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的门路?高兄果然重口味,我不但大吃一惊,还想让你大吃一斤!”
晨光熹微中,李天一和高寿藏身在一辆马车之中,晃晃荡荡朝着皇宫的角门驶去。能让李天一对高寿如此怨念,是因为两人藏身的马车实在太特别了一些,是宫内闻香殿倒夜香的车。
这个时代没有下水系统,更没有抽水马桶,五谷循回之物也就是所说的夜香都装在马桶里。城里的大户人家,清早便会有夜香郎上门收取几个铜子来倒夜香。皇宫大内人口众多,每天这产量也是惊人,便专门有闻香殿的人清早将这些夜香用车拉到城外。也不知高寿怎么和这些落魄的宫人搭上了关系,这车从城外返回时两人便藏到了车里。
身上压了不知道多少个红漆大桶,一股股浓郁的夜香气息萦绕在鼻端,还有各种黄色褐色的汁水滴落到身上,李天一强忍着恶心,悄声朝高寿抱怨。
高寿嘿嘿一笑,轻声道:“没办法,太急了些,也就这个办法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外臣不得留宿宫中,想混在宫里呆下来,也就这闻香殿保险一些。要进宫门了,噤声!”
把守宫门的侍卫见是闻香殿的车,上来略略查看了一下,便连忙摆手示意赶紧离开。马车进了角门,又七拐八弯地走了好长一段,终于拐进一处院子停了下来。
身上的红漆大桶一个一个被搬走,几个神情木然、满身污迹的内侍看见马车里的李天一和高寿,一点没有惊讶或是疑惑的表情,仿佛两人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高寿低声道:“闻香殿的内侍都是犯了错被罚进来的,基本这辈子也没什么希望出去了,每天就靠刷马桶、运送夜香换取一些饭食。在宫中这闻香殿也是毫无地位可言,便是最低等的内侍除了取送马桶都不会来这里。在这闻香殿呆上几年或是十几年,这些人基本都是活死人了。”
李天一叹息道:“高大哥,你说话的时候忘了夹紧屁眼勒细嗓子了。”
高寿笑道:“你也一样,走路要来回摇摆一些,莫忘了你现在已经没有那坨东西了。”
两人相视一笑,如同两只鸭子,摇晃着加入那些内侍中间,开始刷马桶了。
仅仅一个晚上,晋王与当涂候先后遇刺,一个已经薨了,另一个重伤躺在家里,谁都不见。天子脚下竟然发生了这样泼天的大案,行人司、九城兵马司、刑部、大理寺、江宁府等等凡是与这案子牵上点边的,上至部堂高官,下至兵丁衙役,都如屁股里塞了辣椒的野狗一般到处乱窜,试图找出一点线索来,将这些该死的刺客绳之以法。
皇上还在养病,自然没人敢将这样的消息告诉李璟,李煜将这消息奏陈钟皇后,钟皇后愣了半天就挤出两个字:“彻查!”随后下懿旨后宫各宫闭门上锁,至后妃以降,各色人等严禁四处走动,又精选内侍若干,于后宫各处巡查,发现违旨着即刻杖毙。
宫城,上书房。
“调建武军出城,就近扎营在建康军左近,右千牛卫也不能留在城内了。”右仆射游简言沉声说道。
有资格进上书房的都是朝廷重臣,游简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晋王李景遂遇刺,燕王李弘冀怕是脱不了干系。雄远军哗变背后是不是有太子一党的影子?谁都不敢说一定没有,那驻扎在金陵左近的建康军就更应该监视起来了,真要生变,漫说是杀进城来,就是逼近都城开始攻城,京亟震动这后果谁都担不了。
“建武军出城,金陵城防怎么办?”兵部尚书陈觉问道。金陵城防向来由宁国军掌管,宁国军去了和州便由建武军接替,现在建武军再出城,可就没有可派之兵了。
游简言撇了一眼陈觉,有些不满地答道:“调左金吾卫上城,再将各部、江宁府、九城兵马司的衙役抽出一部分,守城应该够了。”
陈觉向来与太子李弘冀相近,既然陈觉反对建武军出城,那这建康军怕是真有些不稳了。想到这里,游简言又继续说道:“宫内有左千牛卫守卫宫城,有御前侍卫营护卫圣上。若无异议就这样定了,调建武军、右千牛卫出城,左金吾卫上城。责令九城兵马司和江宁府抓紧彻查当涂候、晋王遇刺一案。”
见李煜和众人均无异议,游简言沉声说道:“非常时期,严防宵小为乱,金陵入夜宵禁,违者以乱匪论处。各部各司其职,擅离职守者立斩!”
