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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苏三省这才回过神来,看到李小男面前的空杯,又屁颠颠地跑去倒了一杯过来,这才坐下。他说:“谢谢你……这次没打我。”

  李小男闻言一愣,“啊?”

  苏三省有点不好意思,搓着手掌说:“上回在电影公司,你们片场,你说过以后要见我一次打一次的。”

  李小男大笑出声,“对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然后环顾四周,神神秘秘地说,“可今天你没买花呀,我用什么打你呢?”

  苏三省顿时发出笑声。笑了一会儿,苏三省又有些为难了,看了一眼厨房方向,低声对李小男说:“李小姐,我能请求你一件事吗?”

  李小男说:“什么事?”

  苏三省说:“我姐姐她不知道我给日本人做事。”

  李小男像是才顿悟一般,恍然点头,“哦,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是干吗的。”

  两两对视,又都笑开了。对于苏三省来讲,从来到76号开始,没有比这一日更让他觉得舒坦的了,好像连阳光都比平日暖上几分。

  相较于苏家的欢快气氛,毕忠良这里则显得压抑得多。他正坐在沙发上温花雕酒,早上的那封匿名信竟然让他连喝酒的心情都没有了。花雕酒中温了又温,像是要重复很多次才能将酒温热。

  陈深就站在他不远处,皱着眉头抱怨:“休息天还不放过我,人家正打算出去打麻将,你又有什么好事找我?”

  毕忠良笑着看着手中的杯子说:“在我这里讨便宜讨惯了?啥好事都得给你啊?”

  “那是,没便宜好讨的话,我早就改行当剃头匠去了。”

  毕忠良示意他坐下。陈深就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还跷起了二郎腿。他心里却着实泛起了嘀咕,今日的气氛让他觉得很不对劲。果然毕忠良放下酒盏神色淡淡地说了一句:“今天没好事。你脑袋瓜子这么好使,猜猜,是什么事?”

  陈深果断摇头,懒洋洋地说:“不猜,爱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毕忠良放下手里的杯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小赤佬,脾气还挺大。有人写了封告密信给我,说你跟唐山海、徐碧城暗中勾结,图谋不轨。”

  陈深闻言一震,扭头望向毕忠良,心里七上八下的,面上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你这算是兴师问罪?”

  毕忠良反问:“你说呢?”

  陈深不跟他打太极,径直伸手做不耐烦状,“赶紧的,给我点钱,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我走,你就安心了。”

  毕忠良直视着陈深的眼睛,“心虚了?”

  陈深长叹一声,“老毕啊,咱们要是说这些,就真的没意思了。”

  毕忠良又道:“恼羞成怒?”

  这一次的毕忠良却没有前几次那么好糊弄。陈深心中不免紧张,脸上还是笑了。他说:“要不要来点大刑伺候,看能不能屈打成招?”

  毕忠良死死地盯着陈深,饮了一口手上的花雕,意有所指地说:“真不知道你是天生会演戏,还是确实没心没肺?”

  陈深没接这个话茬,摇头晃脑地感慨:“老毕,你活得太不容易了。”

  毕忠良也跟着说:“是啊,领着一群狼讨生活,平日里看着好像挺风光,人人都听我的。真要是哪天我倒了霉,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争着落井下石呢!”

  一来二去之间,一个不断试探,一个打着感情牌,都在心中有了计较。陈深说:“我要是你,我也必须这样。否则一天不算计,就不知道被谁给算计了。”

  毕忠良点头,笑问陈深:“那你呢?你会不会算计我?”

  陈深说:“我说不会你就信了?”

  毕忠良看着手里的杯子,没有说话。

  陈深漫不经心地窝进沙发里,对毕忠良说:“那要是我真算计了你,你打算怎么办?”毕忠良目光冷冷地望向陈深,话里有弦外之音,“亲兄弟明算账。想搞小动作?大刑伺候,屈打成招。”

  陈深大笑起来。毕忠良今日显然只是想敲打一下陈深,说完之后将清早的情况说了个大概给他。他问陈深:“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还是不少。你猜猜,这信是谁写的?”

  陈深沉吟了一下,“不是李默群,就是苏三省干的。”

  毕忠良笑笑,“理由?”

  陈深说:“上回我们摆了苏三省一道,事后他一琢磨,就知道是咱们联手给他下的套。所以他学乖了,暗地里扔个炸弹过来,想让我们自乱阵脚。”

  毕忠良再笑,“离间计?”

