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群臣三呼万岁已毕,分为两厢站立。皇帝李璟坐在龙书案后,听着众人的奏本。南唐承平已久,两退北周后又新得河南十州之地,国力大增,边疆也无战事,所以这早朝之上,多是些官员调转擢拔之事。朝中几派自然也是相互攻喧,党同伐异。不过这政治就是相互妥协和利益交换,萝卜也早就都找准了坑,只要不太出格,李璟大多是一个“准”字。
微服私访了一圈回来,李璟心情不是一般地好。晚膳特地吩咐加了一壶剑南烧春,喝得那是相当尽兴。温饱思那啥,趁着酒劲,李璟将正值虎狼之年的钟皇后杀得连连求饶,两度失声娇呼万岁,溃不成军。
有多久没这么扬眉吐气了,李璟想到这里看着站在群臣之前的李从嘉,心里暗自点头。北征、筑城且不说,不到一年光景就将金陵治理得焕然一新,百姓安居乐业,还向内库解了几十万两银子,还有那个彩票和银行什么的,简直成了宫里的钱袋子,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自然李璟也知道少不了当涂候那个小家伙在这其中折腾。这个当涂候倒是文武全才,可年纪轻轻却如积年老吏一般暮气,无论对官爵、财货并不热衷,似乎唯一有兴趣的就是抱病偷懒。
为臣子的,为名者求青史留名,为权者求权倾天下,为财者求富甲一方。只有心里有了执念,为君者才敢用,有功可赏有过可罚,群臣相宜。一无所求,若不是真的心如闲云野鹤,便是胸怀异志,无论哪一种,都不可用、不能用、不敢用。
不过这当涂候倒也不是一味推诿偷懒,与从嘉一起着实做了几件大事,可见还是心向朝廷的。昨日特地吩咐人叫这个惫懒的小子过来上朝,不知躲到哪去了。
想到这里,目光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最后在靠近大殿门口的柱子旁看到了这位当涂候的身影。背靠着立柱,双目微合,随着群臣的上奏正在微微颔首,似乎听得有滋有味,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
若不是早知道这小子的底细,还真让他骗过去了。李璟可不相信这家伙能听得这么入神,分明是在偷懒睡觉。
韩熙载正在上奏工部、吏部、户部几个郎中和员外郎的缺,本想着自家和游简言等人家里的孩子也都有了宣德郎的官身,看看能不能补了六部中的实缺,见李璟没有理自己却直勾勾地望着后面,便顺着李璟的目光也望了过去。
一望之下,韩熙载便出了一脊梁的冷汗。这小子得多大的胆子,当着皇上和满朝文武的面,在这宣德殿上竟然睡上了大觉,大唐立国以来绝对是蝎子粑粑独一份了。
李天一一旁的户部员外郎高越忙捅了一下李天一,这位李爷浑身一机灵,睁开眼睛茫然四顾,还没弄清什么情况呐。
“当涂候,韩爱卿所言你以为如何啊?”李璟忍住笑,一脸严肃问道。
李天一哪里知道老韩在说神马飞机,忙躬身道:“回圣上,韩大人老成谋国,微臣以为所言甚是。”
“哈.”李璟带头,金殿上众人哄堂大笑,只有刚睡醒的李天一不知是什么情况。
“陛下!”有了这样的把柄,某位毒舌自然不会放过。冯延巳出班躬身道:“当涂候竟然在金殿之上酣睡如斯,君臣奏对又满口胡言,实属欺君,请陛下治当涂候欺君及大不敬之罪!”
李天一一咧嘴,这老东西真是要往死里整自己啊,俩罪名无论哪个落到实处自己不但要剁成饺子馅还得外带诛九族,真尼玛太狠了。
不过有比李天一更着急的,李煜忙朝上拱手道:“父皇!江宁府政务繁多,儿臣多有不能决之事求助于当涂候,当涂候忧思政务夜不能寐,才至困倦如此,请父皇开恩!”
“嗯,总算是没白帮你做了这么多事,算你有良心!”李天一见李璟不似发怒,心里便有了几分底,躬身道:“陛下,臣甚少有幸得见天颜,刚刚见陛下风姿伟岸,便思忖一个问题,想得入神以至君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哦?”李璟见李天一说得煞有其事,便问道:“李爱卿所思为何?说得有理便饶了你这一遭,若是随口胡言自然罪无可赦!”
李天一微微一笑,走到金殿中间道:“陛下,臣所思者,乃是这神州万里河山,从古至今英杰辈出,化家为国、为王为帝者不知凡几,可这无数帝王之中,文治武功又有几人能与陛下相比?正所谓:******,引无数英雄竟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周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耶律德光,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
李天一朝龙椅上的李璟虚引道:“还看今朝!”
