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写什么?小哑巴?”船长一手推开门一手持着酒瓶醉醺醺的看着亚伦问道。
亚伦慌忙把桌上的麻布收起,他扔掉手中的鹅毛,低着头,不敢看船长的眼睛。
船长摇晃着走过来,抢过他手中不大的麻布细细看了一会儿,点头道:“嗯,写的不错,这玩意儿排列起来看着很工整,也很干净,不过你写的是什么?我不识字。”
亚伦抬眼望了望船长,船长嘿嘿的笑起来,“差点忘了你不会说话,小哑巴。”他接着坐到屋里的床上,四周望了一下道,“嗯,还不错,你的手脚倒也利索,把我的房间打扫的很干净。你不知道,小哑巴,你别看我长得这么的威风凛凛,但其实我的心像少女一样温柔又热爱干净。呃——”他仰头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我最受不了我的房间脏乱不堪,我和外面那群不知道羞耻的海盗不一样。我每天晚上躺在这张床上,看着屋里杂七杂八的空酒瓶,乱七八糟摆放的鱼桶,还有地上堆积如山的鱼骨头,我的心里就特别难受,他严重的影响了我的睡眠。我常常想,哎呀,这要是有人帮我收拾一下就好了,这样我一定会做个好梦。结果好梦就来了,嘿嘿,海神把你送到了我的面前。”
船长喝完了酒瓶里最后一口酒,把瓶子随便扔到角落里,亚伦上前捡起了酒瓶。
“你一定会问我,小哑巴,”船长捂起脸,“我为什么不找别的海盗帮我打扫一下房间。你不知道,小哑巴,我很孤独,而他们那些粗鲁的人怎么会明白我的孤独。他们一定会问我,”他学着船员的样子道:“船长,你怎么不自己打扫一下房间呢?”接着他突然怒火冲天的站起来骂道:“粗鲁,你们这帮粗鲁的人又怎么会明白我的孤独?我的孤独!”说完最后一句话船长如同泄了气的球瘫到床上哭道:“小哑巴,你明不明白我的孤独?”
亚伦慌忙点了点头。
“嘿嘿,”船长坐起身笑起来,“我就喜欢结交新朋友,小哑巴,虽然你不能说会道,但你也不会胡说八道,你明白我,嗯——这样的朋友很好,很难找,我找遍了整个大海都没见到你这样的好朋友,以后我要和你兄弟相称,谁敢欺负你,我就让他去见鲨鱼。”船长吼道。
亚伦摇摇头。
“当然,你要想叫我姐姐也可以。”船长站起高大的身躯扯着粗狂的嗓音道。
亚伦忙摇摇头。
船长悲伤的用手压低了帽子,道:“我又被人拒绝了,为什么我的命运如此多舛,”接着他走到亚伦面前,用铁钩尖抬起亚伦的下巴,缓缓的道:“点头,快用点头来抚慰我伤痛的心。”
亚伦害怕的望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你很有胆量吗,小哑巴,都怕成这样了还不点头,但你不知道,我其实也是一个很有胆量的人,嘿嘿。”船长狰狞的笑着用左手拉开了左眼的眼罩,亚伦吃了一惊。
“怎么样,小哑巴,你是不是觉得很诡异,你也一定会问为什么我的这只眼全是黑色瞳孔,我来告诉你。”船长嘿笑着取下那只眼放在手心举到亚伦面前,亚伦看到那只眼整体圆润白色,却如同钻石一般闪着光。
“这是白鹰之眼,”他把那只眼又放回自己的眼眶,道:“我告诉你一个传说。小哑巴,在这个传说中有一个地方叫费丽慈山脉,山脉的最高峰上有一只硕大的白鹰。而所有海盗都知道,白鹰之眼,千里之外;大海航行,预知风向;黑白虽明,不分昼夜。这对海盗们来说如同珍宝。可是几百年来没人能够获取。”
船长接着坐到亚伦旁边的椅子上,又道:“因为费丽慈山地终日覆盖着白雪,本来攀登高峰就异常艰难,再加上硕大的白鹰凶猛异常,很多海盗连攀登山脉的机会都没有,刚一登陆就成为了白鹰的食物。可是只有我取得了白鹰之眼,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他看着亚伦道。
“嘿嘿。”他又从桌下拿了一瓶酒道:“别的海盗都是成百上千的登陆,而只有我是一个人,穿着雪白的衣服,带着雪白的头套登陆了。登陆后我还用另一条白布从头遮着身子,蹲着,向雪一样慢慢的前进。饿了,我就吃带的干粮,渴了,我就喝地上的雪水。这么直到三天三夜后,我才开始攀登费丽慈最高的山峰。白鹰的视力很好,但唯独对自己处的高峰不那么留心。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是非常的小心,虽然我带的干粮很多,我也尽力省着吃,可是将要一个月,它们便所剩无几了。而费丽慈山脉的夜晚又很冷,有几次我都差点冻死过去,我尽量用行动保持着体温。那时我就如同一片会行走,会呼吸的冰雪,和费丽慈最高峰融成了一体。”
船长傲然的抬起头,他打开了那瓶酒道:“而当我攀上那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平滑的峰顶时,我都不相信自己还活着。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我的,但我看到厚厚的白雪上立着一只硕大的鹰,它的羽毛和雪融合在一块,只有眼睛和鹰嘴闪着漆黑异常的光亮。我趴在地上,依旧把自己罩在白布里,不敢动,因为据说它的眼睛能看到四面八方。我想等它睡觉,就这么过了一天一夜,我依然看到它漆黑异常的眼睛在不时的转动。我等不下去了,我的粮食在三天前就已吃完,我已经很虚弱了。我悄悄从身上拿出吹箭,对准了它的眼睛。我屏气凝神,吹出了那支细小的但却决定我命运的箭。白鹰震耳欲聋的鸣叫一声,它用力拍打翅膀,山峰上一层的雪都被吹下顶峰,我紧紧抓住白布趴在地上,白鹰飞了起来,我一动也不敢动。忽然我听到它在我头顶长鸣一声向远方飞去。我还是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砰的一声响,我偷偷向外瞄去,见一个死人摔在了地上,接着白鹰飞下,撕裂了那个人的身子。”
