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能留在这里！
他突然反应过来，猛然转身，向着屋外的茫茫月色中奔去。
巷子里的狗叫得撕心裂肺，他拼命地向前跑，似乎身后有一个十分可怕的怪物在追赶着他一样。
所幸的是，一路上他都没有遇到被揭开了井盖的深井，也没有遇到拦路抢劫的盗匪，没有遇到碰瓷的，更没有遇到发疯的野狗，怪物没有追赶上他，总之，他平安地回到了学校。尽管天色依旧黑暗，但那一刻，他觉得已经见到了曙光。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跑回了寝室的，他只记得黑夜、狗叫，还有满眼的鲜血。何芳的手垂在床单上，像马拉之死里面的马拉。但她的脸比马拉漂亮，她的血比马拉恐怖。
夜黑光淡，他其实并没有真正地看清楚何芳，他只记得血，脑子里就只有血。他总觉得，那些血好像还在滴，滴滴答答，一点一点地落到他的心上。然后从心上渗进到他的四肢百骸，融进他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他害怕极了，一头扎进被子里，床架子被他摇得哐哐作响。
老四睡在床上，半抬起头问他道：“怎么了？老六。大晚上的你在弄什么呢？”
老六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老四看了一会儿，又倒头睡了。
自那之后，老六总是心神恍惚，偶尔他会一边上课一边走神，然后突然之间回过神来，啊啊大叫，像个疯子。
期末的时候，他挂掉了很多科目。同学们看他的眼神开始有些怪异。
他独自行走在校园里，弓着背，拖着鞋。满脸胡茬，头发油腻而脏乱。
辅导员曾经找他谈过，甚至还建议过他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试一试，只有他自己明白，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会被记上一辈子，再怎样咨询都是没有用的。
而与此同时，一些关于何芳的传闻也在学校里面沸沸扬扬地散播开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来学校上过课了，对于大学生而言，翘课不是稀奇的事，但连着翘掉两个月的课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学校和警方四处搜寻，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却始终都没有找到她的踪影。
有人说，她在外面被劫财劫色了，也有人说，她在外面遇上了土豪不愿意再回学校读书了，还有人说，她被人拐骗到深山里卖掉了。各种版本的传闻在校园里面弥漫，而知道真相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五舍601寝室的老六。
窗外的阳光很明媚，老六没有去上课，他一个人睡在寝室里面，全身上下裹着棉被，连脖子都遮住了，只露了一个头在外面。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就好像何芳那样。他总感觉，何芳就在身边，每天他睡觉的时候，她也在他的旁边睡觉。
小小的床铺挤着他们俩，他能听见她轻微的鼾声，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轻轻吹在他脖子里的气。
痒痒的，麻麻的，凉凉的。
他不敢多想，他连脖子都不敢转动一下，他唯一有胆量做的，就是用被子将自己裹紧。
老四曾经问过他，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一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下午，寝室里面的其他人都不在，只有老四坐在桌子面前上网浏览网页，他的身后，是躺在床上裹成一团的老六。寝室里面安静极了，只有老四滑动鼠标时会发出一些声音。当然，他偶尔也会换个姿势，放个屁什么的。
时间过去不久，老四似乎突然之间看到了一则有趣的新闻，他连身体都不由得坐直了。
新闻里面说道：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出现了小偷，小偷行窃的是一家无证营业的私人诊所。诊所里面的人已经不知所踪，警察在勘察现场的时候无意之中发现了一具人体塑料模特。那具模特和真人几乎毫无二致，但奇怪的是模特的身体里面却不停地散发出一阵阵的恶臭。
大家几番查看，最终发现：那不是一具塑料模特，那是一具早已死去的尸体！
老四一边滑动鼠标一边啧啧称奇：“这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他正准备关掉这个网页，突然，他疑惑地皱一皱眉毛，说道：“奇怪，这个地方怎么这么耳熟？”
他忽然转头看着躺在床上将自己裹得像只粽子一样的老六，他将笔记本从桌子上面拿起来。拿到老六的面前，问道：“你们那次去的是不是这个地方？”
老六的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此时硕大的屏幕突然出现在他视线上方使他心中骇然一惊。待他看清了屏幕里面的内容，他的心中便更是害怕。
他突然沉着声音怪叫了一声，那声音，就像是卡着喉咙发出来的一样。老四忽然发现，他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了。
老六的双手拉住被子将自己的头整个都盖了起来。
原来，人在受到极度的惊吓之后，反而不会爆发出太过尖利地惊叫声。
他现在只想躲，躲到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所以，即使那床被子已经很久没有洗过，很久没有叠过，即使现在的天气盖着被子已经有些热了，即使那床被子已经开始有些味道了，他还是想要把自己藏在被子里面。
好像藏在了被子里，就是藏到了世界外一样。
何芳看不见他，老四看不见他，所有的人都看不见他。
老四放下电脑，他死命地将那床肮脏的被子从老四的头上拉下去。大声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话啊！”
老六凹陷的眼睛在被子后面转了转，他的眼睛里晶亮亮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忽然，他一把抱住老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是他在那件事之后第一次哭泣，也是唯一的一次哭泣。谁都不知道他究竟为了什么哭泣，也许是为了何芳，也许是为了自己，也许什么都不为，他只是想大声地哭一场而已。
老六的鼻涕和眼泪蹭了老四一身。老四呆住了，他的一双手悬在半空之中，抱住他不是，不抱住他也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