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如豆,昏黄的光撒在有些空旷的帐篷里,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古旧的暗色,颇有些凄凉的感觉。李煜独自坐在几案前,盯着面前的几张纸,眉头拧成了疙瘩。
十天前李煜押运三万石军粮来到和州,只见遍地都是用茅草、竹席搭起的窝棚,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相互扶持着逃到没有被洪水淹没的高地上,漫山遍野地躺卧着,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很难区分到底有多少是活人,有多少已经故去。
好在一同前来的户部郎中陈冉、工部员外郎何守拙果然有些本事,到了和州立刻组织当地官吏衙役搭起近百个粥棚,又在灾民当中挑选出一批身体稍好一些的青壮,就地砍伐树木,搭建起大片的木棚,先让那些老幼妇孺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情况才慢慢有了一些好转,可也仅仅是维持而已,灾民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一点。
“王爷,何守拙何大人求见!”帐外传来侍卫的禀报。
“快请何大人进来!”
门帘一挑,走进一个五十左右的汉子,中等身材黝黑的面皮,有些消瘦的国字脸上三缕长须显然是久未打理,有些乱蓬蓬的。身上的官服也不甚整洁,满是褶皱,一块块不知是泥是水的污痕让这官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若不是事先侍卫禀报,来人更象是从田里收工回来的老农。汉子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微臣何守拙拜见王爷。”
李煜摆了摆手道:“何大人,不必讲究那么虚礼了,巡视灾民情况如何?”
“回禀王爷,情况不是太好!只有两成的百姓住进了木棚,其余不是就地而卧就是住原来的窝棚,每天都有体弱者故去,微臣已经加派人每天巡视掩埋尸首,臣担心一旦发生瘟疫,后果不堪设想。好在已是深秋,一天比一天冷了,熬过这段时日,发生瘟疫的机会就不大了。”
“修堤人力倒不是问题,从灾民中招募青壮,只要给粮食,一两万的民夫很快就能组织起来,但是缺工具、缺物资,基本上能用到的都缺,粮食马上也要吃完了。和州就在金陵左近,一旦这十万灾民涌向金陵求食,王爷.”
李煜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天冷了百姓也更难熬了。那三万石粮食还是宁国军、建武军省下来的军粮,指望户部调拨是不可能了。”
两人相对无言。
良久,何守拙问道:“王爷,当涂候在金陵筹措钱粮,是不是派人催促一下,迟了和州这里是要出大乱子的。”
李煜摇了摇头,开口刚要说话,却听得外面一阵大哗。
莫非真的出了乱子?两人走出帐篷,见四处的百姓纷纷朝东面的山岗涌了过去。李煜与何守拙对视了一眼,何守拙道:“刚刚微臣巡视回来还都是好好的。”两人在侍卫的簇拥下也朝那山岗走了过去。
走上坡顶,只见一列长长的车队从东面迤逦而来,上千辆大车点着火把赶路,如同一条火龙一般。走在前面的一辆拐到了路旁被百姓团团围住,却不知是何缘由。
李煜大喜道:“怕是当涂候到了!”
何守拙自然也是喜不自禁,拱手道:“那微臣回营组织人手清点接受物资,稍后再去拜见李候。”说罢也不容李煜答话,急匆匆赶了回去。
李煜则带着侍卫,继续前行,准备看个究竟,却见一人爬到车顶,举着双手朝周围百姓大声招呼道:“各位乡亲,各位父老!请静一下,让我说几句话,请静一下!”
唯恐耽误了赈灾,李天一带来的车队不顾道路泥泞,日夜兼程赶了过来,不想快到了地头,让大群的灾民给围上了,没别的,就是恳请李天一将车上的粮食衣物分了。这些灾民吃了多日的白粥,多是饥一顿饱一顿,说不准什么时候这救灾粮就断了顿了,自然是想自家手里有些粮食,心里才安稳。还有那想远走他乡投亲靠友的,不弄点粮食,路上吃什么?所以看见李天一这车队,便活动起了心眼,反正也是法不责众,万一车上的老爷发了善心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李天一见众人稍微安静了一点,这才接着说道:“和州发了水,乡亲们受了灾,朝廷都知道,皇上他老人家也知道,都想着大家念着大家哩,所以才委派郑王爷来帮大家过了这个坎。”
“不瞒大家说,我身后的车队,拉的就是金陵的老少爷们捐出来的粮食衣物,就是要让大家吃饱穿暖!从金陵出来无论是陛下他老人家还是金陵的乡亲,都让我给大家稍个话:作为大唐的子民,一方有难,八方来援,请大家放心,有陛下的旨意,有郑王爷的安排,有大唐四面八方的兄弟姐妹,决不会让大家挨饿受冻!”
