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家的小苑中,桑榆长舒一口气,也不管平安还未曾回来,便换了湿衣,一番梳洗后,在床上沉沉睡去。
转眼,便是一天过去了。
第三天一早,一个中年妇人来到桑榆的苑中,却不似之前容妈妈那般无礼的踏门而进,反而静静的候在门外,见着桑榆走来,这才抬起头,问询道。“秦氏桑榆可在?”
“我便是秦桑榆,这位妈妈前来,可有何事?”走出门来,桑榆平静迎向那中年妇人的目光,声音靡软,却不谄媚,反而透出一股淡淡的威严来,既不刻意讨好,也不装腔作势,尺寸把握的刚刚好。
闻言,锦娘脸色微变,有些诧异的打量着桑榆来。
正是晨光破晓,天色润明之时,桑榆长身静立,目光明亮,举止从容,初阳暖暖的洒在她一袭白衣上,竟让人恍然觉得,其尊贵的无以言表,犹如天外飞仙,哪里像是那乡野之地出身的粗鄙姑子?
凝视片刻,锦娘被桑榆的气势所逼,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可这一步刚一落下,她便反应过来,愕然抬头,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内心极快的闪过一抹苦涩。
她现在却是明白为何家主会派她来守护这个姑子了。
来之前,她曾打听过桑榆的身世,得知秦桑榆只是一个流落乡野的私生女,她私心里,是极其不屑的,更是在心底认为,家主这般,完全是小题大做罢了,却不曾想,这个还未张开的小姑子竟有如此风姿,她现在明白,家主为何会如此看重这个姑子了。
据她所知,秦家女儿虽多,却还未曾有一个女儿,有其一半处变不惊的风姿。
深吸一口气,锦娘重新收敛起自己的轻视之心,向着桑榆福了一礼,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奴婢名唤锦娘,是家主的贴身侍婢,今日来,是因家主吩咐,每日陪同小姐上学。”
日光下,桑榆微微一愣,却又极快恢复过来,朝着锦娘轻轻点头,应声道。“有劳锦娘了。”
在这个乱世,一般人家想要上学,往往是几个村落筹集在一起,开设私塾,求请学士,可说是私塾,教学资源却是匮乏的可怜,极少有学士愿意来教学,因而,这些人,往往也只是识得几个字罢了,若说想要出口成章,则是十分不易。在这乱世中,也只有如秦氏这般的大家氏族,才有底蕴能够在宗祠内开设学堂,宴请天下名士来为秦家女儿们上课。
而秦家的男子,却是不用参加这学堂,自然便会有人安排德行兼备的文士,对其一对一的进行教导,从这一点来看,这秦家,不可谓不财大气粗,而又正因为秦家底蕴深厚,财大气粗,所以,秦家的女儿们除去一般私塾所教导学习的四书五经,孔孟百家之外,还要学习琴棋书画,刺绣书法,诗词歌赋礼仪玄学,乃至天文地理,与族谱历史,如此这般,方才能算的上是大氏族出来的女儿。
桑榆前世因为身份低微,无缘前去学堂学习,如今这一世,她有了这样的机会,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欣喜,心中却暗暗的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些知识。
走入学堂中,因尚未开课的缘故,只闻一片欢声笑语,远远望去,便见一片衫红翠绿,好不热闹。
这些女子,自然全部都是秦家所出的女儿。桑榆左右扫视一眼,却是注意到,前方左手处几排女子,个个锦衣华服,小桌上摆放着各式糕点水果,左右各有婢子伺候,而右手处的女子,则小几上只放着几本书籍,随身也不曾有婢女伺候。
自古以来,以左侧位为贵,想来,坐在左边的,都是秦家的嫡女了,而坐在右边的,则是秦家的庶女了,因身份不同,所以待遇也截然不同,如此倒也无不妥。
想到这里,桑榆转了转眸子,按照自己的身份,十分坦荡的朝着右手处最后一排走去。
她一走近,众女议论声骤然一止,纷纷用一种鄙夷的,厌恶的,嫌弃的目光看向桑榆。
那日傅萧莫落水之事,在场之人本就许多,这些在座的小姐中,一多半更是在场之人,见证了傅萧莫与宣平王对秦桑榆的出言维护,以及最后,传闻中一向不近女色的宣平王,搂着她离开的情景。
对于桑榆,他们心里是复杂的。这种复杂中,有羡慕,有嫉妒,更有不甘和落寞。
若是桑榆与她们一般,出身高贵,母族显赫,或许她们心中还能平衡一些,可桑榆偏偏不过就是一个卑贱的不能再卑贱的,就连一个庶女都不如的私生女。她怎么配得到那般翩翩佳公子的垂青?这对这些从小高贵惯了的小姐们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迎着众人的目光,桑榆却像是没看见一般,神色平静,刚要坐下,一个嫡女却似是再也忍不住般,抓起几上的一个苹果,便朝着桑榆扔去,且恨恨骂道。
“滚开!不过一个私生女而已,竟也敢跟我等同坐一席?你给我出去!”
