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便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她看向陈默：“你要想清楚，永恒，远比死亡可怕。”
陈默深吸一口气道：“我愿意成为下一任财神。”
“那你回去吧，时候到了我会去接你的。”
陈默转身离去，摆渡人看着他的背影发呆。财神问道：“你在想什么？”
摆渡人回神过来，疑惑地看着财神：“你会不会对他太好了点？”
财神反问：“好吗？”
财神微微地垂下眼睑，也许吧，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晚上，陈默躺在闷热的井下，从前的夏夜他们都是在井外面露天睡觉，只是这几晚，陈默都睡在井里而已。
他转头看一眼身边的刘璃：“你这几天怎么不去外面睡了？”
也许是睡着了，陈默并没有听见他的回话。越来越响的鼾声中，陈默也渐渐睡去。城里的井下面，连知了的叫声都听不到。
半夜里，陈默被一阵阵热浪卷醒。天依旧黑着，他听到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在空洞的黑暗里回荡，但又听得不是很真切。他用力揉一下眼睛，对面有一团模糊的东西，像是一个人蜷在那里。他试探地喊了一声：“画家？”
那人顿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他又喊了一声，那人忽然转过头来，黑暗中还是模糊一片，但是模糊中两只眼睛却异常明亮，它们忽闪在黑暗的井盖下，像狼一样发着幽幽的光。
陈默一个激灵，他没有动作，那人也没有动作，两人一动不动地对视着，月光穿过乌云，照遍了大地但照不到井底。井底没有月光，却渐渐亮堂起来。
陈默依稀辨出了画家的影子。画家的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陈默问道：“画家，你在吃什么？”
画家张开嘴，嘴里的碎屑纷纷掉落下来。
并不明朗的夜里，陈默却看得清楚那是一张张钞票的碎屑。他像是猛然间被人打了一个闷棍一样，连忙去摸外衣的口袋。
口袋里空空如也。画家呵呵呵呵地笑起来，笑声从“呵呵”变成“哈哈”，大笑中钞票碎屑飞落下来，飞落的碎屑就像一个生命体被解成了碎块一样带着撕裂的毛边溢出鲜红的血，飞溅的血花带着腥味沾了陈默一脸。
他像一个怕极了的人，想叫却叫不出声，只是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一切。
画家突然闭了嘴，鲜血从他微微张开的嘴角溢出来，瀑布一样流向地面。
地面上的血水越来越多，陈默站起身来，血水已经淹没到了他的脚踝处，他想抽出脚来，却抽不出，双脚仿佛被定在了里面一样。
流下的血水汇进地面发出哗哗的响声，水光波动着泛着猩红的光，画家的嘴就像一个血瀑布，只有红色，看不到下巴。
陈默心里惊惧万分，正不知所措间，画家忽然一埋头向他扑去。瀑布在黑色的夜里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画家的脸近在咫尺。陈默顿时脑袋一懵，惊醒了过来。
天依旧黑着，细细碎碎的声音再次传来，陈默忽然想起刚才那个噩梦，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感觉有东西爬上了他的衣服，但是他不敢动弹。
那东西灵活地在他身上游走、穿梭。恐怖的节奏伴随着陈默的心跳声此起彼伏。是蛇吗？不会！这几天睡前他都特别仔细地检查过，盖子盖得很好。那会是什么？画家？？
那东西在他身上游走一番，忽然伸进了他的上衣口袋。他全身一阵痉挛，猛地一伸手按住了口袋。
被他按住的不止上衣的口袋，还有一只手，一只人的手！在口袋和他的手之间，有一只人手被他牢牢按住，那只手的手心里，正攥着财神预支给他的三万块钱。
陈默瞪大了眼睛：“画家？”
画家猛然抽出手，一把按住他：“老子现在不是画家，是仇家。”冰冷的匕首拍着他按在口袋上的手：“撒开！”
陈默松开手，缝着破袜子的口袋被刺溜一声划开。
“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你有钱！”画家咬牙切齿，过分激动的心情使得他的脸看起来十分狰狞。
“钱？有那么重要吗？”
画家反问：“难道不重要吗？”
“重要到可以为它杀人？”
画家一把抽出陈默口袋里的钱，他的两眼泛着微微的红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钱怎么来的？哼，还能比我好多少？”
陈默想起财神，他看着画家狰狞的脸忽然笑起来：“没错，我的确不恨你。我同情你，就像同情我自己。”
画家举起了他的匕首，就像一个屠夫举起他的屠刀一样，血光一闪而过，陈默微笑着合上了双眼。
五天后，一场暴雨将井盖冲了起来，人们发现了一具蛆虫满身的尸体。那些蛆虫在雨水浸湿的被褥里翻滚爬行，雨水打在它们的身上，它们随波逐流，有些翻滚在被褥里，有些冲回到井底下。
一名警察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奇怪，凶手怎么把生活用品和尸体一起丢下井里呢？难道，这里面会有什么蹊跷？”
没有人知道，这片黑暗的井底下，曾经安放着一个家。
他们不会知道，住在井底下的不止是青蛙。
财神站在望川河畔，低头看着最后一块脱落的黄金面具在空中翻飞。像一只金色的蝴蝶，招摇着，消失在风里。
摆渡人好奇地看着她：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才会使她做了六百多年的财神？
财神的眼睛看向望川河的对岸。对岸烟雾氤氲，根本看不见什么。望川山就像一座被隔绝起来的荒岛，世间的万事，都与它无关。
望川河河望川
九曲八拐十道弯
河上没有行人过
河下没有碧云天
“你要走了？”摆渡人问道。
财神笑一笑，没有说话。
摆渡人叹一口气，她看多了望川山上的神祈来来去去，可是她呢？她却永远划着那只看不见的船，往来行驶。
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