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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两清


  “如你所见。”风间花伸手遥遥指着慕容七手中的雷锥,语带轻蔑,“听说季澈号称枪在人在,如今雷锥在此,你说他会在哪里?”

  慕容七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风间花继续道:“他武功虽高,但那日合围沼泽不下百人,凭一己之力,万难抵挡。慕容姑娘既然与他是朋友,此中细节,我也不便多说。”

  握剑的手微微发抖,慕容七忍不住低声道:“住嘴……”

  “对了,不妨告诉慕容姑娘,季澈的义妹季慈,其实是回风渡商飞蓬统领的亲生妹妹商飞絮,他们兄妹二人皆效忠于公子。如今季少帮主不幸遇害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回鸿水帮,季慈姑娘将会以少帮主未亡人的身份接手帮务,届时鸿水帮为我巨泽所用,只需截断大酉水路,等公子迎娶惜影帝姬之后,便与白朔汗王一同挥兵南下,收复我故土山河指日可待。”风间花带着嘲弄的浅笑,“慕容姑娘也知道,公子对你一往情深,你若是现在回头,公子必定会不计前嫌。将来虽不能母仪天下,也一定能宠冠后宫。”

  她说的每一个字,慕容七都听到了,可脑中却一片混乱。身边的魏南歌察觉到她的异样,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七七冷静点,她是故意激你的。”

  可是慕容七听不见,她所有的怒火都因最后那句话而点燃。她用力挣脱开魏南歌,连人带剑朝火墙那头的女子扑了过去,有毒的火焰撩着了她的衣角,火星溅上皮肤,立刻溃烂出小小的血洞,可是她完全不在意,耳边回响的,只有方才风间花话语中那些刺心的碎片。

  “不幸遇害”“未亡人”“一往情深”“宠冠后宫”……

  闭嘴!闭嘴!闭嘴!

  剑如流星,如闪电,一剑快似一剑,将风间花全身笼罩。可是她的剑术虽高妙,却囿于地形不熟,加上多日奔波身心疲惫,此刻更是心情激荡,因此在“流云飞雪”严密的守势下,一时并未占据上风。

  而另一边,早已有数人趁着她离开之际,无声的接近魏南歌。魏南歌虽有匕首防身,却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勉强抵挡了几下,很快便左右支绌,只得大喊道:“七七,回来!”

  慕容七听到他的声音,回头望去,心头猛然清醒,一剑逼退风间花,不再恋战,回头去救魏南歌。

  谁知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风间花突然变守为攻,双剑一绞,迅疾如电,直取她的后心。

  若此时回身自保,自然可以躲过这一剑,但是火墙那端砍向魏南歌的那一刀便无论如何挡不下来。兔起鹘落之间,慕容七身形急变,躲开后背要害,拼着被风间花刺中一剑,也一定要将魏南歌救下。

  风间花目光淡漠,下手没有任何犹豫。

  可是她的剑并没有刺中目标,一把刀破空而来,刀剑相撞,硬生生的将“流云飞雪”荡开,慕容七趁机一扭身,已越过火墙。

  胡刃闪闪,红衣飘飘,竟是梁姗。

  这一回,不光是风间花惊讶,连慕容七都愣住了。

  不久之前,刀刀紧逼想将她置于死地的人,为何今日竟会相救她于千钧一发之际?

  可她已经来不及多想,手中剑顺着剑式,刺中了离魏南歌最近的一人,自己却也因此陷入包围,无暇分身。

  另一边,风间花看着梁姗没有表情的脸,心中却愈加不安。梁姗既然来了,那墨竹呢?