  陈深打了个响指。毕忠良却审视地望着陈深,“那你跟徐碧城眉来眼去了这么久,有没有看出点问题来?她跟唐山海关系怎么样?”

  陈深凑到他跟前,“最近好像有点问题,你没听说?唐山海好像跟柳美娜好上了,夫妻俩正闹别扭呢。”

  毕忠良笑得意味深长,“那你不是正好有机会旧情复燃了?”

  陈深当即摇头,“徐碧城可是李默群的外甥女,就你跟李默群现在这水火难容的架势,我要真跟她好上了,你还不拿我去喂狗啊?”

  毕忠良问:“你说会不会他俩本来……感情就不好?”

  陈深皱眉想了一会儿,“这事我就不知道了。唐山海那种穷讲究的公子哥,哪怕在家里天天打架,在外头也不肯失了面子的。这我真看不出来。”

  毕忠良挑眉,“你就没从李小男那里打听到点什么?”

  “李小男?”陈深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们分手了。”

  毕忠良诧异地看着陈深。

  与此同时,苏家的饭都已经吃完了。苏翠兰虽然跟李小男接触得不多,却对这个性格爽朗的姑娘留下了相当好的印象。李小男是被苏三省送出来的。走在街边的路上,苏三省眯着眼睛嗅了嗅空气中的味,虽然跟李小男还有一些距离,却莫名觉得今日上海的街头平添了一缕淡淡的女人香。他很诚恳地对李小男说:“谢谢你。”

  李小男显然有些莫名其妙,奇怪道:“谢什么?”

  苏三省有些汗颜,自嘲地说:“我姐一直以为我还在杀汉奸。我姐夫和侄儿都是被日本人杀掉的,我姐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日本人,我却在这里为日本人做事。”

  李小男问苏三省:“你到底是为什么去的76号呢?”

  苏三省看着熙攘的大街,忙碌的人群走马灯似的从他身边穿梭而过,有的衣衫褴褛,有的一身短打,有的贵气逼人。就像是在展现着不同的人生,不同的命运,不同的生活,讽刺至极。苏三省长叹一声,喃喃低语:“为了更好地活着。”

  李小男点头,“谁都有自己的苦衷的嘛。”

  这样的回答让苏三省有些诧异。他转头看向李小男,问道:“你不恨日本人,也不恨汉奸吗?”

  李小男摇了摇头,“恨也没用,我一个弱女子,什么也做不了。我娘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苏三省想到饭桌上的时候,李小男说家中只剩下她一个了,不由问道:“你的家人都是怎么死的?”

  李小男说:“瘟病,一场瘟病,一个也没活下来。我因为跟同村的姐妹一起来上海讨生活,所以侥幸逃过一劫。”

  苏三省心里骤然一疼,想到一个女孩子独闯上海的艰辛,安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日后李小姐如果有用得着三省的地方,尽管找我。”

  李小男打量了苏三省两眼说:“你该不是想打我的主意吧?”一句话问得苏三省尴尬之极,瞠目结舌了半天,“……啊?”

  李小男却已经笑着朝电车的方向跑走了,她一边跑一边回头对苏三省说:“老实点,我可是会打人的哟。”

  苏三省望着李小男笑了,眼见着她搭上电车,对着自己挥手,笑容明媚得恍若再阴沉的天气也无法遮住她的娇艳一般。苏三省看呆了,就怔怔地站在路中央,一直目送电车上的李小男远去,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小男,我不是要打你的主意,我是要娶你啊。”

  这个时候毕忠良和陈深的交谈告了一段落。陈深对毕忠良说:“审完了?我可以走了?”

  毕忠良慢条斯理地看向陈深,“等等,还有最后一句。”

  陈深此时已经站起来了,闻言伸了个懒腰,一脸不耐烦地说:“只许说一句啊,要是有第二句,我要跟你算加班薪水。”

  毕忠良说:“中共的‘麻雀’又开始活动了,梅机关影佐那边也有情报走漏,逮了一个共党,那人死前承认是‘麻雀’的下线。”

  陈深心里一沉,若无其事地开玩笑说:“‘麻雀’不是你吗?”

  毕忠良瞪眼,“你不会真是李默群派来的吧?”

  陈深反问:“是不是又要咱们干活了?”

  毕忠良点头,“影佐刚调了两部电讯侦缉车来上海,需要咱们派两个人手过去协助,回头你在处里挑几个人出来,培训一下。”