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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不是风动(1)


  童悦夜里发烧,出了一身的虚汗。早晨起来,她脸色惨白,两条腿站在地上直打战。她强打着精神去了学校,这一天全是考试,她要监考。

  李想回学校了,她把徐亦佳和谢语的同桌换了个位置,李想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拿上文具去了第一考场考试。月考的考场是按成绩排的,李想是一考场一号桌。她和孟愚一起监考英语,孟愚巡视,她一直坐在后面,气若游丝。她已经加了件毛衫,仍然手脚冰凉。

  餐厅今天的菜式很丰富,她只喝了几口汤,就丢开了餐盘。

  苏陌没有来电话。男人一成熟了,做什么事都恰到火候。如果他打来,她是会恨他的。

  叶少宁继续没有消息。

  她给彦杰打了个电话,不是为了乔可欣,而是她自己想听听彦杰的声音。

  “小悦,没上课吗?”彦杰的声音穿越了一千里,听得她鼻子发酸。

  “考试呢,我一会儿会去阅卷。”她听着彦杰那边好像有知了的叫声。

  她想起彦杰第一次来他们家。彦杰的父亲是个医生,肠胃科的专家,可惜没能治好自己的肠癌,是四十四岁去世的,彦杰当时十六岁。钱燕是骨科护士,老公的病把家里的积蓄全花光了。她一个女人拉扯一个儿子非常辛苦,后来别人就给她介绍了童大兵,她是领着彦杰过来相亲的。

  那时也是夏天,路边的知了叫个不停。

  钱燕一进门就一个个房间参观,童悦站在厨房门口,彦杰站在客厅里。家里没有空调,彦杰头上的汗像雨滴一样滚落。她从冰箱里拿了汽水递给他。他看看她,右手拇指和食指用力地旋转,瓶盖却怎么也拧不开。她又递给他一张面纸,“咔嚓”一声,瓶口四周的纸巾湿了一圈。

  他喝了一口后递给她,她接过去,也喝了一口,再递回去。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一瓶汽水喝尽的时候,钱燕笑吟吟地过来了。

  “彦杰,你喜欢这里吗?”

  “这是你的事,别问我。”彦杰可能刚过变声期,声音嗡嗡的,不太好听。

  “你不在上海?”童悦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彦杰一愣:“嗯,我在外地。”

  “是去推销红酒吗?”

  “有推销,也有别的生意。小悦,这里信号不太好,我以后再回打给你,好吗?”

  她收了线。身后的学生一窝蜂似的冲出教室,个个脸涨得通红。这堂是考数学,赵清咬牙切齿地说他下了猛药,看能毒死几个。

  三天后,总成绩的排名就出来了,依然是李想霸占鳌头,徐亦佳考得也还不错。苏陌给童悦打来电话,以家长的口吻向她道谢,没有逾距。这也是他惯常的把戏,只要她有一点松懈,后面的文章必然是洋洋洒洒的。

  又一次从浴缸里站起,水温包裹着她的身体,额头上被蒸出一层薄薄的汗。

  泡澡是很费时间的事,她并不喜欢,但为了能让自己睡得好,她一般隔一天泡一次,水里还要滴上安神的精油。

  上课,下课,辅导课,三点成一线,生活井然有序,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十天没有消息的叶少宁终于出现了——是从周子期口中得知的。

  她上完晚自习回到租处,凌玲乐不可支的笑声摇曳着从门缝里传出来。她推开门,就看到周子期坐在餐桌边,凌玲坐在他的腿上。看到她,凌玲立马站了起来。

  “我们在等童老师呢,一块去吃夜宵吧!”周子期说。

  《水浒传》是童悦很不喜欢的一本书,因为里面有潘金莲和西门庆,但他们还不是她最讨厌的,她最讨厌的是替他们望风的王婆。她觉着自己此刻就像那王婆,有她在,周子期与凌玲就可以明目张胆地来往了。

  “我还要备课,你们去吧!”她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顺手把门关上。

  “你不去,凌玲肯定也不会去的。童老师,去吧,我打电话叫上少宁。”周子期在外面好声好气地说道。

  她的心一紧。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

  “谁呀?”凌玲眨眨眼。

  “是我!”是孟愚那好听的男中音。

  凌玲忽地推开童悦的门,一把将她拉出来,周子期泰然自若地坐在桌边。凌玲像个没事人似的打开门,关切地问:“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我家里联系好了装修公司,电话里说不清,我就过来了。有客人呀?”孟愚看见了周子期。

  “童悦的朋友周总。”

  孟愚向周子期点了点头,周子期回以颔首,夹在肉缝里的一双小眼睛笑得意味深长。

  “我们别打扰他们了。”凌玲娇嗔地拉着孟愚的手走进卧室,再关上了门。

  就在这一刻,童悦决定,就是以后节衣缩食,她都要搬家。

  “昨晚我和少宁喝酒来着,青台扎啤,吃的火锅。几个北京的朋友过来,大家聚了聚,非常开心。”为了帮凌玲圆谎,周子期真和她聊起了家常。

  “周总酒量大,这点酒是毛毛雨吧!”她心不在焉地应道。

  “哈哈,没那么夸张,少宁倒是喝醉了,还是我送他回的公寓。他吐了好几次,我想打电话给你,他不让,说你要早起。看看,多知冷知热啊!童老师,要好好把握啊!”