  她了解他,他年纪不大便能位列四长老之首,靠的并非武功,而是各种奇巧的陷阱机扩,比如眼前的毒火阵,当初正是由墨竹所创。

  毒火能困住慕容七和魏南歌,却困不住他。

  果然,没过多久,四周的火势便开始减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焦味,水沟中的火油竟然慢慢凝结起来。

  轮椅上的青衣人就这样穿过层层火墙,缓缓而来,一直推着他往前走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孑然一身,却依旧这样不慌不忙。

  趁着风间花分心的一刻,梁姗虚晃一招,身形急退,如轻烟般掠起,恰好落在慕容七身边,顺手一刀,将一个偷袭之人砍翻。

  风间花转头望去,只见四周人影寥寥,自己布置在火墙外接应的人竟然已经所剩无几,仿佛都被火光未及之处的黑暗吞噬了。

  她知道这必定是墨竹所为,心中虽惊,脸上却没有表情,淡淡道:“墨长老果然好本事,魔鬼城的流沙阵都困不住你。”

  墨竹不置可否:“你将我引至魔鬼城,想让我死在流沙阵,这样就不用你亲自动手了是么?风儿,你亲手杀了欧阳蓝,心里也不好受吧?”

  风间花皱了皱眉,显然墨竹说中了她的心事,她无法反驳。

  “风儿,若是我死了,你会就此收手吗?”

  “不可能。”这次她终于说话了,双剑斜斜的指向他,“公子已与白朔汗王结成同盟,复国指日可待,墨竹,该收手的人是你!”

  墨竹唇边浅淡的笑意渐渐隐去:“既然你依旧执迷不悟,我又怎么能死?”

  他推着轮椅慢慢朝她靠近,一边道:“班惟莲是怎样的人,你我都清楚,与他结盟不啻于与虎谋皮。就算他答应出兵,无非也是看中地宫的财物和江南富庶的土地,一旦成事,白朔对于巨泽,和如今大酉对于巨泽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成为另一个傀儡而已,甚至更糟。你想过没有,与大酉开战,对巨泽百姓来说是多大的灾难。”

  “更何况,所谓联盟并不牢固,只要大酉承诺给白朔更大的好处,你们立刻会被毫不留情的舍弃。公子之所以一定要杀了魏南歌,挑起两国矛盾,不也正是在担心此事么?拿整个雍和军去赌这样一个不确定,风儿,你真的是为雍和军着想么?”

  他一番话说来,沉定而从容,不远处的魏南歌听了,不由轻叹一声:“这是个明白人。只可惜……”

  他并没有说出可惜什么,此时的风间花已然举剑刺向墨竹,她的神情隐在剑光之后,看不清楚,只听到坚而冷的声音:“雍和军是巨泽的雍和军,没有国,又何来家,战至最后一人,我也绝不后悔!”

  ——只可惜,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法,狭路相逢,终以生死相绝。

  “流云飞雪”这两把剑,是风间花十岁那年,墨竹送给她的礼物。

  风间花的祖父和父亲除了教授她武功和兵法,其余时间不是在操练兵马就是在征战沙场。后来,大酉大举进攻,祖父风子越战死,父亲风啸宇带领雍和军残部与大酉对抗,几年后也终因旧伤复发不治身亡。她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陪伴她最多的人,就是祖父收养的义子墨竹。

  他是她的师父,兄长,朋友,家人,也是她少女时期唯一爱慕过的男子。

  可是现在他们却是彼此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敌人。

  风间花的剑擦过墨竹颈畔,墨竹的飞镖也削断了她的一缕长发,他们对彼此的武功都十分了解,即使分开已久,从前的那种默契也并没有因此消失。每次似乎都差那么一点点,你杀不了我,我也伤不了你。

  眼见不远处围住慕容七和魏南歌的人越来越少,风间花心里愈发着急,手中一剑快似一剑,不求自身无恙,只求速战速决。

  墨竹知她心思,趁她一剑落空,突然道:“听说世子不知何故离开赤月宫前往天河城,惜影帝姬不顾汗王反对一路跟随,汗王因此大怒,此事可是真的?”

  风间花剑出如风,充耳不闻。

  “我还听说,赤月宫的御马司查出了内奸,似乎和大酉使臣失踪一案有关。汗王已下令彻查。这么要紧的时候,世子离开宫中真的没关系吗?”

  听到这里,风间花的剑终于微微一顿。

  墨竹趁机手腕一翻,腕底飞出三枚金针直取风间花胸口大穴。

  谁知风间花这一剑失误却是诱敌之计,墨竹射出金针之际,右手来不及收回,风间花一剑回撤横挡,刚好挡住金针去路,另一剑自一闪即逝的空隙中穿过,朝墨竹的心口刺去。

  若这一剑刺中,墨竹必死无疑。

  那一瞬,风间花突然有些恍惚。二十年的爱恨纠缠,就要在此终结了么?她唯一爱过的,也深深痛恨过的人,就要这样,死在她的面前?

