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演出也结束了，总政歌剧团团长发表了一段简短的讲话，全体成员上台谢幕。他们的任务很重，明天休息一天，后天还有一场演出，就在八里河东山主峰，很危险。但再危险也要上，抗美援朝的时候他们的美军的飞机剃头般贴着山头飞过，而他们的前辈就站在山上放声高歌，为摸黑赶路奔赴前线的志愿军鼓劲呢，那阵势可比现在吓人得多，都没有人退缩过，怕危险的不要进总政歌剧团。士兵们开始三三两两的散去，苏红却揪了一下曹小强：“跟我上！”
曹小强四处张望：“你想揍谁？指出来就行了，我上，你在这里看着，保证揍得他连他妈都认不出他来————哎呀！”话还没有说完，苏红一记爆栗子敲下来，疼得他哀哀直叫：“揍你的头！我要采访几位著名的歌唱家，你得帮我把其他人挡住，明白吗？”她可是很清楚这几位歌唱家受欢迎的程度，那么多记者一窝蜂的拥上去，挤都能把她挤扁，得找这个大块头帮忙卡位，将竞争对手堵住······没办法，竞争激烈啊。
曹小强懂了，这个二货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也没使多大的劲，那些将总政歌剧团团团围住的记者们就被他挤得东倒西歪，苏红非常满意，嗯，有这么一台人形推土机帮忙还真不错！她赶紧挤上前去，采访那位早在抗日战争时期就加入了文工团的女歌唱家，女歌唱家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这丫头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个劲往外面倒问题，后面还有一个黑大个挡着，屁股一撅右后翻倒两个，腰一侧旁边又倒下一个，怎么看都像一头黑熊正在保护白雪公主，嗯，这比喻真不错，年轻真好。这是一位慈祥而健谈的老人，有问必答，而且幽默风趣，一点架子都没有，几十年岁月的沉淀积累下来的智慧令每一个年轻人受用无穷，采访她是一件非常愉快而且获益匪浅的事情，难怪想采访她的人那么多。可惜有曹小强这个二货挡着，谁也别想挤过来，于是，年轻漂亮的韩冰凡被记者们包围了，镁光不停的闪烁，她仪态优雅，从容自若，始终带着迷人的微笑回答一个个问题，这种气质令人心折，假以时日，她必定能像前辈们那样，成为一位著名的女歌唱家，其辉煌甚至可能还会超过前辈们。
张红伟中了定身咒似的远远的看着，她的一颦一笑都像一颗颗落入湖中的珍珠，在他的心里激起一圈圈的涟漪。他很想上前，像歌迷那样向她要个签名————以前去香港过暑假的时候他就没少跟着一些疯狂的歌迷一起追过星，算是轻车熟路了。但是看着被镁光包围的她，再看看自己残缺的右手，一阵绝望袭上心头，他痛苦地蹲下去，咬住嘴唇，肩头微微耸动。伏兵萧剑扬他们提醒他该回去了，他理也不理，他现在心情糟糕透了，谁都不想理。萧剑扬心里难过，让大家先不要再烦他了，到一边等着。
“同志，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张红伟抬起头，韩冰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面前，关切的问。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右手藏起来以免让她看到：“没······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倦了，蹲下来眯一下而已，对，就蹲下来眯一下。”
韩冰凡说：“没事就好。早点回去休息，你的衣服都湿透了。”
张红伟这才注意到，人都快走光了，韩冰凡是最后一个离场的，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一点垃圾，看到地上有垃圾她就捡起来放进去带走。愣愣的看着她从身边走过，张红伟把心一横，追上两步，叫：“韩······韩······”
“韩冰凡，韩信的韩，冰雪的冰，凡尘的凡。”韩冰凡笑着回过头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张红伟声音直发飘，紧张得不行：“是······是这样的，我是第40师118团的，过两天就要回阵地了，我想······能不能向你要个签名？”
韩冰凡有些惊奇：“签名？”长这么大她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要求。
张红伟说：“香港、台湾、日本乃至全世界的歌迷都很喜欢追星，为了得到自己偶像一个签名，不惜一切代价······”
他这样一说，韩冰凡明白了：“这样啊，听起来挺新鲜。行，有本子吗？”
“有，有。”张红伟拿出本子和钢笔递了上去。韩冰凡把垃圾袋放下，打开本子准备签名，发现本子有点软，不好写，就说：“请你用手帮我托一下。”
张红伟伸出左手帮她托住本子，结果很别扭，韩冰凡写了一个韩字，感觉不满意，说：“这样不顺手，用右手托住吧，这样好写一点。”
张红伟说：“垫在我背上吧，这样就好写了。”
