了海里。

  每日每日,二李都会站在高高的山坡上遥望进村的路。

  从黑发望到白发,从眼明望到眼瞎……

  路口的花开了又谢了,谢了又开了。路却数十年都没有改变过。

  女人的出现,对于二李来说,朦胧得好像一场梦一样。

  ……

  如今的二李已经变成了老李,老李走不动了,他倚着门框颤巍巍地坐下来。黄泥墙上的土灰在他身上蹭出一层厚厚的土黄色,有一种呛鼻的气味。

  摆渡人看着咒神:“奇怪了,他的大脑里根本没有任何关于李钦、姜槐和灶王的记忆。”

  咒神点点头:“就是这样,才显得怪异。”

  摆渡人问他道:“你打算怎么办?”

  “先看看情况。”咒神走到门边,俯下身去问老李道:“你为什么那么憎恨灶王?”

  老李闻声呼啦一下转过头来,瞪大了双眼大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咒神。”咒神说。

  “咒神?哈哈哈哈……咒神!”老李狂笑起来。

  “你为什么那么憎恨灶王?”咒神再次询问他。

  老李咬着牙,说道:“没错!我憎恨灶王。”

  “为什么?”

  老李却忽然噤了声,不再说话。

  “好吧。”咒神拿出账簿,一页一页地往后翻。一边翻一边说道:“你的愿望不是普通的愿望,想要如愿,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你可愿意?”

  老李依旧咬着牙:“我愿意!”

  摆渡人忽然拦住他翻书的手。

  咒神看她一眼,轻轻拂开她的手:“即使今天我不做什么,他干犯天则,上天也不会容他。我这样做,对他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他看一眼倚在门边的老李,说道:“再者,我也不能拒绝他的愿望。”

  摆渡人垂下手去,咒神说得有理,她竟然又无言以对。

  咒神转头对老李说道:“我再提醒你一次,你所要付出的,是相应的代价。”

  老李用力地点下头:“我知道,是相应的代价。”

  “好。”咒神忽然站起身来,他身上的T恤渐渐隐去,T恤变成了广袖长衫,长衫上面有繁复的云纹暗绣若隐若现。

  他的眼睛微微闭着,额心那点小小的朱砂痣发出耀眼的光芒,整张脸在光芒之中几不可见。光芒刺透了晨雾,刺透了云层,直达九霄。

  咒神睁开眼睛,手中的账簿略微一抖,账簿上方突然凭空出现一支通体晶莹的朱砂毛笔。咒神伸手将笔握在手里。他一手端着账簿,一手执笔,笔直地站在老李面前。

  老李眼瞎,他什么都看不见。

  此刻的咒神不像一个混迹在俗世凡尘的神祈,他像一个高贵的天神,垂眼俯瞰众生。

  衣袖无风而动,招展出鼓鼓的声响。咒神伸出握笔的手用笔在老李的额心轻轻一点,一点微红落在老李的额间。

  微红渐渐变深,就像滴在宣纸上的墨一样慢慢晕开,继而那点微红的颜色又转为粉红,颜色继续在老李的额头往下浸,深入,再深入,粉红也随之变成桃红,桃红最终变成鲜红。血一样的鲜红。

  鲜血瞬间从鲜红的小点中喷射出来。

  没有一滴鲜血溅到了地上,所有的血水顺着毛笔的走向悉数汇进了账簿里。老李的身体就像被抽水机迅速地抽干了一样,只剩下一张干瘪的空壳。壳子在微微的太阳光下闪着透明的光,蝉翼一般晶莹透亮。

  咒神挥手将空壳收进账簿里,然后拿着朱砂毛笔在账簿上一阵挥毫。他合上账簿,对身旁的摆渡人说道:“走吧,我们回望川。”

  老李的泥坯房子依旧带着满身的裂纹立在那里,风雨不变。除了这间房子,没有人知道世界上还曾有老李这样一个人存在过。

  被世界遗忘的人和被世界遗忘的房子命运其实是一样的。

  半山坡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吆喝声,鞭子啪啪地在山中回响。一下下都像抽打在山脊上面。

  摆渡人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咒神紧走两步跟上她,问道:“你叹什么气?”

  摆渡人又叹一口气,说道:“我想到了情女常常念叨的一句话。”

  “什么话?”咒神问。

  “‘恨压三峰华岳低’。”摆渡人说。

  “你在说老李吗?”咒神又问。

  摆渡人摇摇头:“不只是他。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人,所以也有很多种爱,譬如夫妻爱、父子爱、朋友爱……正因为这样,所以,恨便也有很多种。”

  爱有多大怨就有多大,怨有多大,恨就有多大。有些恨是直接的,而有些恨是间接的。

  摆渡人摇一摇头:“我总觉得,灶王虽然凶残,但罪不及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