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被我捡回来的。”才主仰着头，伸一个大大的懒腰，对摆渡人说道：“我原本也没想玩儿你的，谁叫你四仰八叉地躺在望川河边被我撞到？踢都踢不动，我就顺便把你给捡回来了。”
他略往后偏一下头，奇怪地看着摆渡人：“我还没问你呢，你是怎么回事？没事躺在望川边上晒太阳吗？”
摆渡人仔细地回想了一回，却始终只记得掉进望川河里的那一幕。
冰冷的河水、无际的黑暗，除此，无他。
不对，好像还有人和她说过什么话，是什么话呢？那个人又是谁？是咒神吗？她却完全想不起来。
她连忙问才主道：“咒神呢？你当时有没有看到咒神？”
才主茫然地摇头。
摆渡人忽然一哆嗦，隐约之间她觉得似乎应该发生过些什么事情，但是却怎样都想不起来。她只记得河水，无边无际的河水。
摆渡人用力地甩一甩头，索性不想了。
“那我的船呢？”摆渡人问才主。刚刚问完又忽然发觉不对，那条船只有她自己能看见而已。于是便又问道：“望川河怎么样了？”
才主越发疑惑起来，不禁反问她：“望川河就那样呗，还能怎么样？”
摆渡人几乎就要以为自己在望川河所经历的那一幕只是一场梦了。她忽然发现自己对这片摆渡了千百年的河，这片往返的次数都叫她记不清了的河，一点都不了解。
她甚至连自己都不了解。
她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望川河上摆渡？她转头看着这一座高高的望川山，山上的每一个神祈都有来历，她却没有。
没有过去，也看不到未来，她似乎天生就只是一个摆渡人。
可是，天生万物，从未听说过有一种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
那样的人，应当如何轮回？如何重生？
她看着一任又一任的神祈来了，走了，自己，却历久不变。
摆渡人沉默许久，理一理杂乱的思绪，四处仔细地看一看，才又转头问才主道：“那这是什么地方？”
才主忽然噗嗤笑起来：“摆渡人，你是不是觉得刚才被我玩儿很不爽，所以想玩儿回来？”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猜猜，你是想玩儿个失忆？还是中邪？还是……”
他摇摇头，说道：“算了吧，摆渡人，你是神祈，这些凡人的玩意儿都不适合你的。”
摆渡人有些不耐烦起来，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里、是、什、么、地、方？”
才主忽然敛了笑，他仔细地瞅着摆渡人看：“这里，不就是望川山？”
摆渡人白他一眼：“你当我第一天来望川的？望川山上哪来的鸟雀？！”
才主感觉很是莫名其妙：“哪里有鸟雀？”
摆渡人伸手指着远方的鸟儿：“刚刚那里明明就……”摆渡人的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了，冷风嗖嗖地刮在她的身上，她的手伸在半空中，她愣愣地看着原本鸟儿扑翅的地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
连树枝都消失不见。
云雾缭绕，寂静无语，冷风，神祈。
刚才的鸟儿仿佛一场幻觉。
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忽然笼上摆渡人的心头。那种感觉，既像是被人愚弄的愤怒，又像是大敌来袭的恐惧。
这个望川，似乎不一样了，但仔细想一想，却又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望川山依旧是望川山。
水，还是水，山，还是山。
才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摆渡人转过身，放眼望去，山下是望川河，河水清澈，却不见底。泛着幽幽的绿，透着淡淡的红。
平静无波。
才主忽然锁紧了眉头，问她一句：“摆渡人，望川河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望川河……”摆渡人甩着头，“我不知道……”
才主歪着脖子，看摆渡人一眼，迟疑着问她道：“摆渡人，刚才我就想问你了，你的头上……”
“啊？”摆渡人没明白他的话，“头上？”她习惯性地仰一仰头，长长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飘飞起来，像黑色的丝线一样。
摆渡人伸出右手将头发拢到身前：“怎么了？”
才主的手指向上方。
摆渡人伸手向上摸索，她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她的头发里藏着一枚银色花胜，花胜上面点着一颗耀眼的红珠，非常夺目。
摆渡人诧异地摸着那枚花胜，不明所以。
才主递给她一面镜子，摆渡人呆愕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一枚花胜闪耀着夺目的光芒，红色和银色在黑发里变幻着光芒，灼灼生辉。
才主双手环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多少年来，摆渡人身上都是穿着一身银灰色暗花绿纯深衣，长发向来都是任意散在脑后，头发上面从不戴任何饰物的。但此时她却莫名其妙多出了一枚花胜。
才主一只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她，许久，才慢悠悠地说道：“难道是……你这个千年的老妖婆，也耐不住寂寞，终于学着情女，开始找相好的了？”
才主的话语没有激起摆渡人的任何反应。
“啪”，镜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声响干脆。
身为一个神祈，摆渡人的脸色也不禁开始变了。
“这东西，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她伸手试图去拔头发里的花胜，可是却怎么都无法拔下来，它仿佛长在了摆渡人的头发里一般。根深蒂固的样子。
更甚者，或许，已经长进了脑子里……
摆渡人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她收回了手，愕然呆立许久，忽然转过身飞快地向山下跑去。
风，呼啸在她的耳边，猎猎作响。
这一刻，她似乎忘记了一切，只记得奔跑。
身后传来才主的叫喊声，她好像听见了，却停不下来。
她只听到了风声和水浪声。
“望川河不平静了……”咒神的话忽然响彻在她的耳边。
望川河真的不平静了。
因为它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像一张纸一样。
摆渡人站在望川河的边上，看着波平如镜的河面，默默无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