  她是想表示感动一下的,可说出口的却是:“很晚了,别让你太太担心,我送你下楼。”

  周子期看看她,呵呵一笑,也是个聪明人:“那你一会儿替我跟凌老师打声招呼,我就不打扰人家小两口了。”

  她只把他送到楼梯口,然后回到公寓,没进房间,而是推开洗手间的门,她也吐了。

  海浪声由远及近袭来,带着鸟类拍打翅膀的声响,然后是轻扬的吉他声飘荡在屋内。这是童悦的闹铃声,是专辑《我的海洋》的主打曲。《我的海洋》是台湾第一张本土海洋唱片,听海、看海、玩海,在海浪声中聆听幸福的感觉。

  彦杰去上海工作前,他们一起到沙滩上玩,他显得有些惆怅:“真的不想离开青台,这儿的天空都比上海的要蓝。闻不到海的气息,我不知道会不会失眠。”

  但钱燕希望彦杰能去大都市发展,那也是彦杰父亲的期望。

  她用省下来的零花钱给彦杰买了《我的海洋》这张专辑,郑重地在上面写下:哥,我会陪你的,小悦!

  彦杰带着专辑和一个大的行李包去了上海,她就从网上下载了《我的海洋》的主打曲做闹铃。音乐一响起,仿佛彦杰在隔壁轻轻敲着喊她起床,一天的心情都是愉快的。

  笔记本、教科书、批阅的试卷,装进电脑包前再次检查了一遍,然后她才去洗漱。

  稀饭是昨晚煮好的,冰箱里有包子,拿出来蒸了,小菜就是榨菜。热稀饭时,她还给自己煮了个鸡蛋。她的早餐虽然简单,但营养全面。

  凌玲怕胖,一般是不吃早餐的。

  童悦坐下来吃早饭,摆在阳台上的洗衣机就开始工作。吃完早饭,晾好衣服,五点三刻,还有十五分钟,足够到她步行到学校了。她有时会想:当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独立完成,所有的节奏都井然有序,一个人过有什么不好的?

  以前叶少宁揉着眼睛,牵着她的手下楼,将她塞到座位上时温柔地扣上安全带,车子在黎明时分疾行着,那场景仿佛已是几个世纪前的古老往事了。

  房子找得很不顺利。实中学区范围内的出租房只有在暑假时才会房源旺盛,现在大部分房子都被盼子成才的家长们租去了,余下的一部分要么是太简陋,要么就是太昂贵。童悦也到学区外的房屋中介所看了看,有些是挺不错,但是离学校太远,童悦想都不敢想。秋天很快过去,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冬天。在黑暗的冬夜和清晨站在站台上等公交车,会觉得整个人生都非常黑暗。

  路上经过书香花园,她在小区大门外站了一会儿。这个小区共分四期,第一期和第二期已交付住人,三期、四期同时开工,施工现场外还砌了高高的围墙,已经入住的住户丝毫不受影响。小区里有网球场、篮球场、游泳池,还有孔子、屈原手握书卷的雕塑。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边上,蔷薇花的枝叶已开始发黄。是真正的有书有香,小区名取得很贴切。向往当然是有的,但童悦很务实,她从没奢望过有一天要把家安在这里。她不能为难自己,更不能为难那个愿意陪伴自己到老的人。

  有些日子不联系的桑晨跑来学校看童悦。两人在外面吃的午饭,点了几个家常菜。

  “最近没出什么事吧?”桑晨的眼影画得像两口深井,看着挺惊悚。

  童悦摇头:“忙得没空出事。你这个夜猫子不在家好好睡觉,怎么大白天的跑出来转悠啊?”

  桑晨朝她翻了个白眼:“这不是不放心你嘛,看不到你这张面瘫脸,我不得安宁啊。你和那个叶总是来真格的?”

  那次敏感性哮喘发作后,她给桑晨打过一次电话,默认了叶少宁是在追自己。桑晨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很久,有些欲言又止。

  “真的又怎样?假的又怎样?”

  桑晨斟酌了半天,说:“童悦,咱们别较真,做做梦可以了,和那样的人过日子挺累的。我听说过他的一些事,反正是咱们望尘莫及的。你反正都老了,继续老下去也没什么关系。”

  童悦真是哭笑不得,桑晨宽慰人的本事简直可以把死人给气活了。

  “知道啦,桑二娘,快吃饭,老师赚钱不容易。”

  桑晨的大脑结构简单,说完就算是完成任务了,拉着童悦到附近的步行街逛。看到有一家小店叫“香阁”,布置得很有情调,精巧的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百种香熏油。桑晨的脚像生了根似的,一瓶瓶地嗅着,爱不释手。

  “告诉你,男人最扛不住这个了,闻香识女人呀!”桑晨推推她。

  童悦看看手表:“我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回学校,你自己慢慢挑吧!”

