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金殿之上,李璟靠在龙椅里看着眼前的众人,用手轻轻按着太阳穴,觉得最近自己的头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
韩熙载、常梦锡、马仁裕等人自不必说,天天嚷着要举兵增援寿州,可兵从何来?陈觉、冯延鲁、查文徽等人坚持韬光养晦,要与北周和谈,甚至要以淮北之地为献,换得北周退兵。自己与老父李昪自昪元初年起兵,开疆扩土,二十年才有了今天的基业,这些人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江北十四州就送了柴荣,日后朕有和面目去见烈祖李昪?
李璟又看了看众大臣之前的几个人,晋王李景遂、齐王李景达,自己的两个兄弟向来一同进退,李景遂这个皇太弟怕是有点等不及了吧?不过等不及的恐怕不只晋王。李璟又将目光转向燕王李弘冀,文献太子见李璟望向自己,忙收敛了桀骜不驯的神态,躬身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李璟又想起巡防提点江防,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安定郡公李从嘉,摇了摇头。
景遂称帝,怕是自己这一支的血脉都难以延续吧?弘冀?能容下他自己的亲弟弟?从嘉呢?或为守成之君,如今北周、吴越都对大唐虎视眈眈,若是从嘉即位,对他自己对大唐都非幸事。国事艰难,后继无人,天不佑大唐啊,唉.
想到此处,李璟看着金殿上如走马灯般的大臣,心中更是烦躁,便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袖。殿前伺候的宣德殿总管贾卜泉便一甩怀里的拂尘,清了清嗓子准备宣布退朝了,却听得禁宫之外一阵喧哗,紧接着一个小内侍飞奔而来,左手提着衣襟,右手高高举着一卷军报,口中一路高喊:“大捷了!寿州大捷了!”却是贾卜泉的义子齐文武。
贾卜泉忙走下金殿,盯着齐文武喝道:“殿前喧哗,成何体统!”伸手接过军报转身呈于李璟。李璟闻听寿州大捷,这头也不疼了,赶紧打开军报仔细查看,果是寿州刘仁赡的捷报。
“臣清淮节度使刘仁赡伏阙叩拜。元月六日,北虏十万余众大入,下淮北三十余城,神武统军刘彦贞兵败殉国,奉化节度使皇甫晖、常州团练使姚凤败退清流关。十八日,敌酋柴荣亲帅大军围寿州,昼夜攻城不休。臣独率清淮军困守危城,常思以身报国之期不远,至今已一月有余矣.”
“.幸得沿江巡抚使安定郡公李从嘉居中调度,决死军李天一率军来援,二月二十三日,决死军夜袭北虏大营,敌军大坏,豕突狼奔,李将军身先士卒,身遭重创犹死战不退,斩杀北虏大将赵弘殷、李谷等上将三员,将佐无算,尽屠北军六万余人。臣随后帅清淮军杀出,收拢周军降兵近三万余人,敌酋柴荣或以身免,此皆上赖圣上洪福,下有将士效命也.”
“.是役决死军以一万兵马大破北虏十万众,安定郡公李从嘉指挥若定、调度有方,决死军统领李天一拼死陷阵、破敌杀将,当居首功;宁国军宣威将军边镐、校尉林仁肇,建武军校尉许文稹、朱元恰逢其时、陷坚突众,决死军韩子其、常遇喜、高飞、江子羽、游泗舫、潘子华等一众押运粮草、供给军需,皆功不可没.”
“好!”李璟兴奋地一拍身前的几案,站起来快步走了两圈,这才觉得有些失了帝王的威严,可脸上的喜悦却是要溢出来一般。
“从嘉向来文弱,不想此次竟有如此韬略,朕心甚慰!一干将士,舍身为国,朕必不吝封侯之赏!众爱卿且议如何封赏吧!”发愁了二个月,现在一块心病尽去,李璟这心情不是一般的好,尤其自己最为中意的儿子李从嘉还立了军功,虽是这其中有刘仁赡上体圣心的成分,可为人父者,还有比儿女有出息更让人欣慰的么?
“陛下!”吏部侍郎韩熙载出班施礼,摇头晃脑地说道:“安定郡公已是超品,此次居首功当可封王;李天一以一万众大破北虏十万,考功出少击多,曰上阵,矢石未交,陷坚突众,敌因而败者,曰跳荡。杀获十之四,曰上获,皆可获三转,今李天一又以少击多,十获其六,又斩杀三员上将,军功前所未有,臣属实不知如何计算,或可计为十二转,晋为上柱国.”
韩熙载话还没说完,众人已是一片哗然。上柱国可是武臣中第一等的封号,视同正二品,若是实职等同辅国大将军,哦,从宁国军里一个营长或是副团长直接升到军区司令,坐直升机都没这么快吧?
太子太傅冯延已忙看了看枢密使兼兵部尚书陈觉,这陈觉忙出班躬身道:“陛下不可!李天一已辞去军职,不宜再以军功相酬,况且臣有疑问请王将军和马将军解惑。边镐、许文稹、朱元等人不在军中整束人马,为何会私自到了寿州?倘若人人如此,军法何在?”
