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城外,蚂蚁一般的周军架起云梯,正不分昼夜狂攻不止,只是寿州高大的城墙犹如海中的巨石,一波一波的巨浪袭来,都在岿然不动的巨石面前撞个粉碎,倒卷了回去。周军凭借人多,分成了几拨轮番攻打,站在后面等待上阵的周军便在城下擂鼓吹号,寿州城内的房屋墙壁都震动不已。
城头之上,须发皆白的刘仁赡稳稳坐在太师椅中,几名侍卫在左右护着,不时将射上城来的羽箭拨开,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位节度使大人。这位老大人的脾气众侍卫也知道,倔强得很,想让大人躲到安全一些的地方是不可能了,只好睁大了眼睛,宁可自己挨上一箭,也要护得大人的周全。刘仁赡看着自己麾下的清淮军将冲上来的敌军不断赶下城去,略带疲倦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大声喝道:“大唐的好儿郎们,从子时杀到现在,已经快八个时辰了吧,有觉得累的没有?有累的就下去歇息,让我这老头子也来立些战功可好?”
胸口裹着白布,犹自微微渗出血迹的前营副将恭朗,奋力将手里的钢刀捅进周军的胸口,一脚将敌兵踹下城头后喘着粗气说道:“大帅这么说分明是不相信您亲手带出来的清淮军,再说周军就这么一点,我可还想着多立些功劳,将来讨得封赏回家再娶上一房婆姨多生他娘的几窝小崽子呢,大帅就不要和我们争功了。”说罢朝着厮杀得最为激烈的地方弯腰跑了过去。城上的唐军轰然大笑,平添了许多的力气,再次将冲上城头来的周军赶了下去,不时有周军从城上跌落下来,长长的惨叫嘎然而止,让下面的军卒心寒不已。
周军新任的淮南道行营都招讨李重进,看了看依旧挺立在眼前的寿州城墙和城下已经有些懈怠的周军,摇了摇头,对刚刚被免职的李谷说道:“传令让韩令坤回来吧,军卒胆气已丧,再攻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今天时间也差不多了,让士卒歇息片刻,换王彦超所部人马继续攻城,我到要看看,刘仁赡这老匹夫能挺到什么时候!”
李谷因为畏缩不前,被柴荣撤了下来,成了李重进的副手,此刻也不敢有什么不满的表示,忙拱手说道:“大人,前些天被擒的刘彦贞正在军中,听说这刘彦贞与刘仁赡交好,不如将刘彦贞押到两军阵前劝降刘仁赡,刘仁赡素来以仁义著称,或许有所得也未可知。”
李重进摇摇头:“刘仁赡若是能降早便降了,又怎么会坚持到今天,让刘彦贞前去劝降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这种让人徒增笑柄的事情就不要去做了。”
“都招讨大人,圣上就在军中,你我久攻不下,惹怒了圣上,怕是都没有什么好结果。我也知道这劝降一事希望渺茫,不过属下以为不妨一试,倘若不成,将刘彦贞一刀砍了,也能挫一挫唐军的士气!”
李重进沉思了片刻,抬头说道:“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给你来办吧。”说罢转身回营。李谷看了看几天前还是自己的下属,此刻却是自己上司的李重进,心里五味杂陈,缓缓向后营走去。
潮水般涌过来的周军,再次留下了满地的尸首,缓缓退了下去。刘仁赡松了一口气,刚要下去歇息,忽然见周军阵中跑出一小队人马,中间一人被绑在了马上,浑身的官服血迹斑斑,花白的头发胡乱挽在脑后,几缕长髯也乱糟糟地飘在胸前,脸上也是污浊不堪,仔细辨认,赫然竟是多年的老友,神武军的统军刘彦贞。
刘彦贞行到城下,抬头仰望了一会,这才高声喊道:“刘节度使,彦贞有礼了,在下奉淮南道行营都招讨李重进之命,前来招降,敢问刘节度使可愿降否?”
刘仁赡见老友一副狼狈的样子,不禁长叹道:“彦贞,你可曾降周?”