  桑晨才不挑呢,出手非常阔绰,一口气买了十多瓶。离开时,她硬塞给童悦一瓶“红唇青草”。她拧开,闻了闻,倒出一滴在手腕上,香气清淡,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一进校门,她就看到办公楼前停着一辆熟悉的奥迪A8。心忽地一沉,一股气涌上来,顶得胃生疼。

  当她看到一行人从校长室鱼贯而出时,忙转过身,穿过草坪走向高三的教学楼。耳边的散发因走路带起的风微微飞扬,她听见郑治在大叫:“那是谁啊,怎么能随便践踏草坪呢?呵呵,是童老师,估计她是有急事。”

  她没有回头。

  赵清和谢语站在高三教学楼下,大眼瞪小眼。

  “谢语妹妹,虽然我不是帅哥,也麻烦你对我专注一点好不好?”赵清手中挥舞着试卷,叫得声嘶力竭。

  童悦视若无睹地越过他们,一口气跑上四楼,气喘如牛。

  “有人在追你?”李想正好出来,看了她一眼。

  “没!”她摆手。

  “那你怕什么?”

  她一怔,是呀,自己在怕什么呢?她没怕,只是不愿委屈自己周旋罢了。无论点头还是微笑,她都不愿意。有些人如水,会很快就从记忆里冲过去,什么也没有淹没,什么也没有冲走,痕迹会在阳光下蒸干。

  下午第二堂就没有课了,童悦在外面买了一袋切片面包。晚上是孟愚坐班,她早早地回了租处,想把衣物整理整理,明天继续出去找房子。

  雨来得很突然,秋末冬初的雨,寒冷刺骨。她没带伞,把包顶在头上,一路跑回的公寓。拭了拭发梢上的雨珠后,她拾级而上,从楼梯口走出一个人:“回来啦!”淡淡的语调好像他们并没有分开十多天。

  借着楼梯口的灯光看过去,他的面容有些苍白,神情疲倦,手腕上包着纱布,迎视她的目光冰寒如外面突然变冷的温度。

  “嗯,等很久了?”她点了点头,没有惊喜,也没有幽怨,很平静。

  叶少宁伸手替她拿包,她避开:“包湿了。”

  他闭了闭眼,跟着她上楼。她请他在客厅里坐下,煮了一壶开水,然后关上门,进去换了一身衣衫才出来,水刚好烧开。

  “这里没有茶叶。”她只能让他喝白开水。

  叶少宁笑了,像是自嘲:“你好像过得很不错。”

  她在他的对面坐下,目光清澈地平视他。

  “如果我不主动来找你,我想你很快就会把我处理成一个路人了。”他低头轻笑,神情落寞,“童悦,你真是个好老师,你把问题扔给了我,然后自己就冷然地在一旁旁观。最后是什么样的答案你都不会惊讶,因为你已做好随时抽身的准备。”

  童悦愣住了,消失十多天的人好像不是自己吧!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沉默是高贵的。好不容易遇到了,你若无其事地走开,留给我一个背影,就仿佛我们从未认识过。你是进也宜然,退也宜然,忘掉我估计很容易!”

  不忘难道还要在心里树块纪念碑?

  “我以为你已经给出了答案。”这人看来是被别人捧惯了,受不了一丝慢待。

  “那天在这个房间里,我是怎么和你说的?”叶少宁忽地站起声,神情激动起来。

  她眨眨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许久,她记起来,他说:童悦,我们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吧!

  “你以为那是一个男人在荷尔蒙泛滥时的胡言乱语?你是谁家的女儿、谁的妹妹、谁的老师,我有加条件吗?”

  童悦僵硬的面容上泛起绯红:“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她跟不上他的思绪,只觉得事情的发展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不是我要,而是你想怎样?”他用受伤的手腕抓住她的手,咄咄逼人地瞪着她。

  她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然后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因为生气而亮得慑人。她连着咽了几口口水,声带战栗着。她慢慢地靠近他,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抚着他的锁骨:“少宁,我们在一起吧,永远永远都别分开,好吗?”

  喉结疾速耸动了几下,他搂住她的腰,长叹一声,手托起她的下巴,用力吻下去:“想不想我?”

  “想!”她柔如秋水,无处着力,只好挂在他的脖子上任他吮吸碾压。

  童悦睡沉了。叶少宁轻轻地将背对着的她拉过来,安放在自己的肩窝处。手腕有点疼,是在南京的工地上碰伤的。不能怪那个扎钢筋的工人,是他自己有些走神。太阳当头照下,也让他有点眩晕,安全帽戴着不太舒服。他刚拿下来想重新整理一下,后面就有人叫“小心”,他本能地伸手护住自己的头,头没受伤,手腕却被戳了一道大口子,当场血如泉涌。

  别人惊慌失措,他自己反而冷静了。在医院包扎伤口时,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