船长停了停,喝了口酒接道:“那应该也是为取白鹰之眼而来的海盗,我不知道他们那次上岸了多少人,但我只见到他一个。我感谢他们,因为如果不是他们在那时登陆,我可能也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讲话了。接着我看见白鹰趴在雪上。我不知道那支箭有没有射中它的眼睛,但我估计没有,因为我看到它那只眼依旧漆黑异常的转动。但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只有那一支吹箭,也没有任何退路,再等下去非死不可,我匍匐着,向它一米一米的接近,终于在离它很近的地方,我从白靴中抽出了锋利的短刀。可正是这时,一股狂风吹起了遮掩我手臂的白布,我的短刀暴露在外面,发出耀眼的光。我彻底认为我死定了,却看见它的眼睛依旧在漆黑的转动,它却没有任何动作。我明白了,我的那支短箭射瞎了它的那只眼睛。我依旧向它接近,在更近的地方我迅速用短刀狠狠的插进了它的前胸,它大叫一声直立起身,却被开膛破肚。它低头看到了我,鹰嘴凶猛地向我啄来,咬断了我持刀的右手。”
船长看了看自己右手的铁钩,笑道:“当时的疼痛撕心裂肺,我瞬间昏死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悲鸣声叫醒,我睁开眼睛,看到白鹰的尸体前正站立着一只幼小的白鹰。我很诧异,因为据传说所讲,白鹰雌雄同体,一生只繁衍一个后代。而一孵化出幼鹰它就会把它扔进深深地充满着雪蛇的山洞。幼鹰成长很慢,往往是当它巨大到有能力飞出山洞时,苍老的白鹰也就已经自然死亡了,它们一生也只可能见一面。我不知道这只幼鹰是什么时候到这个山峰的,但看着它只有鹅那般大,应该还不会飞翔。我左手抓起短刀,忍着右手断掉与冻伤的疼痛向它一步步走去,它看着我,长鸣一声,张开翅膀飞下了山顶。”
“疼痛感与求生欲让我忘记了一切,我只记得我有一个目标。我是为这个目标而来,也是为这个目标舍生忘死。”船长闭上眼道:“我取下了那只完好无损的白鹰之眼,也取下了我那只完好无损的左眼,我将白鹰之眼放进眼眶,闭上右眼,站在费丽慈山脉的最高峰向下看去,整个世界清晰了。我能看到远处海洋上漂泊的任何一艘船,上面做着任何一个动作的船员。有人告诉我整个世界是平的,小哑巴,可是我不这么认为。”船长摇摇头,“我认为世界不是弧形的就是圆形的,不然在山脉上我几个转身就应该把整个世界都尽收眼底。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只有一只白鹰之眼的缘故,在传说上,两只白鹰之眼可以清晰的看到天上任何一颗星星上面正发生着什么事。可是我没有办法。”
船长又摇摇头道:“我不可能完好无损的取两只白鹰之眼,那只白鹰也一定看到我的船登了陆,它只是分不出那片是雪,那片是我。”船长莫名其妙的叹口气,又喝了一口酒,“你也一定不相信,也一定会问我。”他咧嘴笑起来,“如果世界是弧形的那么我们向一个地方前行会不会越走越快?如果世界是圆的,那么底下又怎么站立?我也无法给你解释,小哑巴。但我相信大海会给我们解释,因为据我所看,我们所在的世界大海居多,陆地比着它反而要小。这是只有英雄才能破解的谜团,而我认为我就是英雄。”
船长看着亚伦,又道:“我不知道你刚刚在这里用鹅毛沾着你右手的血在这张麻布上写什么。”船长抖了抖手上的布,“因为我不识字,可是我依然认为我就是英雄,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不认为英雄只在文字中就能达成。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英只不过是智慧,雄只不过是胆略。而要成为一个英雄,你除了有这两点外还要有坚韧的毅力和百折不挠的精神,而且最终还要靠一些不可控制的运气。文字可能会使你见多识广,小哑巴,但如果你不能把他变成你的智慧,它也只不过是聊天时蠢笨的空白资本。胆量可能会使你披荆斩棘,但如果你不能把它变成你的力量,它也只不过是鲁莽的死亡前奏。很多人和我一样都想取得白鹰之眼,但没任何人像我一样能披着白布,蹲着一声不吭的在雪地里前行了三天三夜。”
门忽然“砰”的一声重重的开了,一个海盗在门口大声嚷道:“报告船长,你要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滚蛋。”船长坐在地上痛骂道:“你这个粗鲁的人,我无数次的告诉你进别人的房间要先温柔的敲门,然后再轻声的问我可以进来吗?谁教你进别人房间唯一的方法就是大力用脚踹的?你是不是要吓死我,你看我这里收拾的这么干净,怕我像海龟一样长寿是不是?”