刘彦贞催马前行了几步,脱离开左右的周军,这才高声叫道:“仁赡,某有几句肺腑之言,汝一定要听清楚了。”
“在下洗耳恭听,倘若是彦贞真来劝降,就请回吧,多说无益,免得彼此颜面上难看。”
“刘节度使!为今之计,大人只有死路一条,望大人不要心存他念。此生你我均不得生返金陵叩见圣主了,杀敌不成,则杀身成仁!若失节事周,遗臭千载,不足为大人计!”刘彦贞刚说到这里,后面的周军催马上来,手里的钢枪横扫了过来,将刘彦贞砸下马去。
刘彦贞双手被绑住,起不得身来,趴在地上,满嘴的鲜血,犹自将头仰起望着刘仁赡大叫道:“刘节度使!切记!不可失节事周,遗臭万年!”周军上来拉起刘彦贞,堵住这位神武军统军的嘴巴,拖了回去。
刘仁赡在城头上向下拜道:“彦贞放心,刘某虽然粗鄙无文,但对先贤烈士一向仰慕得紧,今更得彦贞相告,仁赡唯有死节一途,别无他念,誓死以报圣恩!”说罢拜伏在城头,痛哭流涕。
正在此时,城下的周军如波浪般向两侧闪开,中间跑出一队骑兵,当中一人身着金甲红袍,三十几岁的年纪,径自朝寿州城外奔来。周军见此人奔出,皆下马跪拜,山呼万岁。刘仁赡此时见大周皇帝柴荣到此,心里也是一惊,忙站起身来,仔细向城下望去。
柴荣行到城下,向刘仁赡拱手道:“刘将军忠勇无二,义烈可风,但寿州孤城,终不能抗十万无敌王师。两军死战于此,城中百姓何罪?受此惊恐?降我大周,位不失三公!”
刘仁赡在城上也拱手施礼答道:“仁赡效节唐室,自当全一而终,今日之事,唯有死战!”
“刘将军不降,则城上城下这许多的军卒,甚至这位刘彦贞将军的性命,都将坏在你一个人的手里,刘将军于心何忍?”
“柴荣,你驱使暴军犯我大唐疆域,烧杀淫掠,死在你手上的大唐百姓还少了吗?何苦在此惺惺作态,作悲天悯人状!”
“刘将军若降,朕自会约束部下,不再滋扰民间,否则,寿州城破之日,朕恐玉石俱焚!”
刘仁赡听到此处不禁仰天常笑道:“哈哈,我素闻柴荣也算得是天下豪杰,不想如此刮噪,与一妇人何异?当真是可笑!若想攻破寿州,先取下我刘某人的项上头颅才行。我意以决,不必多言,放马攻城便是!”
城上的唐军见主帅如此威武决绝,自然是大声叫好,一些污言秽语便朝着城下的柴荣骂了过去。柴荣看了看刘仁赡,知道再劝下去只能是自取其辱,便转身回营,行到刘彦贞身边喝道:“重进让你招降刘仁赡,你却劝他死守不降?难道不知朕有利剑?”
刘彦贞昂首答道:“我乃唐朝的大将,天下哪有大将让自己的袍泽屈膝降敌之理!汝手下也有将校,能容忍这样的事情么?”
柴荣无语,半晌对身边陪同的李重进说道:“不想这江南也有如此人物,在这寿州城下就接连遇到了两个,可惜都不能为朕所用,重进,你成全了他吧。今日已晚,将士们连日征战,今夜便回营好生休息,来日养足精神再战!”说罢径自回营。
李重进躬送柴荣回营之后,走到刘彦贞身边狞笑道:“刘彦贞,这是你自寻死路,可就怪不得我了,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刘彦贞笑道:“多谢将军相送!”说罢面朝南方跪拜道:“陛下,臣彦贞未能成陛下事,丧师辱国,危及社稷,当死以谢陛下,愿天佑我大唐,彦贞死无憾!”说罢引颈就戮!
城上的刘仁赡见老友被斩于自己的面前,两眼血红,眼角竟隐隐有些裂开,向城下大叫:“彦贞,老友且慢行,仁赡自当以北虏人头相祭!”说罢身体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两旁的侍卫忙搀扶着老将军下去歇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