兵部尚书陈觉与户部尚书冯延鲁对视了一眼,低头起身依次走了出去。游简言目送众人离开,这才瘫坐在太师椅中,再无方才果敢决绝的神态,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少顷见郑王李从嘉看着自己,忙苦笑道:“微臣失态了,政务繁杂,乱象渐生,臣这个大管家有些力不从心了,幸好有郑王相助。”
李煜拱手道:“仆射大人为国操劳,实乃国之栋梁,也要多多保重,国事离不开仆射大人。”
游简言叹道:“不知陛下龙体如何了?若陛下康复,大唐变可免去一场劫难!郑王还是回后宫伺候陛下要紧。”
入夜,李天一与高寿悄悄换好了行头,将锁子甲贴身套好,外面是高寿不知哪里弄来的左千牛卫的皮甲,浑身收拾利索,将腰刀挎在腰间。
刚要出门,李天一道:“身披甲胄怀揣利器,无诏私自入宫,真要让人抓住说不是入宫行刺的有人相信吗?我们就这么直接出去?”
高寿嘿嘿一笑,从怀中翻手掏出两块腰牌,正面是刻着“左千牛卫备身”,下面是姓名,背面是“御前宿卫”四个字,正是左千牛卫大将军治下一百名备身的宫中行走腰牌。
李天一奇道:“这东西你怎么可能弄得出来?就算是有人肯借给你这可是要担天大的干系,再说这腰牌若不值宿是要被收回去的。”
高寿大大咧咧地道:“假的,嘿嘿,自己做的。想当年咱老高也在左千牛卫呆过,这牌子不知道挂了有多久,闭着眼睛都能仿造一个出来。大晚上的,不仔细看应该没事。”
李天一缩了缩脖子,还没出门捏,这砍头的罪名又多了一条。伪造宿卫腰牌,不诛个九族啥的就算轻的了。都说自己胆子大,我看这高寿更是没有啥不敢干的。
两人出了闻香殿,高寿熟悉宫中道路走在前头,净捡了些僻静的小路,绕来绕去便到了坤宁宫的附近了。一路上倒是有巡查的内侍,可做梦也想不到这两个左千牛卫备身会是冒牌货,非常事情也不说话,遇到了彼此一亮腰牌便擦肩而过各走各的了。
“不能再往前走了,那外头值宿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左千牛卫备身,咱们再过去利马就露馅。”高寿拦住李天一,两人躲在墙角的阴暗处。
“看样子应该是没什么事,再到别处看看吧。”李天一也不敢贸然过去,这左千牛卫里有得是大内高手,自己又顶着好几条抄家灭门的重罪,还是稳妥一点吧。既然这边灯火通明,门外侍卫守了个严实,说明李璟暂时不会有事,闪人吧,两人又鬼鬼祟祟朝其它地方摸了过去。
太傅府正厅,一个两眼通红面色阴沉的青年看着一旁的圭表,沉声说道:“太傅果然好谋划,一切正如太傅所料,宁国军、建武军都在城外,宫中只剩下了左千牛卫那一千多号人,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孤王若能继承大统,太傅便为尚书令,赐爵国公!”放眼看去,竟然是燕王李弘冀。
冯延已一旁忙躬身道:“老臣不敢居功,若无太子帐下的那些死士,若无太子对雄远军、建康军如同臂使,老臣的谋划再秒也是空谈,都是燕王天命所归,老臣不过从龙而已。”
“冯大人,怎么还称燕王,应该称陛下才是。”府内教头徐鸿谄媚笑道:“今夜便是陛下登基之时,我等先来叩见陛下。”说罢跪倒向上叩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延已、冯思远还有建康军统领刘承遇见徐鸿跪倒,忙也拜倒在地三呼万岁。
“好!朕定不会忘记众卿大功,必以公侯相酬!”李弘冀开怀大笑,又看了一眼圭表道:“亥时已到,众卿随朕入宫!”
说罢大步走了出去,正厅门外,黑压压站满了建康军的兵卒,足有上千人。见李弘冀走出来,众兵卒忙单腿跪倒施礼道:“拜见太子殿下。”
李弘冀满意地点点头道:“打起大旗,随朕入宫,今日尔等皆为从龙之臣,来日朕必有厚赏!”
府门大开,一队队军卒鱼贯而出,各个盔甲齐全手持兵器。队伍前面打出两面大旗,左面上书“清君侧”,右面写着“除奸佞”。几乎同一时刻,中书令、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几处府邸也是大开中门,成队的建康军的兵卒涌了出来,汇成一股黑流,一路直奔宫城而去。
冯思远一脸的兴奋,抓起腰刀也要跟上去,却被自己老爹一把抓住。冯思远不解道:“爹,今日太子登基,为何要拦阻孩儿?”
冯延已看了看左右无人这才道:“为父已为太子谋划多日,若是功成,这首功已是我冯家的囊中之物,又何必多此一举。一会你去收拾一些衣物细软,万一有意外发生,趁着城内大乱速速混出城去。”
“啊?”冯思远看着手捻须髯的老父问道:“父亲算无遗策,又会有什么意外?”
“思远!”冯延已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道:“你性子一向跳脱不羁,自从受创之后性子倒沉稳了一些,今天为父就再给你上一课。记住:凡事未思进先思退,这才是为父为官近四十年,历经数次风波始终不倒的诀窍。”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冯思远转身回内宅收拾行装,冯延已则看着远去的大军若有所思,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