“陛下!三万武统军尽墨,奉化节度使皇甫晖、常州团练使姚凤败退,李天一从民间招募一万决死军却大破了北虏,臣委实难以置信。”户部尚书冯延鲁附和道。
冯延已见火候差不多了,自己也站了出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上奏道:“陛下!臣以为刘节度使非是虚夸军功之辈.”
“哦?”李璟看了看冯延已,心说这老货今天吃错了什么了?怎么没和陈觉、冯延鲁搅到一起去呢?忙问道:“冯太傅有何高见?”
“陛下,臣曾闻李天一招募决死军之时,金陵应者云集,闻者影从。自北虏入寇,朝廷无兵可派,李天一成军北伐,声望一时无两,如今又大胜北虏,更显得我大唐朝中军中无人,此人声望必定更上一层楼。臣所虑者,李天一能在金陵城内招募人马破十万北虏,他日若有贰心,祸起肘腋,仓促间必有不忍闻之事,望陛下为我大唐万世基业三思。”
“嘶.”韩熙载、游简言等人相互看了看,心里真是佩服这个老家伙,不愧是毒舌。这一顶功高震主的莫须有的大帽子扣下来,李璟只要稍有疑虑,李天一不死也得脱蹭皮了。
马仁裕、王彦铸两人这时忙出班躬身启奏道:“陛下,宣威将军边镐告假回乡省亲,不过是恰逢其会,非是私自离军赶赴寿州,还望陛下详查。”
“陛下,许文稹、朱元已辞去建武军校尉的军职,臣已向兵部报备,陈尚书却如此说法,不知何意?况且李天一毁家为国,忠义之举金陵人人称颂,若说李天一心怀叵测,臣不知何人敢称忠臣!”
“是啊陛下,切不可寒了李天一一干人等的拳拳报国之心!”
见游简言、高越、高远、江文蔚等人纷纷出班复议,冯延已微微冷笑,上前跪倒说道:“陛下,臣有不敬之言,今为我大唐江山社稷安危,不吐不快,还望陛下恕臣死罪!”
“讲!赦你无罪!”
“谢陛下!”冯延已膝行两步,沉声说道:“烈祖高皇帝岂非吴睿宗忠臣乎?”
“大胆!”
“放肆!”
冯延已话音未落,朝堂上已是一片哗然。烈祖高皇帝李昪,原名徐知诰,曾深得吴睿宗杨溥的信任,封为齐王。吴天祚三年,也就是十九年前,徐知诰起兵反吴,改名为李昪,改国号为唐,不但继承了吴国的地盘,还陆续平灭了周围闽、楚等国,才有了南唐横跨江淮三十五州,五百余万子民的一份基业。
有这么个造反起家的老爹,李璟说话腰杆的确不那么硬实。若说忠臣不会有贰心,自己老爹位极人臣,还想着自己做个皇帝爽一下,凭啥说李天一就一定会忠心不贰地做大唐的臣子捏?
若是在元明之后,当臣子的敢这么揭皇帝家的疮疤,至少一个“狂妄悖逆大不敬”的罪名扣下来,自己被切成饺子馅不说,灭族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过这时还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年代,最多不过是被训斥一顿而已。
欣闻捷报,李璟原本挺愉快的心情,被搅了个乱七八糟。见众人犹自争吵不休,一拍桌案站起身形说道:“安定郡公李从嘉以军功晋为郑王,刘仁赡赐萧县候,食千户,授镇军大将军,李天一赐当涂男,食三百户,授轻车都尉、通议大夫,边镐授上轻车都尉,林仁肇、许文稹、朱元授骁骑尉、韩子其等一干人等皆授宣德郎,实职待众人回师金陵再做封赏。门下省给事中常梦锡为劳军使,前往寿州劳军。退朝!”
“啪!”一个越窑出产的青瓷描金托盏被摔到了太子府的地上。象这种越窑中的极品青瓷,薄透如纸、晶澈如冰、温润如玉,一个就要至少二十两银子,此刻在主人的怒气中化成了碎片。
李弘冀两眼通红,无比烦躁地在中堂转来转去,猛地站住朝一旁的冯延已吼道:“从嘉升为郑王,父皇这是什么意思?立了晋王做皇太弟还不够,还要改立太子不曾?”
冯延已风轻云淡地坐在一旁,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叹道:“殿下这茶是大内的贡品吧,果然味道不凡,寻常可是喝不到的。”
“喜欢一会给你带一包回去,喝个够!”李弘冀有些不悦地粗声说道。
“殿下何必如此。”冯延已一副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架势,拿足了姿态这才说道:“安定郡公一向不谙国事,此次不过是碰巧捡了份功劳而已,既然晋为郑王,那以后就多推举这位郑王殿下些差遣。治大国如烹小鲜,只会诗文风月可是要误事地。再说晋王难道不急?殿下与其担心郑王,不如多与齐王走动走动,那也是殿下的皇叔。”
“太傅,齐王向来与晋王交好,怎么会倒向这边呢?白白让晋王耻笑了去。”
“呵呵,不需要他倒过来,殿下放心,现在陛下态度讳莫如深,有两边下注的机会,齐王不会错过的。我朝以武立国,殿下掌握建康、雄远两军,这储君的位子便牢固得很,不必多虑。”
李弘冀如释重负,拱了拱手,两人相对而笑,只不过冯延已的笑声有些阴冷。
“小子,断我子嗣,不让你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难解我心头之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