她的话音刚落,那个苹果便以一道抛物线的方式,不偏不倚的,正正的砸在了桑榆的头上后,又掉落在地,滚了几圈,变得污浊糜烂起来。
四周一静,众女的目光纷纷看向桑榆,见她狼狈却没有发怒的模样,当即哄然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兴奋和得意之色,更有甚者,甚至开口讥讽起来。
“果真是个下贱的东西,那个烂苹果,跟她真相配!”
“依我看,她根本就是不要脸,主动去勾引宣平王,才会让宣平王帮她说话!”
“听说这个女人还趁着傅萧莫昏睡的时候想要一亲芳泽,好在家主发现及时,没有让这个贱女人得逞!”
“傅家郎君那般风度卓然的男子,怎么会看上她?定然是傅萧莫心善,可怜可怜她罢了,可笑她却还执迷不悟,以为自己真能嫁给阿莫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议论声纷纷而起,却是越骂越离谱,将桑榆辱骂的极其不堪。而这一幕,却是秦怡乐于见到的,耳边络绎不绝的辱骂声,在她听来,却是觉得浑身畅快,心情舒爽。
那日之后,她几番打听,才知道秦桑榆差点就亲了她的阿莫,初初听闻这个消息,她恨不得立刻就杀了秦桑榆,可碍于家主的警告,她只能隐忍下来,没想到,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老天有眼,这么快就帮她报复了这个女人!
锦娘看着这一幕,微微皱了皱眉,刚要走出来为桑榆辩解,可刚打算开口,却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终只是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也没说,深深的看了桑榆一眼后,转身远去。
锦娘的一举一动,全被桑榆看在眼里,看着锦娘犹豫再三,最终离去的背影,桑榆内心暗暗冷笑:这个锦娘,之所以选择离去,怕是觉得为了她一人,而得罪这满堂的秦家小姐,十分不值吧?
好在,从头至尾,桑榆从来便没有指望过锦娘,不然,她怕是真的要被人欺负死了。
若是前世,她一定会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任人嘲讽下去,可重活一世,她已然明白,软弱,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桑榆腾然站起身来,目光冷冷的看向众人。
嬉笑声刹那一止,众女一个个绷紧了神经,警惕的盯着桑榆,防着她忽然发难,对她们进行报复。
气氛一时凝重了起来,桑榆清楚的看见,这些女子正互相给对方使眼色,一副若是秦桑榆敢动手,便群起而攻之的模样。看着这些人,桑榆却是忽然笑了起来。
这些人,以为她傻?会如泼妇般的与她们拼命?当真可笑!
众女本就绷着神经,此时见着桑榆忽然一笑,神色越发的戒备起来。这时,当着她们众人的面,桑榆却只是弯下腰,将地上的那个烂苹果捡起,放在了面前的几上。
在众人愕然不解,面露嘲讽时,桑榆清清润润的嗓音已然响起。“各位姐姐,家父乃是秦家的十二郎,家中主母是来自傅家的三小姐,桑榆今日来,是受主母之命来上学,却不想,众位姐姐竟是如此反对主母的决定,认为桑榆不配前来上学,既然如此,桑榆也不愿强求,这就回去,禀告主母就是了。”
说罢,桑榆看也不看众人一眼,似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转身便要离开。
“你给我站住!”刚走了几步,身后顿时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却是刚才,对桑榆极尽辱骂之事的一个嫡女,秦冉。
“姐姐叫住阿瑜,可有事?”闻言,桑榆平静的转过身子,看向秦冉,一双眸子里,满是不解之色。
“我。。”没想到桑榆竟真的回头,秦冉一时没有准备,竟是被她问倒,支支吾吾间,双颊已升起一抹红晕。
她怕的不是桑榆,而是桑榆口中所说的十二主母,若是十二主母真的因为此事记了她的仇,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最起码,她想要嫁入傅家,怕是没戏了。
这时,许多秦家女子,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秦怡。
秦怡是十二府中的正牌小姐,对于这件事情,她自然是最有发言权的。
看着越来越多的目光看向自己,秦怡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盯着桑榆,想要开口羞辱她,可奈何家主曾经派人警告过她,不许为难桑榆。
一时间,她只能愤恨的咬了咬牙,瞪了一眼桑榆,不情愿的开口道。“阿瑜,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姐妹们不过是跟你闹着玩罢了,快给我坐下!”
闻言,桑榆故作乖巧的应了一声,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坐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