李天一讲到尽兴处突然想起伟人的气度风采,便一手扶腰一手朝前挥去,余光中看见李煜在人群后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忙朝李煜一指:“郑王爷亲自来看望大家了,请大家让一下,在下还要将这大车先运到营中,也好尽快分发下去。”
众人先听李天一的一番解释,心里便安稳了几分,现在一听王爷在身后,忙纷纷跪拜,将李煜围在当中。
李天一见自己百姓们不再注意自己,赶忙让车把式赶起大车,径自超营中寻何守拙交接物资去了。也不知李煜同百姓讲了什么,只是听得身后百姓山呼“大唐万岁!陛下万岁!郑王爷万岁!”李天一缩了缩脖子,貌似有点犯了忌讳了。
何守拙见了李天一,自然是喜出望外,安排人接收粮食物资已毕,这才回来见了李天一便是一躬到地。李天一忙扶住何守拙道:“何大人,都是为国出力,都是为了和州的百姓,何分彼此啊。何大人要是有心,还请弄点热汤热水来,一连啃了五天干粮,实在有些受不了了。”
“李候,真是苦了你了!”李煜刚刚回营,一进大帐就听李天一来这么一句,心中自然对这位当涂候又亲近了几分,过来一把抓住李天一的手,瞳孔粘连的眼睛里满是喜悦夹杂着一丝感激。这幅君臣相得的样子自然让何守拙一阵的羡慕,嗯,果然是好基友,一辈子!
这要是一萝莉,或是少女、少妇、御姐等等这么抓着自己的手,李天一还能觉得是享受,让一大老爷们,尽管这位是千古词帝,是根正苗红的官二代,名副其实的高富帅,李天一还是觉得菊花有点发紧。据说这古代人玩得都挺开的,这位后主兄可千万别有啥其它的想法啊。
何守拙马上吩咐人给这位李候爷准备吃食,李煜这时也从激动当中缓过来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李天一,吭哧了半天,让李天一心里这份别扭啊。
脑子一转,李天一拱手道:“郑王是要问义卖大会的事吧?”
李煜这乖宝宝般点了点头,脸上除了急切便是担心,李天一也不拿乔:“幸不辱命!有马老将军、韩大人、游大人等几位大人的鼎力相助,义卖大会共筹集了七百五十多万两银子。”
“扑通!”何守拙直接坐到了地上,李煜看都没来得及看他一眼,有些呆滞地继续问道:“多少?当真?”
李天一笑道:“微臣怎敢欺瞒王爷,不过我已经花出去了一大半了,剩下的银子暂存在齐宝斋,取用也方便一些,王爷这里有什么需要,派人快马回金陵,让孙清徐代为采购,我们只在和州接收便可。”
李煜站起来又把李天一的手攥住,刚才这感情都表达了一回了,这次真是不知道说啥好了,吭哧了半天,挤出来一句:“李候真孤王之子房也!孤王有李候相助,何其幸也!孤王必不负卿!”
这.就算表白了吧?李天一还在纠结当中,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何守拙扼腕痛惜道:“七百多万两银子已经花了一多半了?唉,有这银子赈灾、修堤省省也都够了,敢问李候这银子的去向?”
李天一笑道:“粮食大概有三十多万石,布匹、衣物、牲畜、良种、农具、木材、石料.何大人看看还缺少什么,让金陵那边尽快发运。何大人放心,这和州民众的救命钱,在下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擅自取用一丝一毫的。”
何守拙上下打量了一番,再次一躬到地道:“现在情急之下多有冒犯,李候多多海涵。这些天实在是为了钱粮之事想尽了办法,一个铜板都想掰成两个来花,乍闻李候筹集了如此巨款,有些无所适从了,李候莫怪。”
“何大人说得哪里话来!”李天一忙扶住何守拙道:“全赖金陵众人慷慨解囊,在下不过恰逢其会罢了。”
李煜在一旁笑成了一朵花,见两人相互谦逊便笑道:“两位大人不必如此客气了,何大人为了赈灾殚精竭虑,已是多有操劳,李候更是聚财有术,孤王真要看看李候长了一双什么样的妙手,简直是点石成金!”
李天一又是一脊梁的冷汗,两个男人玩“执手相看泪眼”的戏码?想想就够恶心了。好在李煜只是说说而已。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侍卫已将饭菜送了进来,李煜忙道:“李候赶紧用饭,稍后把陈冉陈大人找来一起商议一下具体事宜,既然钱粮凑手,接下来就可以大干一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