  她突然,犹豫了。

  正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剑尖终是偏开了半分,虽穿胸而过,却避开了心脉要害。

  她尚未辨明心中究竟是庆幸还是后悔,脑后某处突然一阵冰凉,一股彻骨的寒气顺着血脉迅速扩散,只一眨眼间,便将四肢百骸冻住,身体僵硬,连血液仿佛都已停止流动。

  手中“流云”再也握不住,铛啷一声落地,她想将“飞雪”从墨竹胸前拔出,却用不出半分力气,身体控制不住的瘫软下去,墨竹将她拦腰抱住,她不得不靠在他的肩上,远远看去,倒像是两人正互相依偎。

  “你……你……”口舌麻木,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风间花的心里被绝望一分分填满,眼中却只有不甘和愤恨。

  “极北之地的冰蟾之毒,配上七种毒花毒草提炼,只需一滴,便无力回天。”墨竹的唇角沁出一缕鲜血,眼神却很清明,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的另一只手自她颈后慢慢抬起,指尖赫然藏着一小截金针,针尖犹自闪着幽蓝光芒。

  风间花死死的盯着他,全身的感官正在逐渐丧志,可眼前的男子却越加清晰深刻,深褐的瞳孔,浅淡的唇色,眼角细纹镌镂,鬓角几许霜白,流年茫茫而过,原来他也已经这样老了。

  她突然想起父亲去世那一年,自己第一次带领雍和军主力偷袭大酉营地,却因为一个小小的判断失误导致行动失败,随行的雍和军死伤惨重,自己也身受重伤,若不是紧要关头墨竹替他挡了一刀,恐怕那个时候,世上就已没有风间花了。

  因为那一刀,墨竹双腿筋脉尽断,再也无法站立,他的余生将与轮椅为伴,她在他床前发誓,一生一世,绝不相离。

  他背弃了雍和军,而她背弃了他。

  她欠他一条命,如今能这样还给他,也好。

  死亡的感觉如潮水将她逐渐淹没,她却奇异的平静下来,定定的望着眼前的男子,是他给予她生,也是他给予她死,她曾因他而快乐,也曾因他而痛苦,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她想,自此之后,家国,仇恨,责任……层层的重担,她终于可以卸下了,她太累了,终于可以歇歇了。

  这一刻她的眼神应该是温柔的,希望,他能看到。

  墨竹默默的看着怀中女子的眼睛渐渐被浅蓝色冰毒覆盖,终至神采尽失,他抬起手轻轻合上她的双眼,随即弹指,一缕银芒准确的落入早已凝结的沟渠,火焰转瞬间再次窜出,将两人团团围住。他轻轻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前额,握起她垂下的手按在胸口的“飞雪”剑柄上,用力往心口处压下。

  “风儿别怕,我来陪你了。”

  “还不快走?”梁珊斜睨了一眼兀自望着火焰发呆的慕容七,冷冷道。

  偷袭魏南歌的人在两人的合力之下已经被肃清,满地鲜血尸骸,却都因这半夜的雪,浅浅的覆上了一层白,或许再过半夜,所有厮杀的痕迹都会被掩盖,天地茫茫,仿若初生。

  对那两个纠缠了半生,爱恨都已深入骨髓的人来说,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慕容七自然明白此时离开是最好的时机,大雪会掩盖脚印,阻断追兵。

  只是万万没想到,提醒她的人竟然是梁珊。

  她是敌是友?意欲何为?

  尽管满腹疑问,此时却不是追究的时候。慕容七说了一声“多谢”,拿起雷锥,扶着魏南歌,迎着风雪,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废墟。

  梁珊的目光自两人背影上移开,转到不远处那一片火海中,熊熊烈火已将相拥的两人吞噬,她轻轻哼了一声,低声道:“愚蠢。”随即几个起落,消失在黎明的晨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