海盗瞪着眼睛挠头道:“哦,我忘记了。”他说着关上门,轻轻地敲了下,又尽量低着声音道:“我可以进来吗?船长?”
“哦,门没锁,你进来吧。”船长道。
海盗打开门,看到船长坐在椅子上正温柔的看着他。他大声嚷道:“报告船长,你要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混蛋,”船长强压怒气冲他一字一句的骂道,“你这个废物去告诉那一帮废物,我晚一会儿到,不会耽误时间。”
那个海盗哦了一声,出去了。
接着船长轻柔的对亚伦道:“麻烦你去关一下门好吗?”
亚伦去关上了门。
“我真是无法和这些粗鲁的人处在一起。”船长咧开嘴大哭道,“出去的时候连门都不知道关。”接着他又道,“他们为什么不趁夜晚杀了我,夺走这只白鹰之眼。”他再次取下那只鹰眼在手上转悠,“因为他们知道,鹰眼有灵性,它只会认得当时夺取它生命时离它最近的人,而离开了这个人的眼眶,它就是一块毫无生命的白石。”他爱抚的抚摸着那颗鹰眼,又笑起来道:“我已经和它融为一体了。”
他把鹰眼装上,又道:“刚刚我们聊到哪儿了?小哑巴?对,我有一个目标,我为这个目标不顾生死的前进。我杀了白鹰,把它的血肉如同鸡鸭的血肉一样装进我的行囊,我走下山去,来到我停靠的船边。我虽然失去了一只右手,一只左眼。可是我得到了白鹰之眼,它使我看的更清更远。我依靠着它,迅速壮大了自己的队伍,也合并了许多船只。现在我已经有上千艘船了。”他笑起来,“只有目光短浅的人才在陆地上沾沾自喜的封王,而我却是海洋中的霸主。”
他一口喝完手中的酒,把那块不大的麻布塞进空瓶,用木塞封好,然后拉起亚伦的手道:“我不知道你写的是什么,但是海盗有海盗的方式传送,跟我到甲板上去吧,小哑巴。”
亚伦跟他走上甲板,看到一群海盗已经在等着了。船长走上前去,海盗每个人都举起手中满满的一瓶酒,亚伦很清楚的看到每一瓶酒中都漂泊着一块不大的布。
“海神,”船长站上船头道,“这些在您怀抱中战死的勇士,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只知道他们一生乐于美酒,追逐繁星。如今他们的名字都记在这一瓶瓶酒中,而今天他们将要踏上归途了。”
“他们生于大海,归于大海。”每一个海盗都扔了手中的酒瓶。
“愿所有风浪最终都能给他们带来一个好的归宿。”亚伦看到船长也扔了手中的酒瓶。
“愿所有风浪最终都能给他们带来一个好的归宿。”所有人都虔诚的祈祷道。
忽然瞭望台的海盗指着天空大喊:“看,是金石城特有的蓝鸦。”
亚伦向天空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不多时他忽然看到一只全身羽毛犹如蔚蓝天空般的信鸦落在了甲板上,发出了“呱呱”的叫声。
船长抱起那只信鸦,解下它腿上绑的两颗天蓝的宝石,他喜笑颜开的道:“金石巨子又想我了吗?他可是我为数不多的阔绰的好朋友之一,这一出手两颗蓝宝石,一定是想我想的发疯了。蓝鸦,你快告诉他,我很快就会去看望他的。”他说着取下帽子上一根蓝色的羽毛绑在了鸦腿上,蓝鸦呱叫着飞向了天空。
接着船长大声命令道:“改变航向,向金石城进发。”
海盗们欢呼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