李天一说完,金殿里悄无声息,便是毒舌冯延巳也无话可说了,弄得李天一有点下不来台,又不好提示,此处应该鼓掌叫好了。
不是冯延巳不想继续给李天一挖坑啊,没办法,李天一这马匹拍得太有水平了,而且出口成章、气势雄浑,虽说列举的周太祖郭威和辽太宗耶律德光与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相比差了点,可也都是一代雄主。说李天一说得不对?那分明是说李璟比不上这几位帝王,脑袋还想要了不?
老这么干着也不是回事啊,半晌,众人齐齐躬身呼道:“陛下万岁!”
“好!众位卿家平身!”李璟眉开言笑,这马匹正拍到了痒处,舒坦,过瘾!不过还得假装谦虚一下:“当涂候,你这阙词虽说有些太过,但意境高远、气魄不俗,却是一阙好词,就饶了你今天这一遭了。不过这词只有半阙,李卿如何不将另半阙补上?”
李天一忙躬身道:“刚刚心中都是陛下雄姿勃发,才得此半阙,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陛下恕臣君前失仪之罪,臣已是两股站站,汗不敢出,如何还能继续?”
李璟笑道:“如此还是朕的不是了,应该听完李候的新词再恕你之罪。刚刚众卿家擢拔了不少朝臣,朕这里也要补个缺。”
看了看自己的爱子,李璟沉声道:“江宁府尹李从嘉长于政务,任职以来所作所为众卿有目共睹,不但金陵一府政通人和,国库也不无裨益,不似从前那般窘迫,实是干才。尚书省左丞一职空缺多时,朕拟以李从嘉为尚书省左丞,众卿以为如何?”
尚书省左丞,不过是正四品的官,掌辩六官之仪,纠正省内,劾御史举不当者,为左仆射的佐官。可问题是尚书省现在只有游简言一个右仆射,如果李从嘉作了左丞,基本也就代理了左仆射的位置。即便是有人作了左仆射,有个王爷作副手,谁听谁的也是明摆着的事情了。
仆射,也就是后世的丞相一职,乃是百官之首,若论职权,左仆射还在右仆射之上。圣上这是要郑王跟着右仆射游简言处理朝政了?那下一步.
无论是燕王李弘冀还是晋王李景遂这时脸色都差得不行,不约而同朝身后望了过去。李璟这意思有些太明显了,可这么多年,朝中的官员不是靠向皇太子就是投身皇太弟的阵营,李煜这边,只是小猫三两只,还都是打酱油的,圣上这是要唯恐天下不乱么?
中书令魏岑忙出班奏道:“陛下!尚书省典领百官统理六部,乃是朝中中枢,左丞又是辅相,宜选经验丰富、老于政务的干臣为佳,郑王一向疏于政务,即便是江宁府尹一职也还不满一年,臣以为郑王恐怕难以胜任。”
李璟见有人唱反调,沉下脸来道:“从嘉北征调度军务,和州调理民政,金陵主政一方,这几年当中无论何职考评均属上佳,所谓疏于政务又从何说起?”
“陛下!郑王虽说曾主政一方,可与总领六部百官的尚书省相比,无疑相差悬殊,陛下不若擢郑王为尚书省郎中或是员外郎,慢慢熟悉尚书省事务,待日后再作升迁。骤然升至辅相,臣唯恐会有碍朝政,以致生乱。”枢密使兼兵部尚书陈觉一旁拱手道。
“臣等附议!”以户部尚书冯延鲁、工部尚书查文徽、户部侍郎钟谟、工部侍郎李德明为首,朝中六成官员皆出班躬身施礼。
这时要向朕逼宫呐!郎中是从五品,员外郎是从六品,让江宁府尹作这种五六品的佐官,还是朕的儿子,你们也真说得出口!朕还活着你们就开始找好了主子了,无论是燕王李弘冀还是晋王李景遂要想坐朕这个位置,都要等朕百年之后,莫非你们都等不及了盼着朕早点驾崩?
啪――
李璟猛地一拍龙书案,站了起来,或许是坐的时间长了,站起来李璟摇晃了一下,向前扶着桌案道:“从嘉就算是处理政务不甚精熟,还有右仆射游简言总领尚书省,从嘉不过是佐官,能生什么乱?还是说你们想要生乱?朕还是大唐的皇帝,你们.你们.”
李璟手指哆嗦着点指下面的众人,脸色青得吓人,突然向后倒了下去,跌在龙椅上,人已经晕了过去。
宣德殿总管贾卜泉一旁忙护住李璟,嗓音尖利地叫道:“皇上,皇上!快传太医!”
李天一忙冲到李煜身边道:“郑王,皇上龙体有恙,快传侍卫将诸位大人请出宣德殿,以免忙中生乱!快快通禀钟皇后过来主持大局!”
李煜盯着倒在龙椅上的父亲,手足无措道:“就依李候!殿外侍卫何在?”
出班附和的众人面面相觑,眼睛里除了惊慌只剩下了一种含义:这回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