韩冰凡说：“不用，用右手托一下就行了，左手托着别扭。”
张红伟说：“还是用我的背垫着好些，我把腰弯下，会比较好写。”
韩冰凡眉头一蹙，注意到他的手一直藏在背后死活不肯伸出来，问：“你的手怎么啦？受伤了？”
张红伟惊慌起来，说：“这本子不好，不要签了，下次我找个好本子再找你要签名！”说完拔腿就跑，被韩冰凡拉住。
“让我看看你的右手！”韩冰凡的声音温柔而坚决。
张红伟把手藏得更紧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韩冰凡不容分说把他的右手硬拉了出来，当看到那个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手掌的时候，她下意识的低呼一声：“我的天！”这不能怪她，任何一个生活在和平环境中的女孩子看到那惨不忍睹的模样都会是这样的反应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那样迷人的微笑：“没事，不就是四个手指头躲起来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受伤的？”
张红伟眼睛一红，嗓子被堵住，眼泪不听话的涌了出来。韩冰凡像个大姐姐一样擦掉他的眼泪————她本来就比他大————柔声说：“乖啊，别哭，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也想向你要一个签名呢！”
张红伟哭得更厉害了。
萧剑扬远远的看着，笑了。看看左边正被苏红训得跟个乖宝宝似的的曹小强，看看右边正在口若悬河逗得王媛笑出了泪花的伏兵，他戳了戳牧宝：“我们先回去吧。”
牧宝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发出一声哀叹：“回去，回去，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没法看了！”幸好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伏兵他们没听到，不然冲这句话就得冲上来扁死他。
这两个孤单的光棍没有坐车，徒步走回去。牧宝一边走一边念叨，似乎在给鸣不平。他心里确实不大平衡，他奶奶的，曹小强都能跟苏红这位大美女搭上关系，这算什么嘛！萧剑扬却很高兴：“看样子打仗也并不全是坏事啊，你看，他们都找到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牧宝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所以啊，老弟，你得加把劲了，免得不然你很有可能是我们刺头班唯一的光棍，那多不光彩啊。”
萧剑扬嘿嘿一笑：“不是一还有你垫着吗？你比我大都不急，我急什么？”
牧宝狡黠的笑：“我用得着急吗？入伍之前就找好了，我急什么？”
萧剑扬瞠目结舌：“啊？”
牧宝说：“在县城粮站工作的，大我三岁，谈不上很漂亮，但是干干净净的，很耐看，脾气也好，怎么样，羡慕吧？”
萧剑扬觉得自己的脑细胞不大够用了：“既······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来当兵啊？”
牧宝一脸郁闷：“是别人介绍的，处了半年吧她就提出要订婚了，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吓得赶紧报名当兵，先躲一阵再说······现在想想，好像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家，手也牵过了，抱也抱过了，就这样一走了之，不算什么爷们。所以我决定啦，一定要立功，回家后风风光光的把她娶过来，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
萧剑扬突然觉得压力很大······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被剩下来的！不过······算了，这种事情不能强求，随缘吧。
回到医院里，走廊的灯没开，黑漆漆一片，牧宝提出要开灯，萧剑扬说：“别开了，大家都睡了。脚步尽量放轻一点，可别把大家吵醒了。”他一直很会为大家着想，只是极少表现出来而已。两个人一前一后轻手轻脚的走向自己的病房，转一下拐角，萧剑扬就到了，他低声跟牧宝说了一声：“早点睡。”然后开门。
门没开，牧宝也没有回应。
萧剑扬眉头一皱，又说：“早点睡。”
还是没有回应，连那猫儿一样轻的脚步声都没了。
一股寒气从地底升起，透过脚掌直往头顶窜，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没来由的，萧剑扬感觉到了危险，迅速伸手去拔别在野战靴上的卡巴1969，但是刚动手，风声骤起，一只铁拳闪电般照他太阳穴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